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娘的字写得不错。”老太太本想鸡蛋里挑骨头,奈何虞雪怜誊抄的《女诫》整洁工整,从字迹来看,端庄大方。
字写得这么好,老太太挑不出毛病,简单地夸了两句。
虞子璇说道:“祖母,堂姐很用功,她常常在闺阁练字帖。”
“怜娘若能日日保持如此,将来不愁嫁不了好婆家。”老太太接着看虞浅浅的课业,倏忽皱眉,道:“浅浅,你有没有认真听女先生的话”
虞浅浅苦大仇深地坐着,堂上的老太太宛若话本里的大魔头,压迫她们做这个做那个。
昨日誊抄劳什子的《女诫》,今儿个刺绣纺织,明日就得拿着琵琶古筝吹拉弹唱。她们镇国将军府不是开书斋布坊戏楼的!
她最讨厌听的便是老太太说找个好婆家嫁了,她们生来是为了找好婆家才活着吗如果是这个道理,虞浅浅情愿回扬州当乞丐讨饭吃。
可怕的是,就连表姐也被大魔头驯化成提线木偶了,在闺阁读书、刺绣,陪姑母煮茶下棋。
表姐答应她下个月带她去打马球,按现在的形势,她怕下个月表姐会拿绣花针教她缝衣裳。
“浅浅,祖母问你话呢。”虞嘉卉在旁提醒道。
“哦,回老太太的话,浅浅认真听女先生的教导了。”虞浅浅敷衍地说道。
老太太问:“既是认真听了,怎写得出这种不入眼的字。”
“鸿儿,你看看。”
嬷嬷接过老太太手里的竹简,递交给虞鸿。
虞鸿瞧了,东倒西歪的字,想护着虞浅浅也说不过去了。
“浅浅,罚你回去再抄两遍。”
虞浅浅懒懒地说:“知道了。”
老太太接着检查虞嘉卉和虞子璇誊抄的字,夸她们二人是省心的好孩子。“女先生跟老身讲了,尤其是卉娘,在课上不仅有自己的见解,而且精通算法。璇娘,你有空要多跟你卉妹妹学学,将来回了衢州府,能帮衬你娘算账。”
“女子无才便是德,浅浅,你要记住这句话。下次你若仍是毫无长进,罚的就不是抄两遍书了,你姑父照拂得了你一时,照拂不了你一世。等你以后成人妇,会明白老身的意思。好了,今日我乏了,你们回去歇着罢。”
虞鸿搀扶着老太太去别苑歇息,让虞雪怜领着虞浅浅去鹿鸣斋练字。
挨了一顿罚,虞浅浅根本不能踏踏实实地练字,她抱怨道:“表姐,实在不行,你去和姑母说说,让我回扬州继续做小乞丐,我不想哪天让老太太给我撵出去。”
虞浅浅自暴自弃地叹气,饶是她再蠢,也听明白老太太是嫌她天资愚笨,在府邸白吃白喝。
“祖母在府邸住不了太久,何必把她的话放心上。”虞雪怜把砚台放好,提笔蘸墨,道,“我帮你抄一遍,抄完了咱们去四条巷买糖薄脆吃,你前几日不是唠叨着要卉娘带你去吗待会儿叫上她一起。”
虞浅浅闷闷地说道:“表姐,你不用帮我,要是被姑父发现,我又要挨罚了。”
虞雪怜叹道:“爹爹要我陪着你,是让我帮你抄。”
“真的吗”虞浅浅半信半疑地问,其实她委屈的不是老太太嫌她的字写得不好,刚才在正厅,姑父的表情甚是失望,老太太说什么,姑父都附和着她。
她终究不是镇国将军府的孩子,有朝一日,她要嫁到别处去,姑父姑母或许不会那么疼爱她了。
思及此,虞浅浅杏眸婆娑,眼泪一滴接一滴地掉。
她越想越难过,埋藏的痛苦一瞬间涌现出来,若母亲父亲没有染上瘟疫,他们如今应该在扬州赏凌霄花,喝早茶。
“咱们不抄这惹人厌的《女诫》了。”虞雪怜拿了帕子抹去虞浅浅的泪,祖母的话让谁听了都伤心。
“表姐,我要认真抄完。”虞浅浅咬了咬牙,她受了姑父姑母的照拂平安长大,今日不过是要抄两遍书,区区小事,她犯不着怕那个大魔头!
虞雪怜为了鼓舞虞浅浅的志气,命良儿去小厨房做了一碗香饮子,一盘绿豆饼糕。
少顷,虞嘉卉也来了鹿鸣斋,带着从四条巷买的糖薄脆。
有两个姐姐陪着,虞浅浅边吃边喝,即使抄着可恶的书,也不觉得人生道路渺茫了。
第21章 桂花
府邸后花园的桂花盛开,时至八月中旬,秋闱已结束,放榜要到月底去了。
虞雪怜前阵子不想打搅陆隽考试,是以没找他。
等放榜了,她要买些好吃的去他家。
大哥昨日回的金陵,祖母瞧了孙子,欢欢喜喜地拉他说话。
今天用了午膳,祖母非留大哥在房里吃茶。
虞雪怜闲得发闷,便找个借口溜到后花园看书。
桂花树下放了一张躺椅,虞雪怜全神贯注地看了半刻钟的兵法。
她随之闭上眼睛,睁开,闭上,反复挣扎。
老子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想取他人的东西,得给他点什么。
虞雪怜想,她要借陆隽未来的权势,扳倒奸臣,现在就得保护他,给他遮风挡雨——
看先人所云果然是越学越能摸着门道。
虞雪怜彻底被困意折服,她放下书册,准备闭眼睡一小会儿。
一团团绿叶包裹着金色花苞,高高地坠在枝头。
她睡得浅,总听得到耳边有风呼啸,树叶瑟瑟作响。
躺椅铺着用蚕丝做的盖被,睡在这儿,不输闺房的软榻。
虞雪怜翻身换了个姿势,却感受到头顶的树枝在剧烈地摇曳。
恰好,地上映着一道影子。
她揉了揉眼,这影子还会动。
谁会爬到桂花树上
虞雪怜抬头去看亭亭耸立的桂花树。
爹爹说,这棵树的岁数有几百来岁,三十尺那么高。
男子站在敦实的枝杈上,他提着竹筐在摘桂花。
他并不是镇国将军府的人,能窜到后花园,该是什么来头
桂花正开得灿烂,这男子煞风景地爬上去把它们摘掉,且不过问主人同不同意,太没礼貌了。
虞雪怜仰望男子,问:“你是哪儿来的飞贼”
男子似乎早有预料,笑答道:“我来贵府采些桂花,回去让我娘酿桂花蜜。”
他应不是刚来后花园的,竹筐装着满满的桂花。
男子穿墨蓝圆领袍,虞雪怜只看到他侧脸,而束起的黑发又随风乱飘,她不确定是否认识他。
“那你的名字叫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
男子无奈叹气,气定神闲地离开枝杈,脚一步一步地踩着树干,如瀑布而下。
“前几年你见了我,都唤我一声哥哥呢。”男子走近,俯身瞧一眼虞雪怜腿上的书册,噗嗤道:“原来看的是兵法。”
虞雪怜微微蹙眉,说:“你笑什么”
男子反问道:“你先告诉我,记不记得我是谁”
“你是俆伯伯的儿子,徐南川。”虞雪怜不自在地捂住书册。
大哥的过命兄弟只徐南川一个,上辈子也没少来府邸找大哥玩。
俆南川长了一副好皮相,站那儿很容易认得出来。
巴掌大的脸,容纳着招摇的五官,鹰眼锐利,嘴角噙着轻狂肆意的笑。
但这人很是聒噪,一见到她不是说玩笑逗她,就是阴阳怪气地嘲讽她。
看在大哥的份儿上,她上辈子碰见他便躲着走。
“我说嘛,我这张脸这么好记,你怎么可能忘了”俆南川轻轻一拎,把虞雪怜的书册夺入手中。
他若有所思地读:“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你这是要当女将军了”
虞雪怜欲要把书抢过来,奈何俆南川仗着个子高,把书举到头顶。
“我去告诉我大哥,你欺负我。”虞雪怜只到俆南川的胸口,生气地捶了他两下,扭头就走。
俆南川长腿一迈,挡住虞雪怜的去路,笑道:“这么小的气量,你怎么当女将军”
“还你还你,这破兵法一点都不好看,讲得文绉绉的。真要打仗,靠这些早死得没边了。”
书册被俆南川整得皱巴巴的,虞雪怜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看不懂,却怪人家兵书写得不行。”
徐南川问:“那你看兵书不为打仗,是准备算计谁”
他抱肩凝睇虞雪怜,女娘和几年前的不太像了,圆滚滚的脸变得尖尖的,个子是长高了点,不过还是不如他高。
脾气呢,倒是始终如一,说不了几句话就跟他急眼,吵着要去告虞牧。
虞牧是俆南川见过最宠妹妹的人了。
在军营里,别的兵将写家书,都是给爹娘或是娘子的,而虞牧的家书,两行字是给爹娘的,剩下的两页纸,全是给虞雪怜写的。
虞牧做事慢,写字也慢,他有时会帮虞牧写一两封。
俆南川没有妹妹,可一来二回的,他渐渐羡慕虞牧有个妹妹,甚至有些真的把虞雪怜当亲妹妹看了。
虞雪怜归根结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应付俆南川是信手拈来的事。
她仰起脸,抿唇笑道:“我爹请了女先生教我们读书,她说行万里路不胜读万卷书。读兵书非得打仗算计人,才能读吗”
俆南川以笑容回她:“你可以笑得再假点吗”
此刻,虞雪怜招了招手,道:“大哥!你快来,俆南川他欺负我。”
虞牧刚从老太太的房里出来。
今日俆南川清早便来找他练武了,母亲说后花园的桂花开了,吩咐小厮去采给俆南川。
俆南川道自己闲着无聊,不用劳烦小厮,他自己到后花园采些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