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姮姬深吸了好几口气,竭力压抑体内躁动的情蛊,脑袋如被针扎,“陛下,您明知道我服侍不了您,还硬召侍寝,想让我活活疼死吗?”
司马淮曾经亲眼见证过文砚之用药方撵净了王姮姬的情蛊,并不相信情蛊会活活疼死人。她满心满眼都是她丈夫,宁可顶撞皇帝也要为她丈夫守贞。
司马淮板着脸撂下了话。
“朕会按照当年文卿的办法再次治好你,你被种了情蛊需要解药,朕也能给你爱雨的滋润,让你忘记疼痛。”
说罢他忽略王姮姬的抗议,命令宫女扶王姮姬上帝辇,自己随之登上,直奔灯火通明的太极殿。
无论如何,要王姮姬今夜侍寝。
就让在外请罪的王家人看看他们的家主如何被折辱,郎灵寂素来目无下尘,便也尝尝妻子遭夺的滋味。
他和姮姮在春闺暗帷恩爱情浓,郎灵寂在萧瑟寒风中跪着,眼睁睁目睹。
郎灵寂定然会眼红崩溃吧?
司马淮被一股复仇的快感充斥着,仿佛这刹那才真正君临天下做了帝王,获得了攫取一切的掠夺感。
原来,真真切切得到权力的滋味远比幻想中舒爽一百倍,他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了王姮姬,再不用梦中苦苦思念。
王姮姬觉得司马淮疯了。
如果和司马淮做那种事,她会犹如躺在 千千万万根密密麻麻的小针钢板上,恐坚持不到一盏茶便会休悸。
郎灵寂绝不是什么善类,他宁愿玉石俱焚也不会将她献给司马淮。
当年他就直接杀了文砚之和既白,她与任何男子接触都是他绝对的禁忌。
王姮姬万分为难。
司马淮将王姮姬带到了太极殿,龙凤花烛,万事俱备,预备着圆房。
他褪去龙袍,步步朝龙榻走来。王姮姬将肌肤捂得严实,唯恐情蛊发作。
但最终司马淮还是没有得到她,不是因为别的,突发了件急事——
漏夜,世家至皇宫联名劾奏皇帝。
“臣请奏见陛下!”
他们和戴罪的琅琊王氏不同,身份清白,全是出身名流的朝中肱股,出身于龙亢桓氏、河东裴氏、陈郡谢氏、颍川庾氏、江南陆氏……甚至王氏的分枝太原王氏也来了,这个家族源远流长,巧施连环计离间吕布和董卓的司徒王允就是出身于此家族,豪阀齐至的声势犹如疾风暴雨,口口声声,联名为琅琊王氏求情。
“臣请奏见陛下!”
“臣请奏见陛下!!”
郎灵寂的请罪一跪掀起了惊涛骇浪,刺激了无数世家敏感疼痛的神经。
琅琊王氏作为士族中的佼佼者,素来是其他士族的榜样和靠山。这次他们全家公然跪在宫门请罪,如打入森林的一记弹弓,惊得满林飞鸟扑棱翅膀。
所有士族皆不满皇帝。
从前的九品官人法行使得好好的,皇帝非要一意孤行改成科举制。
结果他们的孩子无法做官,土地被寒门抢夺瓜分,奴隶和佃户造反,许多名流大族在短短几月便露出下世的光景来。
复仇的火药早已埋下,雷霆暴雨藏在乌云中发出阵阵闷雷声。若华夏首望的琅琊王氏都被诛杀灭门,唇亡齿寒,其他世家也离死不远了。
世家大族联名上谏,深夜逼在皇宫门口不肯离去。
若此事没有结果,百官罢朝。
司马玖担心这些人动乱,以禁卫军首领的身份保护司马淮退至勤政殿深处。
“陛下,这些大臣都要造反了!统统都改杀了!”
司马淮脸色苍白如纸,作为皇帝竟受臣子如此威胁。他恨啊,恨得牙根痒痒,这场面无比熟悉,上次郎灵寂请辞文武百官便联合起来罢朝威胁。
瞧郎灵寂带领全家下跪忏悔的样子,面色忠诚,千古忠臣,忠君爱国,似与王戢造反绝无干系。
皇帝是他的天,君要臣死他不得不死,好像他是被冤枉的忠臣,大义凛然,生来为皇帝效命的。
实则这与忠诚无半点关系,郎灵寂对皇家的一次反治!
郎灵寂执政时一直维护门阀著姓的利益,是九品的坚决拥护者。
依靠政治手腕间接施加影响是郎灵寂惯有的手段,和光同尘,好处均沾,拥护九品,成功笼络了所有世家大族。
司马淮本想先打开一点点闸口的缝隙,除掉琅琊王氏后,再逐个解决掉被孤立的世家。谁料郎灵寂直接带着王家人来请罪,闸口完全四敞大开,滔天的洪水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排山倒海之势蔓延皇宫!
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些大臣出身于门阀贵族,朝中将近九成的官员和琅琊王氏是利益共同体。
司马淮双目布满血丝,瘦弱的身体承受超载的压力,毁悴的面庞被疲惫和惊惧笼罩,好似一瞬间吸干了精气。
“众卿稍安勿躁……”
他绝望而无力地抬手,试图阻止,那些老臣的筋骨一个个如铁打,抱着必死的决心,严肃如九月肃杀的深秋,沟壑纵横皱纹是年龄与地位的象征。
“陛下,臣等闻琅琊王及琅琊王氏在宫门口伏首请罪,感极而落泪,这样的忠臣提着灯笼何处寻得?”
“想琅琊王为帝师辅佐您时,您处事英明,令中正官铨定九品选拔人才,朝野上下一片安宁,社稷何其幸也!”
“望陛下悬崖勒马,赦免琅琊王及琅琊王氏,莫让忠臣寒心!”
他们只提郎灵寂的忠诚,却对王戢起兵造反之事置若罔闻。
王戢起兵是他们乐意看到的,一场琅琊王氏与其余世家之间心照不宣的合谋。
皇帝废九品试图中央集权,改变世家与皇室共享天下的格局,碰触了世家的利益,世家乐意见王戢以武力改变。
皇帝终究无法和天下臣子对抗。
这天下,原本属于贵族。
司马淮被世家堵在了勤政殿,焦头烂额,与王姮姬圆房的计划落空。
王姮姬在太极殿侧殿将这番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像一片树叶的颤动带来席卷山野的飙风,将整个皇宫掀得天翻地覆。
面对成批混迹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司马淮一个年仅弱冠之年的帝王根本无力招架。他们为郎灵寂求情是假,夺回九品官人法是真,不达目的焉能罢休?
“赦免琅琊王……”
“赦免琅琊王氏……”
“老臣死社稷,情愿一死谏陛下!”
“清君侧,杀奸佞!”
窗外不远处隐隐传来一浪又一浪的呼声,这些人俱是深解经纶的文臣,酸腐认真认死理,辩起理来佶屈聱牙抠字眼,摆明了要碰皇帝的铁瓷。
或许,这些人的到来不是因为郎灵寂的号召力,九品官人法被废黜,他们想捍卫自己的权益。
郎灵寂以弱者姿态被贬,他们正好可以借机发作,拧成一股绳对抗皇帝。
郎灵寂与士族隐秘合谋,文臣大闹宫廷。郎灵寂救王家,士族救九品,各取所需,一场双赢的合作。
郎灵寂不管他们内心怎么想,是否真的为琅琊王氏谋不平,只要能起到给皇帝施压的作用即可。
正是乘风者扶摇直上,逆风者步履维艰。
王姮姬被囚在侧殿中冷眼旁观,晓得了她那位长袖善舞的夫君的厉害。
之前皇帝的种种打压,郎灵寂一直在等,等的便是现在这个机会。
他料到凭琅琊王氏一家对抗皇帝会滑落谋反的深渊,等皇帝得罪光所有的士族,再暗示王戢起兵。
人心,兵力,致胜的条件皇帝都缺失了,还凭什么赢呢?
郎灵寂要拉所有士族入水,使他们与琅琊王氏统一战线,压倒性的强大力量将皇帝彻底打垮,皇帝今生再不得翻身。
恐怕现在只等二哥的大军攻入建康,皇帝便是任人宰割的池中物了。
王姮姬此时方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
稳操胜券。
第113章 赦免
世家大族的疾风骤雨压得司马淮喘不过气来, 若不赦免琅琊王氏,百官罢朝,聚众起义, 撼动皇位的稳固。
郎灵寂落魄了, 号召力竟还如此恐怖。万丈危楼平地起全靠牢牢打地基,司马家当年是在士族一手扶持一手操纵下建国的,士族便是王朝的“地基”。
僵持两日, 司马淮终于顶不住巨大压力,选择暂时与郎灵寂和解, 赦他到太极殿觐见。
皇帝仰在龙座上疲惫阖着眼, 一身帝王常服, 眼眶发黑宛若一滩死水。此时他只像饱经风霜的老人,暮气沉沉,没有半点少年皇帝的锐气和斗志。
这几日承受着老臣轮番的游说和挑衅,他属实殚精竭虑, 心力交瘁,臣子们以车轮战对战他一个帝王, 长久的水磨工夫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建章宫, 郎灵寂三尺雪袍前来觐见,眉眼清淡,伏身拜道:“臣参见陛下。”
白衣卿相,一身名士衣帽。
司马淮迟钝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 颜色黯淡, 道:“琅琊王请起。”
郎灵寂并未起身, 静静谢罪道:“乱臣贼子出在了琅琊王氏, 求陛下降罪。”
睽别不见,帝臣之间的氛围分外冷凝, 角落滴漏发出细微声响,沉郁闷燥。
司马淮自嘲笑了笑,降罪二字说得好听,谁敢呢。若郎灵寂真心请罪便不会引来满朝文武了,如今官员集体罢朝威胁,他这皇帝如何收场?
“老师哪里的话。”
他无奈只得亲下龙座将郎灵寂扶起,消瘦的脸庞充满了疲沮,如骨鲠在喉,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窘态,
“你是朕的第二任帝师,朕的学识都是您教导的,常常惦念您的恩德。”
郎灵寂不冷不热拉远了距离,“臣做帝师不久便忙于朝中庶务,陛下这般说折煞了,还是唤臣琅琊王吧。”
他语气和以往一样冷淡呛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皇帝亲自下场挽尊。
司马淮噎了噎,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的好处朕都记得。”
说罢吩咐人给郎灵寂赐座。
若在平日司马淮定然不会对乱臣贼子如此礼遇,可如今,他唯有用这种卑微的方式维持朝野脆弱的安宁。
记住,此刻君臣平等的叙谈不是郎灵寂跪求来的,而是司马淮跪求来的。
虽然司马淮没有真正下跪,但他纡尊降贵地安抚那些世家,一遍遍给出承诺,好言好语哄他们暂时退出皇宫,和放弃尊严跪下相求有何区别?
王朝可以没有皇帝,却不能没有满朝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