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爹爹冥冥中的灵魂寄居于此圣洁的白花中,保佑凝视着她。
拜堂的喜乐已然奏响,吉时将到。
她起身,眼前一片红茫茫的朦胧,由人搀扶着走出闺房。
花轿准备就绪,驷马拉拽,豪华又富丽,载着新娘从王家老宅往婚房小王宅去,今后新娘的居所便是那处。
王戢,王瑜,王潇,王崇等哥哥们都来送她,老一辈的王慎之不满王姮姬为家主,也皆来送行。襄城公主在旁作伴。
王戢忍不住眼底湿了,拍拍她的肩膀,黯然说:“九妹,别恨二哥,二哥迫不得已,从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恨也好爱也好,今后都是新的篇章,过分纠结于旧事只会损耗自己。
他轻轻一拍,王姮姬肩头一重,感到了劲道极强的压迫感。
王戢是武人,手上粗粝,有的是力道和兵力,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支撑琅琊王氏,让她稳稳坐在家主的宝座上。
二哥需要背负整个家族前行。
人生在世,皆有难处。
即便不投生在注定政治联姻的门阀世家,身处寒门亦是百事哀。
此刻这样的命运,她不必幽怨谁。
她木然道:“嗯。”
王戢听她语气和缓,心中堵着的巨石方才疏通了些,俯下身亲自背妹妹上花轿,新妇的履不能沾染灰尘。
王姮姬脸被红盖头遮住了,没人能看清她的神色是喜是悲,一身猩红热烈的新娘服,即便悲看上去也是喜的。
谀词如潮的祝福,好似一声声诅咒,多子多孙,宜室宜家,永结为好,晕乎乎地砸过来,让人恶寒发呕。
她终究还是走了前世的老路,或许从一开始,根本就没的选择。
个人无论怎么挣扎,最终都会被带回到既定的轨道上,麻木地前行。
婚车缓缓开启,浩浩荡荡,十里红妆,流动在拥挤街巷中的一抹丹雘色。前往建康城中的小王宅,场面盛大奢靡。
象征王郎两家的婚契的巨锁也当成嫁妆被送到小王宅,曾经的裂痕修补得齐全,破镜重圆,看不出一丝瑕疵。
春祺夏安,秋绥冬祺。
辞暮尔尔,烟火年年。
无人在意的僻静角落处,一无名老人正在为惨死的文家祖孙俩烧纸。
今日是文砚之的尾七,还魂的日子,白幡飘扬,长歌当哭,魂魄悲伤。
文砚之那傻孩子是为了王小姐才心甘情愿就死的,王家小姐却转头就嫁给了仇人,还专门挑在他尾七的日子。
王小姐还真是一点不顾念旧情,嫁了门当户对的夫君,狠心抛却旧人。
婚事与丧事冲撞,无名老人哭着对熏烟缭绕的火盆说,“你们祖孙俩造孽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去招惹王家,跟王家作对。”
“现在好了,都变一抔白骨了……”
……
洞房。
龙凤花烛燃着明亮而炙热的光,灿烂暖烈,灼灼如金,噼啪爆着烛花。
红绸垂挂的新房内,充溢着吉祥喜庆的氛围,洒满了五色果饯。
喜榻上,王姮姬静静坐了会儿,脖子酸得厉害,便令冯嬷嬷将沉重的凤冠摘了,枷锁似束缚的凤袍也除去。
冯嬷嬷掀开她的红盖头,望向窗外浓黑的夜色,戌时了,姑爷要来早就来了,可到现在还是杳无人迹,恐怕新婚第一夜小姐便要独守空房了。
囍酽酽的洞房,死气沉沉,寂寞空虚冷,极致的热烈对着极致的冷清。
姑爷看来是不打算来了。
怎么可以这样?
姑爷的心太狠了,是石头做的。
“小姐……”
王姮姬知冯嬷嬷想说什么,“嬷嬷别叹,他不来我的日子才好过。”
她和他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夫妻。
冯嬷嬷仍然忍不住叹息,什么佳偶天成宜室宜家,都是骗人的,连府上小厮婢女成婚时都会有洞房花烛夜。
姑爷今日都没怎么露面,除了在拜堂时短暂地与小姐并肩了一会儿,其余时候没有半分温情,疏离若陌路人。
小姐造了什么孽,嫁这样一位夫婿。
可惜小姐今日打扮得这样美,花容月貌,生生一个人渡过这残夜。
小姐脸上轻微的浮肿,是为他喝情蛊喝的,他良心完完全全是黑的。
桃枝和桃根为王姮姬端来些食物作夜宵,外面的宾客散得差不多了。
王姮姬吃了几块点心,食欲不振,心神双重劳累之下,欲熄烛就寝。
明明只是一日的婚仪,感觉像一年那么痛苦漫长,消耗人的气力。
桃枝和冯嬷嬷等人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按理说新婚之夜没有新娘子独自就寝的道理,连合卺酒都没喝……可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姑爷一直不见人影,难道小姐一直等到天明吗?
“二公子还没走吧?”
冯嬷嬷刚想说姑爷这般作为,小姐莫如找二公子评道去,转念想起小姐出嫁了,从今后是大人了……哪能因为洞房之事跟二公子告状,兄妹之间也得避嫌的。
虽然新郎和新娘洞房是惯例,但谁也没说新郎必须和新娘洞房。姑爷可以不跟小姐洞房,小姐却不能哭啼啼地回娘家。
况且她没有娘家,这里本来就是琅琊王氏。
王姮姬轻轻嚼着一颗果仁,“二哥这几日都和公主住在小王宅,担心我受欺负。”
冯嬷嬷见她那副云淡风轻的神色,痛心道:“小姐!您真的半点不在意吗?”
王姮姬淡嗯了声,褪履上榻。
冯嬷嬷抿了抿唇,也住口了。小姐都不急,她着老嬷嬷瞎着急作甚。
小姐早不是处子之身,姑爷和小姐早圆房过,那夜……小姐浑身瘀青,受了许多苦。或许真诚如小姐说,姑爷不来才是好事。
“小姐累了,”桃枝几个左右犹豫,试探地问,“要不小姐最多再等一盏茶?”
姑爷不是入赘的,有绝对的话语权。
小姐独自早睡,相当于藐视人家。
姑爷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陌生婢女的呼唤,敬然告知,“九小姐,今夜殿下不过来。”
这婢女是传话的,说的是准信儿。
冯嬷嬷听到这羞辱到脸上的话,实在气不过,出口质问:“为何?我们小姐辛辛苦苦等了好几个时辰。”
那婢女道:“九小姐见谅,今夜恰逢许太妃进城,殿下去接太妃了,恐怕赶不回来,所以派奴婢传话九小姐您先睡。”
许太妃本想前几日进京参加儿子大婚之礼,奈何遭逢大雨滞留在外,直到今夜才赶到建康城的地界。
冯嬷嬷等人面面相觑。
许太妃?
王姮姬心如明镜,许太妃是许昭容的姨母,前世许昭容仗着有许太妃的庇护,日日到她这主母眼皮子底下闹。许太妃既来,许昭容想必也要粉墨登场了。
至于郎灵寂,左右娶到了她,实现了政治目的,接下来的戏演不演都无所谓。他娶她只是放在后院摆着,她已经认主了,再不用担心离开。
他去接她的心上人,当然高枕无忧。
这才成婚第一天,他就不演了,迫不及待接妾室过来,真是爱许昭容爱到了骨子里。
王姮姬打发了传信的婢女,卸掉钗坏,熄灯舒睡。
心中隐隐期盼着,许昭容的到来,能给她如今的困境带来一点转机。
起码抓到郎灵寂的漏洞才好。
……
许太妃进入建康城时已将近子夜,繁星点点,空气中弥漫着一些残余的炮竹火药味,隐约透露着吉祥喜庆的氛围,可见白日的婚礼多么盛大。
许太妃没直接去琅琊王氏,而是先去与许昭容会和。祖孙二人失散多年未见,唏嘘不已,哭得险些犯了头晕症。
养瘦马的秦楼楚馆,处处飘荡着靡靡的胭脂水粉味,叫人恶心又不屑。
正经人家的夫人和姑娘,别说踏足这种地方,沾上一点香粉都觉得不耻。
许太妃责怨道:“雪堂你也忒不像话!母亲让你找到昭容,你找是找到了,怎能撒手不管,这些日任你表妹留在秦楼楚馆?你的责任心、契约精神都到哪儿去了?你做甩手掌柜子,是在糊弄母亲,还是在糊弄你自己?她一个姑娘家,在外无依无靠,受了欺辱你后悔莫及!”
郎灵寂在旁听着,一袭玄衣昏黑如墨池,素净得犹如夜色,颇有种道家的清寂。今日是他大婚,才刚换下了新郎官的喜服,换作常服。
他想了想,不太明白后悔莫及那句,有些好笑,道:“母亲教训的是。”
许太妃心疼地搂着失散多年的侄女,余怒未消,“如今你是当朝帝师,给昭容在乌衣巷弄处宅子只是勾勾手的事。莫非娶了琅琊王氏的那女子,便开始畏手畏脚,忘记青梅竹马情了?”
郎灵寂道,“与王姮姬无关。”
许太妃不悦,“你这就向着她了?”
郎灵寂轻描淡写道,“乌衣巷是王谢两家世代居住的地方,寸土寸金,有钱有权未必能买到一块地皮。”
就像皇帝有能力封一个寒人为高官权臣,却无力把他们封为士族。士族靠的是世世代代的积累和血缘关系,家族的徽记远非任何一道旨意可以加封的。
许太妃听出了言外之意,说她侄女不配。可昭容也是许家贵女,因幼年意外走失才沦落风尘,出身并不差。
许太妃哼了声,先对这素未谋面的豪门儿媳三分不满,“即便不住乌衣巷,住其他地方同样可以的。她琅琊王氏虽家大业大,不能欺人至此,连你一个亲表妹都容不下。”
郎灵寂道:“王姮姬是家主,有绝对的决定权,母亲也不好妄议家主吧?”
许太妃闻言默怒,琅琊王氏门高非偶,自己这小小的许氏确实望尘莫及。
到底没有血缘关系,她这继子才刚娶了琅琊王氏的新妇,便向着王氏了。
许昭容在旁听着,今夜是王家小姐的洞房花烛,雪堂哥出来,使王姮姬独守空房,已经实打实羞辱到王姮姬了。
胜利,需得一步步地获取,万万急不得。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劝道,“姑母,你莫责雪堂哥,安不安置宅院有何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