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到这一刻,这张脸连带它的主人就完好无缺地站在她面前,还是那样温柔的眉眼,温润如玉,气质绝伦。她的眼泪就不听话地,一直往下掉。
“阿肆。”
他唤她,向来都是温声细语的。
“莫哭莫哭,都怪我,让你受委屈了。”
温热的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水,泱肆才终于感知到,这个人是真实的,是鲜活的,不是她的梦。
“皇兄……”
我很想你。
很想很想。
第4章 自己就学不会照顾自己?
泱肆紧紧抓住他的手,以此来确认,他不会走,他就在这里。
指尖一点墨汁,有淡淡的墨香。
皇兄向来是个干净清逸之人,又怎会令自已沾上那墨汁。
不过是听闻她来了,便匆忙放下狼毫,取了伞来迎她。
魏清诀一手撑着伞,一手被紧紧握着,只好带着她进屋。
“手怎这么凉?我听闻你昨日染了风寒,应当在寝宫里好好休息才是。”
下人接过他手里的油纸伞,又抱来一个手炉。
魏清诀把手炉放进泱肆手里,又拉着她坐下,半蹲在她面前,碎碎念道:“怎的衣裳也未穿好就过来了?自已就学不会照顾自已?”
泱肆不言,只是望着他,无声落泪。
他用手绢细细为她擦去泪水,轻声哄着:“好了,阿肆乖,再哭就成小花猫不好看了。”
过了许久,才堪堪将眼泪收住。
泱肆瘪着嘴,声音还有些哽咽:“我饿了。”
魏清诀皱眉,“定是又忘了用早膳。来,随我去用膳吧。”
没一会儿便有人布了一桌菜,泱肆一看,全是她爱吃的。
魏清诀拿碗盛了些莲子羹放在她面前,道:“先喝些热汤暖胃。”
泱肆端起来一面用勺小口咽着,一面拿眼看他往自已盘子里夹菜。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皇兄教给她的规矩。
泱肆便一直没说话,一时竟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曾日夜思念的亲人如今就在身边,真实到她开始慢慢坚信这不是梦境。
在现在的魏清诀眼里,她是昨日受了委屈,生了病,今早才跑到他这儿来寻求安慰。
他不会知晓,在那个樱花烂漫的春季,她用尽全力握着他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流逝的生命。
“皇兄,父皇是不是又罚你抄经书了?”
前些日子,立后的谏言刚被提出,大皇子魏清诀便提出了异议,引得朝臣议论纷纷,龙颜不悦,罚禁足半月。
而禁足,是免不了要抄经书的。
一顿饭食用下来,魏清诀自已没怎么吃,倒是净往她盘子里夹菜了。
泱肆也吃饱了,难得像儿时那般缠着他:“皇兄,你带我去书房,我帮你抄。”
魏清诀命人去未央宫取了泱肆的衣物,待她换上,再一同前往书房。
他挽袖研墨,从笔搁处取了新的狼毫,蘸了墨汁递给她。
泱肆一时之间还有些愣神,望着案桌一角叠放整齐的宣纸,是他刚抄写完的。
执笔写了几个字,又小心地拿起来同魏清诀的仔细对比,暗自庆幸道:“还是挺像的嘛。”
两人各站案桌的一边,魏清诀闻言停下书写的手,抬头看她,轻笑道:“我教的自然得像了。”
他长泱肆几岁,她的礼仪宫规,琴棋书画他都有参与教授,算得她半个先生。
书法自然也是魏清诀一笔一划教出来的。
只不过泱肆已经许久未见过他写的字,过了这么些年,她写字已经慢慢变得不那么像他的了。
魏清诀的字迹同他本人一般,干净隽秀,却又有别于女子的端秀清新,而是刚柔相济,如行云流水般牵丝劲挺。
泱肆欣慰地勾起一抹笑,继续写着。
“皇兄,你可还记得儿时我总被太傅罚抄?”
室内不冷,狐裘被她脱了扔在一旁,衣袖繁重,她左手扶着长袖,一笔一划认真书写。
“怎会不记得?”
魏清诀又放下笔,捻一块桃酥送到她唇边。
泱肆便张嘴咬一口。
兄妹俩都不喜得吃甜食,因此御膳房送到未央宫和华清宫的糕点总是不会加过多的糖,一口下去酥酥脆脆,有浓郁的核桃香。
“你啊,一挨罚就想到我了,非说我这里的糕食比较好吃。”
分明都是一样的。
哪里是他的比较好,不过是来骗他帮她抄书罢了。
小骗子。
忆起儿时,泱肆心里就涌上热意,写字的速度又更慢了一些。
“那时还私下笑话太傅真笨,竟分不出我们两人的字体。”
其实太傅又哪是未分辨出来,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魏清诀听出她语气里的丝丝愁绪,把她手里的狼毫换成装点心的碟子,让她坐下来。
“那么阿肆今日亦在旁用些糕点,陪着我说说话便好了。”
泱肆端着一盘桃酥,看他在对面认真书写的模样。
“近日天冷,皇兄身子可有不适?”
因着自幼体弱多病,让魏清诀看起来更加清瘦羸弱,嘴唇同皮肤一样白得几乎没有血色。
握笔的指尖也在泛白。
不知是否是应了她问的话,他竟难忍地半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两声。
大抵是真的怕她担心,他浅笑着:“无碍,只是偶尔有些咳嗽,老毛病了。”
泱肆亦知他的咳嗽是老毛病,只是后来愈发严重,一咳起来便停不下来,有时甚至咳了血。
等等。
现在是建北二十一年。
魏清诀,她的皇兄,在二十二年春,永久地离开了她,去了跟母后一样远的远方。
泱肆不敢去数日子。
不敢去做那个残忍的倒计时。
她闷头咬了一口桃酥,因着咽得太急,呛了一口,止不住地咳起来。
听声,魏清诀忙放下笔端了茶水喂她,轻拍她的后背,责道:“怎如此不小心,我咳嗽你也要跟着咳一下才好?”
泱肆本呛得不厉害,喝口水便好了,一听他的话眼眶又热起来,便止不住地咳,连喝了一整盏茶才缓缓收住。
而因为用力咳嗽,本来白皙的脸颊和脖子微微泛红,加之她今早起来并未梳洗便跑了过来,只在方才更衣时随意挽了头发,现在因她的剧烈动作,发丝有些凌乱,衬得人楚楚可怜。
魏清诀无奈地在她脑袋上抚摸一下,揶揄道:“瞧瞧,把我们阿肆眼泪都咳出来了,可怜的哟。”
“我都这样了你竟还笑话我!”
泱肆去拍他的手,娇嗔道:“别摸我头,该长不高了!”
“好好好,皇兄不摸便是了。”
他收回手,嘴角仍是带着笑意。
“更何况我们家阿肆已经够高了,无需再长了。”
“……”
泱肆和魏清诀在书房里待了一整个下午,多数时候她都坐在一旁,想要上去也帮他抄写几页,可还没写两个字就被魏清诀拿走了笔,而后往她手里塞本民间逗趣的话本子。
“我们家阿肆的手那么娇贵,岂能用来做抄书这等活儿。”
于是她前前后后也不过写了半页纸,便只得安静地在一旁看话本子了。
按理说魏清诀是不会看这些的,但儿时为了逗她开心,便托人从宫外带了些回来,偶尔见她不高兴了哄不好了,便变戏法似的掏出来给她。
尤其是连环画,能让她翻来翻去看一整日都不觉累。
这便是泱肆儿时打发时间的乐趣之一了。
而魏清诀好不容易找了个能哄住她的好法子,自然是会好好利用,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会轻易将话本子交给她,怕她看多了便失去了兴趣,那他今后又别无他法了。
许是早上见她哭得伤心,才又用了这个多年不用的老方法。
泱肆笑了,原来过了这么多年,这些早就被她看完了的故事再翻起来还是这么有趣。
第5章 嘴硬心软
在华清宫用了晚膳,泱肆才依依不舍地回未央宫。
甫一踏进去,落染就迎上来,接了她手中的油纸伞,抖落上面的积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