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过来,欲要拿起泱肆面前的酒壶往自已杯中斟酒。
泱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认真道:“皇兄,你不能饮酒。”
魏清诀回给她一个笑容,“放心吧,没事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
泱肆抢过那酒壶。
现在已是冬月末,离他及冠不过三个月的时间。
他的身子此时已经是虚弱至极,别说饮酒,就连吃食都必须是最为清淡的。
她把酒倒满,举起来一饮而尽。
纪越望着这一幕,笑道:“靖安殿下不愧是女中豪杰,事事都挡在大皇子面前。”
又来了,此人总是时时刻刻有意无意说出魏清诀不如魏泱肆这类似的话,还要刻意称赞两兄妹感情好。
前世泱肆就觉这人心机深重,三言两语就能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
此时他说这话,便是十分有分量,无论怎么接,反驳与否,都只能更加证明魏清诀是个病弱之身,无用的皇子,才会让魏泱肆这么一个金贵的公主事事都扛在肩上。
索性,泱肆也学着江衎辞那一套:不予理睬。
奉承也好,阴阳也罢,不予理会就是对付这样的人最好也最不屑的回答。
不仅自已不理,她还暗暗揪了揪魏清诀的衣袖,示意他也不要理会。
只不过有时候,那些小国王并不打算轻易放弃自已能够肆意大谈的机会。
且越来越有底气:“二位殿下如此你来我往上演一番,便是给瑶琰公主的交代了?”
第71章 并不想与你碰面
泱肆根本无心理会这些人的,她只用余光望向斜上方的江衎辞。
他也无动于衷,仿似这一切与之无关。
确实也与他无关的,他能够坐在这里,已经是足够给皇帝面子了。
重新更衣的林淑妃从偏殿进来,容光焕发,面上的笑容恰到好处,就好像刚才并未发生过那一场闹剧。
“诸位使臣勿急,阿肆行事向来便有分寸。这也离不开陛下和大皇子的教导,亲王在皇城天牢中一切安好,当初阿肆可是特地吩咐过,令狱卒们照顾好亲王。”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语气更重了。
“天牢?方才靖安殿下不是还说将西凉亲王安顿在宫外幽静之处?原来说的便是天牢?”
“皇城天牢距皇宫能有多远?原来靖安殿下当真是令西凉亲王在大北受了苦?”
泱肆不用看,也知林淑妃此时脸上的笑容肯定变得更灿烂。
不过也不怨,事实确实如此。
“大家都静一静。”
纪越望向泱肆,道:“诸位都别顾着自已说,都不给靖安殿下出言的机会,是吧,殿下?”
泱肆抬眼与之对视,嘴角上扬:“多谢世子,世子这调和的能力,值得学习。”
纪越这个八面玲珑之人,泱肆有理由怀疑是他早就和其他各国使臣打好了交道,编造西凉亲王在大北受难的消息,否则这些小国怎么敢同她大北公主如此叫嚣。
“有劳诸位使臣挂心,吾在大北过得很好。”
此时,门口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随即,只见那西凉亲王踏进来,神采奕然,满面红光,根本不像是一个被拘于他国的人质。
他走进来,先向皇帝行西凉的礼,随后又转向泱肆,也行了礼。
而后转身面向众人,道:“靖安殿下这一年来待吾极好,从不亏待,今日是吾因为即将见到自已的皇侄女,想着要将自已收拾好,一时竟忘了时辰来迟,让诸位担心了。”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有人暗暗看向纪越。
纪越的脸上显然也有意外,不过他很快就隐藏起来,笑道:“亲王来了便好,这下所有人都到齐了,大家就安心用食吧!这几日在大北,总觉得宫中御膳美味可口,怎么也吃不够。”
西凉亲王在周梓枂身旁落座,随后向对面的泱肆微微点了下头。
泱肆也轻轻颔首。
殿中总算静下来好好吃饭,只是每个人心思各异。
宫宴散去,众人各自离开。
夜阑人静,落染带着白玉先回未央宫,这小崽子,一到点就要睡觉,落染又怕它着凉,所以带它回自已的小屋睡。
江衎辞独自走出乾清宫,穿过皇宫长巷,在将要步下台阶行往宫门时,身后有人唤他。
“莫辞。”
这两个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有了魔力,让他驻足,回身。
小姑娘从黑暗里走出来,八角琉璃灯的烛光一点点将她照亮,头上的望云白玉钗,散发着润泽的光。
他渐渐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惘然,落寞,低沉。
像被扔进了冰窟里,寒冷又寂寥。
方才在宫宴上还是镇定自若,无畏无惧的靖安殿下,此时,却变成了很受伤,寻求安慰的小公主。
她与他一起走下台阶。
她只行在他身侧,静默不语,直到走下第一层台阶,在缓步台停下来。
江衎辞也停下来,静静等着。
泱肆没有看他,而是望着台阶之下,寂静下来的皇宫。
许久,她道:“莫辞,你还记得,在皇上商议立后之前,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吗?”
她在记忆的长河中搜寻了许久,发现自已已经拼凑不出,自已重生之前见到江衎辞的具体时间地点。
能够具体对应到前世这一年的,只有在皇帝和重臣商议立后之事,她闯入金銮殿时,他亦坐在大殿之上,后来,便是黎塘,他手持长剑护在她身前,再后来,就是圣祈。
期间似乎也有一些偶然的碰面,但都不过是点头擦肩,她也分不清是今年还是去年,或者是后来。
太久了,于他而言,兴许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可是于她,却是十年。
“去年。”
他道,“去年殿下的及笄礼,臣在。”
她的及笄礼?
她记得,秋末冬初,及笄那日的天空平静如水,无风无浪,万里无云。
太后为她挽发插簪,他坐在帝王旁边的位置,面无表情。
她抬眼看过去时,正巧与他对视,他的眼睛永远无波无澜,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令之动容。
“今年你出现在皇宫的次数增加了。”
泱肆很肯定地说道。
江衎辞没有回应,不用想也知道她接下来一定会说“是因为我吗”这类似的话。
这个人前扳着个脸不爱说笑的长公主,人后却是个爱插科打诨、毫无正形之人。
“莫辞。”
可是,她接下来却又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的意思是……对你的态度,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很莫名其妙?”
莫名其妙开始靠近他,莫名其妙对他好,莫名其妙黏着他。
江衎辞微微侧过脸,凝望她的侧颜。
她转过身来,看向他的眸光澄澈,眼神却坚毅。
“你还记得在黎塘之前,我对你是何态度吗?”
江衎辞看着她的眼睛,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嗯。
“殿下见了臣,和见到其他人一样,表现并无什么两样。”
“不对。”
泱肆摇头,“我以前,并不想与你碰面。”
面前的男人微怔,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成拳,抿着唇,一时无话。
泱肆又重新看向远处,宫墙外,应当是灯火万家,像散落银河的滚烫星辰。
“人人都说我是先皇后唯一的皇女,是大北朝仅有的公主,得帝王庇护,得百姓拥戴,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可我这个护国公主的地位。”
她长出一口气,接着道:“你看今日,所有人都可以对我评头论足,指手画脚。为什么?因为我是个女儿身,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为国家付出,都有他们敢出言顶撞的地方。”
这是这个世界对女人的歧视,认为女儿本柔弱身,站在国家面前,无论做什么,都难以得到世人真心的认可。
第72章 我想结束你的孤独
“可是你一出现,没有人敢再多说一个字,知晓白玉是国师府来的,它也不再是什么野狐狸,你的地位就是它的地位。”
泱肆抬起脚,继续往下走。
江衎辞跟在她身后,只望着她的背影。
“所以我以前为什么不想与你碰面,因为我不想看见你透露出来的无形的威严,我不想看到别人都是走到我面前才行礼,而对你却是,只要你在,无论多远,都要先弯下腰。”
泱肆双脚并立跳下最后两级台阶,“我搞不懂啊,你凭什么一出现就位居丞相之上成为国师?凭什么就得到所有人的尊敬?而我又为什么从小到大刻苦努力,还是不如你?”
魏泱肆一生要强骄傲,她前世从不愿承认,他的出现令她嫉妒,嫉妒他明明不常出现在皇宫,却是人人敬而远之,嫉妒无人敢对其多议论哪怕一个字,嫉妒他无需付出便声名万里。
她在第二个缓步台上停下来,回过身仰起头冲他笑,语气上扬:“所以我一见到你,就故意板着脸,喊你一声大人都是不情不愿。是不是很幼稚?”
她的笑容纯真又明亮,眼眸弯成月牙,一扫方才的阴霾。
江衎辞缓缓走下来,停在她面前,垂眸与她对视,“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