虽是孪生兄弟,可是永和帝和荆老三不同,从小到大,荆重光隔三差五就要对他说,你拥有世上最高贵的血统,你就是至尊无上的天下之主。
试想,哪个少年经得住这样的洗脑,更何况还是从记事起就开始的洗脑,根本就不用洗,他早已将这两句话刻进了骨子里。
可是当他真的当上皇帝之后,他却发现,他根本就不是至尊无上,永远有一个人压在他的头顶上,甚至还以父亲对待儿子的方式来要求他。
而现在,这些原本是关上门自己知道的事,忽然便被昭告天下,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论权势,荆重光排第四,而他只排第八。
对于永和帝而言,这是莫大的羞辱!
他从没有任何时候像今天这样愤怒,以至于金公子接连去了三家赌坊才把火气发泄出来。
可这也只是暂时的,他毕竟不能一直都做金公子,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他也还是要回宫,去做那个被人踩在脚底下的儿皇帝。
是的,儿皇帝,这是永和帝对自己的嘲讽,说起来,他还比不上历史上的儿皇帝,人家那还是国对国,皇帝对皇帝,而他却是给一个臣子当儿子。
同样咬牙切齿的还有何淑婷。
说什么来什么,前几天刚刚说起天下权势榜,现在就有了。
可是她仔细看了三遍,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凭什么,凭什么榜上没有她?
不是说男尊女卑吗?
那为何榜有会有三个女子,何苒、何秀珑、侬六娘,这三个统统是女子,如果榜上全都是男子,那也就罢了,她不生气,可为何有别人却没有她?
明明就连何宗群也说,西萧一战,足能名留青史,远远胜过何苒的江南之战。
可是何苒不但上榜,而且还名列第一,而她却榜上无名。
当然,这些还不足以令何淑婷咬牙切齿,最让她气愤的是这榜上没有她,却有她的儿子武国昌。
可想而知,那名震天下的西萧之战算在了武国昌头上!
可是凭什么啊?
这场仗花的钱是她好不容易从孟家,从孟家军,从整个陇西郡筹集起来的,策划这一战的军师是她的人,领兵的将军听她调遣,这场仗就是她的功绩,和武国昌没有半点关系。
何淑婷低头看向摇篮,摇篮里的武国昌睡得正香,他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不知道。
可这天杀的权势榜,却让这么一个狗屁不懂的小孩子榜上有名,而她,却提都不提。
就是因为武国昌是男人?就是因为他姓武?
她还姓何呢!
何淑婷想起晋阳城里那些以姓何为荣的人,那些人都姓何,何秀珑姓何,不但榜上有名,而且还被称为第一将;何大力姓何,据说那人就是何苒的亲卫军首领,却稳坐西安城。
而她也姓何,却要委身于姓武的,姓武的死了,她还经替他养儿子,现在还要被一个襁褓里的孩子抢走功劳。
何淑婷越想越委屈。
或许,她从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做一个母亲,阎氏的母爱全都给了何淑媛和何书桥,哥哥何书铭让阎氏在何家站稳脚跟,而她只是一个搭头。
阎氏凭儿子坐稳了何家大太太,而她也凭儿子重新坐回王妃之位。
所以一直以来,她对儿子的感情里夹杂了太多的东西,名利远远大于亲情。
因此,当儿子抢夺了她应得的名利时,那原本就占比不多的亲情再一次大打折扣,何淑婷看向儿子的目光里充满嫌弃。
武国昌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
她想起了武骥,那个她从始至终都不喜欢的男人。
这一刻,何淑婷忽然为自己不值,她竟然还要为那个不喜欢的男人养儿子,最终还要把儿子养成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如果是陆臻,那一切都不同了,或许,她才会心甘情愿。
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东西,便越是美好。
陆臻拒绝过她,且还是一脸嫌弃地拒绝,可是在何淑婷心中,陆臻的地位远远高过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武骥。
何苒不关心何淑婷此刻在想什么,她正在面试今年的新科进士们。
今年的秋闱共取进士八十名,其中年纪最大的四十八岁,年纪最小的是个女子,名叫沈瑶,只有十九岁。
现在正是用人之时,这些新科进士们连回乡祭祖的时间都没有,他们只在京城休整十日,便奔赴各地开始实习。
侬六娘献地,周沧岳请求代管,因此,现在各地有很多空缺,哪怕已经连续几年官员考,各地仍然还有大把的一人身兼数职的情况。
何苒求才若渴。
就在这些新晋官员等待派遣的时候,一封告密信被悄悄投进报署门前的投稿箱中。
何雅珉的手下,每天晌午都会打开投稿箱,将其中的稿件取出,有些稿子,当天晚上便会被采用。
今天,又有足足五大筐稿件从外面搬进来,十几个人负责拆信,还有五人负责分类,他们要用最短时间里把这些投稿分门别类,分别送到对应版面的编辑面前。
忽然,负责分类的刘沁儿咦了一声,对旁边的张秀雁说道:“秀雁姐,你看看这个要分到哪一组?”
张秀雁是报署的老人了,经验丰富,刘沁儿就是她带的新人。
张秀雁接过刘沁儿递过来的信件,一目十行,她的眉头蹙了起来:“这不是稿子,这是举报信,要马上交给雅珉大人。”
没办法,姓何的大人太多了,为了区分开来,大家直呼其名。
张秀雁亲自把这封信交给了何雅珉,何雅珉看到信上提及的名字,一下子就怔住了。
她知道这个人,沈瑶,这是本次官员考最年轻的新科进士。
如果信上所言为真,那么这件事
事不宜迟,何雅珉拿上这封信,便去见何苒。
何苒正在和聂忱议事,听说何雅珉求见,便让她进来。
何雅珉说了来意,把那封信呈了上来。
何苒看完信,便递给了聂忱。
聂忱把信看完,若有所思,对何苒说道:“当务之急,还是把这个沈瑶叫过来问一问吧。”
何苒颔首,对何雅珉说道:“你们做得很好,以后再有这样的情况及时上报。”
何雅珉告辞离开,出门的时候,便看到元小冬和她前后脚出去,显然,元小冬是去找沈瑶了。
何雅珉虽然没有见过沈瑶,但是做为最年轻进士,沈瑶曾经接受过采访,何雅珉审过稿子,还记得采访的内容。
沈瑶说她是杭州人氏,她的父亲已经过世,母亲含辛茹苦把她抚养长大,而其他的杭州举子也说,沈瑶是杭州城里有名的才女,很多高门大户排着队要请她去府上做女师,有人甚至捧着金银和名贵字画前来相请,可是沈瑶不为所动,执意要进京赶考,此事满城哗然,很多人认为她自不量力,可是最终沈瑶真的考上了。
桂榜一出,新科进士们的文章便被贡院抄录后张贴出来,何雅珉还特意去看了来。
可是看过沈瑶文章之后,何雅珉便按下了这个心思。
这个沈瑶,胸怀大志,还是去做官吧。
也正因此,何雅珉对沈瑶记忆深刻,现在看过那封举报信,她忍不住为这个年轻姑娘捏了一把汗。
那信上说,沈瑶不姓沈,她的籍贯和姓名,以及她的出身全都是假的。
她姓荆,她叫荆珊珊,她的真实身份是曾经的定国公府大小姐,前定国公,现在的后周摄政王荆国公嫡女,她的曾祖母是仁义夫人孟老太君,她的父亲是逆贼荆重光,她的母亲姓李,她科举填报的所有身份全都是假的,此人很可能是后周派来的细作!
沈瑶住在客栈里,她没有和其他江南举子住在一起,而是单独住在一家很偏僻很冷清的小客栈里,这里的租金便宜,而且这里并非京城大户人家聚居的地方,在这里,很少能看到穿着绫罗绸缎的人。
沈瑶之所以会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没有人认识她。
其实她敢来京城,也是和李氏仔细分析过,当年她离开京城的时候,年纪尚小,她属于发育比较晚的,十六岁才开始长个子,在此之前,她又瘦又小,而现在,她比那时高了足足一头,人也从干瘦的小丫头,变成了高大丰满型的,以前脸蛋尖尖,现在则珠圆玉润。
因此,她很坦然。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非常小心,仍然选择了偏僻的客栈,就连高中进士之后,她也没有和其他进士们一起去参加那些大大小小的谢师宴庆功宴。
可是她也有些后悔,她不该在贡院门前接受晨报采访,不过晨报上没有画像,倒也不用担心被人认出来。
再过几天,她就能被派到外地实习了,只要离开京城,也就不用担心了。
第425章 得不到就毁掉
正在这时,客栈伙计欢天喜地来报信:“沈进士,大喜啦,贵人派人来请您了。”
京城百姓全都见过世面,看到元小冬,就知道后面的主子是哪一位,要知道京城里现在还能用内侍的,也就只有宫里和长公主府了,这几年长公主深居浅出,万万不会派内侍来见新科进士。
而宫里自从昭王薨逝之后,就只剩下先帝留下的娘娘们了,那些娘娘们就更不可能派人出来了。
所以今天来的这名内侍是谁派来的,那不是明摆着吗?
客栈伙计与有荣焉,恨不能变成挂件跟着沈瑶一起去见何大当家。
沈瑶的心沉了下去。
何大当家早就召见过新科进士了,除了前三甲,不可能再单独召见某个进士了。
可是现在却派人来见她,沈瑶隐隐感到可能要出事了。
元小冬的态度恭敬中带着强硬,亮出身上腰牌,只说何大当家要见见沈进士,请沈进士跟他走。
沈瑶深吸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她进屋换上一袭鸭蛋青色绣翠竹的坤式直裰,这是最近几年流行起来的,根据常见的直裰改良的,据说第一个穿这种袍子的是姚琳琅,后来这种坤式直裰便在女举人女进士中流行起来,刚开始穿这种袍子的还只是有功名的女子,后来连那些大家闺秀也纷纷效仿。
沈瑶身上的这袭直裰是她离开杭州前,母亲亲手给她缝制的,翠竹寓意节节高升。
沈瑶换上这件衣裳,就是想要个好兆头。
就在元小冬去请沈瑶的同时,锦衣卫已经展开对那封信的调查。
何苒平时没有大事不会进宫,今天召见沈瑶也是在老磨房胡同。
沈瑶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何大当家,之前两次,她都离得很远。
她虽然考中进士,但名次位于中间,而且因为女状元许秋离的缘故,女子参加科举的人数越来越多,今年有二十二位女进士,而沈瑶无论是名次还是容貌,在这些人中都不是最抢眼的,她又刻意低调,如果不是她年龄最小,可能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何苒上下打量沈瑶,圆润的脸蛋还带着婴儿肥,五官娟秀,尤其还有两个若隐若现的小梨涡,眼睛不是很大,但目光明亮,眼神清正。
何苒的目光落在她的身材上,不同于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姚琳琅和许秋离,沈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张力,似乎下一刻她便能纵身跃到马上。
这样的气质,何苒见过很多,却还是第一次在读书人身上见到。
“学过武功?”何苒问道。
沈瑶一怔,在心中苦笑,何大当家的眼睛太厉害了,她不过就是往这里一站,何大当家便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