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牧吃完茶不见俆南川的人影,所以到此寻他。
“南川,你欺负穗穗了”虞牧老实巴交地说,“我和你讲了,咱们是男子汉大丈夫,要保家卫国,不能做欺负人的无耻之徒。”
“而且穗穗是我妹妹,你欺负她等同于在欺负我。”
虞雪怜添油加醋地在旁说道:“大哥,我在这里睡得好好的。他在树上爬来爬去,把我吓到了不说,又抢走我的书。”
“天地良心,我可没欺负你。”俆南川这会儿开始担忧虞雪怜胡乱在他头上安罪名,毕竟虞牧唯他妹妹是尊,不会怀疑他妹妹说谎。
俆南川解释道:“虞牧,我是想看看她在读什么书。”
虞牧不知该信谁的话,妹妹天真可爱,不会污蔑俆南川的。
俆南川慷慨大方,怎要小肚鸡肠地欺负他妹妹呀。
虞牧绷紧嘴,望一眼妹妹,她委屈地盯着他,脸涨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接着,他瞥一眼俆南川,表情不对劲地瞅着妹妹——
于是虞牧很快下了定论,妹妹这样懂事,不可能会冤枉俆南川的。
退一万步说,即使妹妹冤枉俆南川,那一定是有理由有原因的。
他是妹妹的大哥,俆南川是他的兄弟,若论这件事谁有理,也一定是他妹妹。
虞牧秉着年长、疼爱妹妹的原则,满身散发正义之气,对俆南川郑重其事地说:“南川,你要跟穗穗道歉。”
“穗穗胆小,你是在军营的人,有功夫在身。穗穗手无寸铁,她为什么要冤枉你呀。”
俆南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虞牧说的话跟他想得如出一辙。
应了虞牧的话,俆南川是长在军营的人,十八般武艺样样能行。但到这种事上,他真想不出要怎么表清白了。
“虞牧,我没欺负你妹妹。”
虞牧的眼神满是“你不要解释了”,敦敦告诫道:“南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穗穗是你的妹妹,她受了委屈,你也会护着她的。”
“……”俆南川全然反对不了虞牧,他其实仅是想逗逗虞雪怜。
的确,若虞雪怜是他亲妹妹,她说谁欺负她了,他怕是不能冷静地论谁对谁错,拎着拳头便去教训那男子。
这件事,他大概是有错
俆南川在这儿自省,那边儿虞牧哄道:“穗穗不生气。”
“小厨房午膳要做糖醋鱼,你喜欢吃这个,带着气吃饭对身体不好,听大哥的话,别生气了。”
虞雪怜挽起虞牧的胳膊,糯声糯气地道:“大哥,南川哥哥毕竟是你的朋友,我不生他的气。可你要教导他,以后不要随意欺负人了。”
俆南川闻言扯了扯唇,小女娘这会儿称他是南川哥哥了,方才直呼他大名呢!
虞牧乖巧点头,说:“大哥记下了。”
“大哥,母亲在兰园吗”
“母亲不在兰园,她在小厨房点菜,妹妹要去看吗”
“大哥跟我一起去吧。”
兄妹俩一边言语一边走出后花园,好似忘了有个大活人在他们后面。
初秋的天并不如冬天那样冷,但太阳也不如夏天暖和。
慈溪镇的百姓穿的依然是粗布衣衫。出了暑天,不管是下田种地,还是摆摊做生意的,都干劲儿十足。
离过年不远了,咬牙得攒够银钱买过年的粮食,镇上的吆喝声到天黑都不停。
观山书院在一处静谧的街巷巷尾,绿瓦青砖,花木繁茂。
周围的人家说话低声细语,因这书院是慈溪镇的富商掏钱办的,教书的先生也是有名头的。中过榜眼,见过圣上,当官有二十来年。
慈溪镇贫困,能养育出读书人都算是稀罕事儿了,更别说出来个大的官老爷。
先生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在镇上先办了学堂,收了好多个穷困潦倒的孩子、书生,教他们读书,参加秋闱。
前前后后数余年,先生教出来不晓得几个官老爷。他们住在书院附近,听朗朗的读书声,默默盼着自家儿子有朝一日当个官老爷。
秋闱结束,书院的学生一直等放榜才敢放松。落榜的则沮丧颓唐,回来找先生问出路,重振旗鼓,三年后再战。
可今年秋闱拿下解元的书生不是观山书院的,竟是那晦气缠身的穷书生陆隽。
书院内墨香茶香缭绕,院中整齐地放有八张紫檀红木书案,桌腿旁摆小盆景。往北看,有个穿堂,是先生住的院落,随处可见花花草草,光是用盆栽着的便有二十余个。
身板瘦高,白发长眉的老先生单手提壶,浇灌着院内的花草。
老先生气色极佳,颇有仙风道骨之姿。
但他看起来不大高兴,鼻头微皱,即使面对眼前他偏爱的三角梅,也露不出笑容。
“说了八百遍,叫你来别带东西。买鱼买肉的,显得你赚钱多了不是”陈昌石板着脸,数落站在他身边的男子,“你前年送我的衣袍新着呢!我没穿几下,柜子里一堆你师母给我做的袍子,我够穿。你今儿又给我买,你这钱大风刮来的”
第22章 好处
今日陆隽来书院拜访先生,为谢多年来的恩情,给陈昌石买了一条鲫鱼,五斤排骨。
还有一件他托镇上的裁缝做的棉布衣袍。
“学生有半年未见先生,买些东西聊表思念而已。”陆隽垂首说道:“上次送先生的衣袍是夏天穿的,这次是用棉布做的,过冬穿。”
陆隽年少在陈昌石办的学堂读书,读了不到两年,他爹就病倒了。
陈昌石得知陆隽家里的情况,说要给陆隽银子去给他爹治病,让他继续在学堂读书,准备秋闱考试。
陆家破的窟窿太大,陆隽清楚这窟窿不是一日两日方能补好的,他坚持退学,拒绝了陈昌石的救助。
已经过去了近十年,陈昌石仍把陆隽视为一块亟待开垦的良田。
虽是惋惜陆隽早年的决定,但如今想来,何曾不是一种磨炼。
“你往后当是苦尽甘来了。”陈昌石把喷壶放到石桌上,说道,“你听先生一句话,下次来,别带东西了。你我并非外人,这么些年的感情在,你到我这儿,只管两手空空地来。”
陈昌石在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熟稔朝廷的风谲云诡,入局者谁不想抓牢权势,受人敬仰。
在陈昌石的眼里,陆隽的半只脚迟早要跨进金陵城,迟早要跨进朝廷。
他毫不吝啬地提点:“若是你入朝为官,花钱的地方比比皆是,钱不仅要花到刀刃上,更要用到正处。”
“学生谨记老师教诲。”陆隽明白陈昌石的意思,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学生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先生不必担心我捉襟见肘。”
陈昌石乐得咯咯笑,倘他手里有戒尺,横竖要敲打一下陆隽。
说这孩子聪明罢,也确实是他教过最有悟性和耐性的学生了。但抛开书里的东西,陆隽少年当家,吃尽苦头,却没学会好好料理自己。
“你有多久没给自个儿添新衣了”陈昌石端量一眼陆隽,这些年来,他目睹这样一个清瘦固执的少年扛起陆家,当了爹娘的顶梁柱。
陈昌石身为老师,救济学生也是于情于理。可陆隽执拗地不肯接受,说不想再多背一笔账。
如今昔日的少年长大了,个头挺拔,长久劳作练就出一身健硕的体魄,唯独脸和以前没差别。
他穿的衣袍早已不是很合身,袖口短了半截,幸好当下时节不冷不热,不然就他这一出,入了冬非得生冻疮。
陆隽把袖口往下拉,勉强盖住手腕,说道:“入伏天买了一件长衫。今日急于来见老师,走得匆忙,不曾注意穿了不合身的衣袍。”
“傻得不轻。”陈昌石行年七十,按理说跟他这般岁数的老人,已不讲究吃穿用度了。
陈昌石年轻时便打扮得俊俏,到老了也是如此,今儿个若要教学生,则戴小冠,穿竹青藤纹长袍。明儿若要招待客人,则穿象牙白山水云袖锦袍,可讲究着呢。
“你瞧老师的行头,再瞧瞧你的,像个年轻人该有的派头吗”陈昌石咂舌摇头,指着陆隽的腰带,说:“这种老土的腰带老夫有几个扔几个了,你竟能穿出门。”
陆隽很了解老师的个性,他人老心不老,绕着弯来提点他注意穿着打扮,尽管言语间嫌弃。
“那老师今日有空吗”陆隽有些日子没去街上逛了,客栈掌柜刚给他结了工钱,手头正宽裕。
而家中的柜子除了虞穗送给他的那件衣袍,的确无一件像样的。
陈昌石闻言笑道:“你若说去陪你购置行头,自然是有空的。若是跟我讨论诗书,那我就说不准了。”
陆隽颔首道:“劳烦先生陪我到街上一逛。”
言毕,陈昌石让小书童去禀明夫人,午饭不必备他们的份儿了,他和陆隽要下馆子吃。
如陆隽的身材模样,不难买到合身的衣衫,只是陈昌石在旁挑剔,逛了一家又一家,到最后,陆隽全凭陈昌石的意思来买了。
这大抵是陆隽买过极为繁琐的一次,报腹、中衣、袴、旋子、贴里、加之外穿的墨绿缂丝木兰对襟圆领袍,拢共有六件。
恰好路过一家裁缝铺,陆隽进去买了两团针线,一团是金色,另一团是淡粉色。
他想给虞穗绣一张丝帕。
……
金陵城近来雷雨不断,虞雪怜在闺阁闷头读书。
现在她房里伺候的丫鬟是金盏和良儿,有晚香的事在前,良儿在房里处处谨慎入微。
金盏初次伺候娘子,可她在兰园算是学了不少东西。随了她娘,是个拿得住事儿的。
天微放晴,虞雪怜去了武场练骑射。
“虞穗穗,你有两下子嘛,能在马上射中靶心,比我营里的新兵有潜力。”俆南川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他边把缰绳勒到树桩,边笑道:“看完兵法了这会儿开始要作战了你不会真要去当女将军”
虞雪怜轻哼道:“以我的本领,当女将军也是使得的。”
俆南川三天两头地往镇国将军府跑,且次次是有理由而来,说要找虞牧切磋武功,研读兵法。
他们稍不留神就研究到用膳的时辰,府邸横竖不缺碗筷,何况徐南川跟虞牧同在一个军营,习惯了在一块儿吃饭。
陈瑾交代过府邸的丫鬟婆子,若定远将军府的徐公子来了,小厨房必当要煮一道徐公子爱吃的饭菜。
徐南川倒是次次不客气,一听留了他的饭菜,便在兰园和大哥下棋解闷,俨然把镇国将军府当作自己的家了。
虞雪怜因此深受其害,原本她与母亲、大哥向来是在兰园用膳,如果哪日祖母起了兴致,他们才跟爹爹去祖母的房里用膳。
徐南川这人像是刻意来针对她的,饭间劝她要吃青菜,少吃辣椒,对喉咙不好。
她是无辣不欢,一日不吃辣,嘴巴的味道淡淡的,她不喜欢。
他不让她吃喜欢的菜,她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忍了!
他劝她吃青菜,她看着母亲温柔似水的目光,忍了!
谁知徐南川是个得寸进尺的,他现在不仅午膳留在府里,更是吃住皆在兰园的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