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姬。
第109章 起兵
王家官宦子弟和郎灵寂锒铛入狱之事传到了江州, 王戢勃然齌怒。
他“唰”地拔出宝剑径直将桌案劈成两半,额角青筋暴起,筋肉遒劲微颤, 遍布血丝的双眼透出杀气, 整个人热血沸腾,雷霆愠火以燎原之势燃尽江州。
“竟如此欺我琅琊王氏……”
主帅震怒,诸将皆支支吾吾, 静默如鹌鹑。上次主帅给陛下写信和陛下修好,谁料陛下非但不听劝, 反而变本加厉打压琅琊王氏, 强抢王家家主王姮姬入宫为妾, 将郎灵寂下了大狱。
蜂目豺声忍人也,王戢这般刚硬凶狠长相素来被外界评为野心勃勃,善于隐藏自己的锋芒。然这次他忍无可忍,挥斥笔墨以极快的行书给皇帝写下了第二封信:
“陛下, 臣戢进言——”
“琅琊王乃社稷之忠臣也,多年来为朝廷柱石。陛下却听信孙寿、司马玖等苍蝇小人的谗言, 关押琅琊王, 抄检王氏,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实令臣心寒!望陛下迷途知返,诛杀孙寿等人, 将我王氏无辜被贬的臣子官复原职, 顾全社稷!”
“此乃一者。二者, 臣妹王芬姬贤德公允聪慧过人, 恳请陛下王芬姬立为皇后,托付中宫母仪天下。臣妹定堪为贤内助, 助陛下明辨忠奸,善作决定,避免您今后再被奸佞愚弄。”
“三者,请陛下归还臣妹王姮姬。王姮姬得老家主的传家戒指及吕虔之佩刀,乃我琅琊王氏家主,圣洁尊贵。她早已嫁与琅琊王为发妻,情浓意洽,夫妻绝不和离。陛下莫因一时色心跌入粉身碎骨之渊,君夺臣妻遗臭万年!”
“此三者乃琅琊王氏之底线,当争必争。若陛下一意孤行,臣唯有率兵上京师当面劝谏陛下,届时兵戎相见,陛下悔之晚矣!”
王戢字字写完此信,力透纸背,笔触枯墨到最后几乎化为干柴,呲呲冒出滚烫的火星子,字迹焚烧成熊熊大火。
“寄给陛下!”
若别人动他的手足抢他的妹妹,他早割下斯人的脑袋祭旗,天子却不能。
毕竟他谋求的是控制天子而非改朝换代,得竭力争取与皇帝和平相处。
他希望皇帝拿到梁州后适可而止,缓和彼此的矛盾,继续王马共天下的格局。那样将士不用流血牺牲,黎民不用遭鱼池之殃,古都建康也不用遭受战火硝烟的浩劫。
否则真到了集结几十万兵马讨伐奸佞的一日,王氏之怒,伏尸千里,九五之尊的皇帝将沦为阶下囚!
此信送至建康皇宫,司马淮悸然惊颤,面色大变,苍白如纸,险些从龙座跌下,迅速着急了心腹众臣,斥道:
“王戢已反!”
孙寿、岑道风、司马玖、张鸥等心腹重臣跪于阶下,读过王戢的信后个个汗流浃背。若说王戢上次还只是暗暗威胁,这次便已明目张胆流露不臣之意。
王戢字字句句处处流露结僭越的野心,多年来他和郎灵寂二人一武一文,内有专用之功,外有逼主之嫌。
司马氏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岂容王家篡窃,王戢的条件司马淮自然一条也不能答应,唯有与王家开战,铲灭权臣。
“臣等以死效忠陛下!”
司马淮遂快速组建起讨贼军,任命陈留王司马玖为镇北将军,梁州刺史岑道风为正西将军,在建康城里里外外星罗棋布地布防,操练兵马,运输粮草辎重等物。
与王戢交战绝不可轻忽大意,王戢多年来征战在外,拥兵自重,杀气侧漏令人胆寒,一着不慎即可亡国。
论说,现在着实不是开战的好时机。岑道风刚刚夺取了梁州,需要三年的筹备经营时间;朝政的选人制度刚从九品官人法变成科举制,官员需要进行一场大换血,哪哪方面都没有优势。
但王戢宣战,不得不战。
孙寿再次声泪俱下扑倒在皇帝面前,以脸抢地,死谏道:“陛下!陛下!国家危在旦夕,社稷摇摇欲坠,求陛下认真考虑微臣之前的建议,当断则断,莫再犹豫!”
司马淮连忙将孙寿扶起,孙寿却固执不起,目中死倔的光芒,坚决道:
“求陛下诛杀琅琊王氏满门!”
之前王戢影影绰绰要谋反,并无真凭实据,无法定王家的罪。而今王戢已实打实言语威胁逼宫,王 氏犯了谋反之罪,按律当诛十族!
王家不斩不足以振朝纲,不足以肃朝野。王家无论男女老少皆斩立决,即便是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也要乱剑攒杀,包括襄城公主腹中孽种。
“王戢大军一旦攻入建康城中,我皇族力量绝难对抗。唯有先下手为强,将琅琊王氏诛之尽之,使王戢军心大乱,岑将军才能博取一线胜利的机会。”
否则就像岑道风说的,与王戢开战胜算为零。诛杀琅琊王氏便诛杀了郎灵寂,没有郎灵寂,王戢相当于失掉一条大腿,拖着残躯走不了多远。
“陛下若不答应微臣便长跪于此,左右国家将破,老臣决意死社稷,与建康共存亡,舍了这副残躯!”
面对忠臣声嘶力竭的死谏,司马淮犹豫了。说实话他没想过将王家满门抄斩,毕竟王氏是本朝第一豪门,华夏首望,当年衣冠南渡时辅佐太祖立下了赫赫功劳,且又是王姮姬的母族。
撇开江山社稷不谈,他若诛了王家满门,王姮姬定然会恨他一辈子,王氏满门皆死她又有什么苟活的余地呢?
她那样高傲,冰洁,梅花般孤瘦雪霜姿,宁折不弯,如何愿意去龙榻上侍奉一个杀她阖族的仇人?
昔日结义兄弟,今日却将利剑对准彼此的咽喉,诺言统统都作废了。文砚之以死求他保护王姮姬,他反而要抄斩琅琊王氏,无颜在九泉之下面对文砚之。
琅琊王氏缠扯太多,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满门诛杀实在风险太大。
因为九品官人法的废黜,所有士族组成一个利益联合体。王家既坠,其他士族不会袖手旁观,届时天底下所有的士族一块反抗皇权,场面太恐怖了。
司马淮方要委婉驳回孙寿,司马玖以皇太弟的身份凑近耳边,劝谏道:“陛下,诛杀了琅琊王氏和郎灵寂,王姮姬囚于宫闱之中,不就由陛下您一人享用了吗?”
家族灭亡,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漂零无依,唯有在深宫中任由摆布。她现在所倚恃者不过是她丈夫,失了这层庇护,旁人可随意逼迫索求于她。
“有郎灵寂在,她的心永远归顺不了陛下,永远惦记她前任丈夫。”
司马玖的话像恶魔一样勾起人的阴暗面,司马淮多日来没碰过王姮姬,她的确还惦记着前夫,被前夫所操纵。
唯有杀了琅琊王氏满门,使皇帝变成王姮姬唯一的依靠,她才能彻底死心塌地做一个普通嫔妃侍奉君王。
司马淮浮现欲念炙热的光。
岑道风素来与司马玖不睦,看出司马玖是个四处挑拨离间的卑鄙小人,乱弹琴,怎能在未开战之际尽诛琅琊王氏满门?此举非但遏制不了王戢,反而会彻底激怒王戢,使皇家沦落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立即跪下驳斥道:“陛下慎重!似琅琊王氏这等百年大家族自有天道气数,当年南渡时有高人曾说‘淮水尽王氏绝’,如今淮水汤汤不绝,王家正如日中天,怎能草率地诛杀王氏满门?”
并非他替反臣说话,这次的株连实在牵扯太大。王氏在朝高官数不胜数,几乎占据半壁江山,与琅琊王氏宣战就是与普天下所有士族宣战。
这些人垄断了朝廷三品以上的高官之位,财富,土地,河流,矿脉,书籍,教育,医疗,军事……盲目与士族开展,只会落得个以卵击石的结局。
可惜司马淮脑子并不清醒,炙热发烫,只记得方才司马玖说的“除掉郎灵寂,囚王姮姬一人于深宫”的话。
不诛琅琊王氏,王姮姬确实永远有依仗,他也永远被权臣所逼,当个傀儡皇帝,半死不活地度过这一生。
他涌动着无比的野心和欲望,这样的皇帝做得实在太难受,他不要变成行尸走肉,他要掌握实权!
他要真正得到王姮姬。
司马淮似下定了决心,沉声开口,
“便以谋逆罪,诛杀琅琊王氏满门。”
王戢和王瑜征战在外,王家留在建康的都是一些文臣和纨绔子弟,这些人平日混吃等死,哪有什么真正的自救本领,所倚仗者无非是郎灵寂。
但郎灵寂本身也是文臣出身,没有带兵之权,硬碰硬撞上了司马玖的禁卫军,束手待擒,别说罩着琅琊王氏了。
前几日抄检王家,轻轻松松就捉到了郎灵寂,镣铐加身押入大牢,斯人无半分还手之力。
若非王姮姬用自己作为条件交换,饶恕她夫君一条性命,司马淮根本不会宽赦郎灵寂,郎灵寂会在牢里被关一辈子。
这么看来,诛杀王家并非什么难事。
司马淮思忖再三,决定这件事先瞒着深宫中的王姮姬,待王家树倒猢狲散时再良言相劝,软磨硬泡拥她入怀……
·
江州。
王戢等了良久,没等到建康城那边的皇帝吐露退让之意。
三个条件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皇帝铁了心打压王氏,建康传来谣言,皇帝要诛杀他琅琊王氏满门。
建康只有雪堂孤身一人在撑着,能否护得满门周全,逃离皇帝杀戮的魔爪?
王戢遂在江州正式起兵,以清君侧的名义挥师东下,剑指建康。
掀翻建康朝廷。
第110章 臣妇
王戢在江州起兵, 挥师东下,剑指建康。
郎灵寂之前曾了为王戢写过一厚达三十三大页的战术,巨细靡遗记载了各类战略布局和突发情况, 通篇强调:起义可以, 但要速战速决。
王戢依言行事,持秘籍在手,步步坚守原则, 很快,毗邻江州的长江数镇便失守了, 沦为琅琊王氏的地盘。
大军所向披靡, 势如破竹, 雷霆万钧的攻势犹如洪水爆发,碾压敌人犹如飞尘,排山倒海之势。
……
建康城。
王戢起兵,百僚震肃。
以往也有朝臣同室操戈之事, 但对战双方的实力大抵持平,从未有过王戢这种毁灭压倒式的优势, 大军所过之处摧枯拉朽一般。
皇室屡屡战败, 操控的疆域缩小,一场弥漫山野的狂风狂飙至建康城。
大军临城之下,天空阴沉沉的布满了铅云,金陵王气黯然收, 朝野上下被一股极大的死感笼罩。
琅琊王氏, 谋逆篡反。
王姮姬被困在建章宫一间隐蔽的侧殿内, 虽耳目不灵通, 也知晓二哥在江州起兵,即将杀上建康。
兴兵朝廷无论用什么借口都会落下大逆不道的罪名, 引起皇帝和宗室的忌惮。二哥素来性如烈火,身畔又没郎灵寂辅弼,此番不一定能化险为夷。
生死存亡迫在眼前。
她和公主同样作为人质待在宫中的,被严格限制出宫,连踏出建章宫的大门都需要皇帝点头答应。
司马淮生性多疑,知她心系琅琊王氏,派禁卫军层层叠叠保护,隔绝了她与外界接触的丝毫可能。
王姮姬心急如焚,隐隐听到了一点风声,陛下因二哥起兵清君侧,将整个琅琊王氏定为谋逆罪,要满门抄斩。
她悸然心惊。
满门抄斩……这词太过血腥,听起来就令人脑仁晕涨,心崩胆裂。
司马淮若真下令绞杀乌衣巷的琅琊王氏,王氏在京做官子弟皆是文官,手无寸铁,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换位思考,将王家满门抄斩好处是极多的,首先皇帝绝计打不过二哥,先灭了王氏,铲除心腹大患,使二哥军心打乱,其次使他失去家族支撑,届时大军定然做鸟兽溃散,十万雄师灰飞烟灭了。
皇帝没有理由放过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