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娘子怎的今日也去了教坊司,原是跟主子一起回来的……怪不得他没认出虞娘子,娘子的这身行装,他根本不敢打眼细瞧。
将近晌午,窗明几净。
虞雪怜脱了那一身衣裳,她手指伸进木桶,试了试水温。
湿意攀在身上,她才察觉这衣裳被汗浸的不成样子,也分不清是出自她的,还是陆隽的。
陆隽在东厢房洗濯换衣。
这厢是那开府门的小厮平芜伺候,他取下搭在架子的官袍,道:“老爷,郑管家让奴才过来把您的官袍一并拿去洗了,您顺便看看,可有靴子要奴才擦。”
平芜一摸官袍,黏黏腻腻的,他纳闷老爷在教坊司办的是何差事。
“在床榻那边放着。”
陆隽换上月色锦袍,从木柜拿了一件干净的里衣。
方才,虞穗告诉他,浮白在高淳老街的厢房等她,他带了她要换的衣裳。
陆隽吩咐了护卫穿便衣去高淳老街拿衣裳。
陆府的家务事是由郑管家一手操办,知晓自家老爷计较的不多,待下人也不严苛。正因如此,郑管家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擦亮眼睛找的家仆,省得招来一堆吃白饭的。
在外人看来,老爷是状元郎,如今又受陛下恩宠,他们这陆府可谓蓬荜生辉。殊不知老爷对府邸家务不上心,府邸的门面要装饰,三进三出的宅子,若是只用三两个小厮护卫,着实撑不起场面。
郑管家为这事,跟陆隽谈论了一番。有了陆隽的首肯,他开始撸起袖子去招护卫,几天下来,府邸慢慢有了鲜活气儿。
平芜去榻边收了靴子。
“老爷,午膳要添两道菜吗”
府邸仅有老爷这一个主子,他们平常也只做一人份的。
老爷的口味清淡,用的膳食不多,两道素菜和一碗粥。
今日有那位娘子在,不晓得老爷是要留人家在府邸用膳,或是有别的安排。
陆隽说:“添两道荤菜。”
平芜应了一声是。
东西厢房的距离不过七八步。
陆隽拿着里衣,停在西厢房外边等候。
水流清脆,声音悠悠地从房内淌到他这边。陆隽的耳朵不禁发痒,好似被水猛地淋了一下。
偏偏在这时,郑管家匆匆过来禀报。
“老爷,府外有位姓高的公子,说来拜访您。”
陆隽回道:“请他去正厅。”
郑管家得了话,点了点头。又看陆隽手中的里衣,有眼力的退下了。
房内的人许是听见了主仆二人的对话,水声渐止。
须臾,陆隽推了房门,遥遥地看了眼紫檀雕花屏风,折映出女子的身影。
“陆大人,你若有事要忙,不用顾我的。”虞雪怜也隔着屏风看他,她不知道他的来意,笑说,“这水还热着。”
陆隽道:“我找了一件没穿过的里衣,放在案上了。”
他声音恢复如常,“虞姑娘若有缺的,便先问观言要,陆某去见客。”
光斜斜地照在屏风上,女子纤细的脖颈仰起。
“谢过陆大人。”
陆隽手掌合拢,她对他一直如此规矩。即便有了马车上的亲近,她仍是这样待他。
当初她待他的好,为的也只是听他一声道谢
可他不是。
“虞姑娘不必客气。”
陆隽转身离开厢房,去了正厅。
房门合上,虞雪怜仔细琢磨陆隽的语气,他是生气了么
她方才说的话,不至于会惹陆隽生气。
正厅。高乘远接了郑管家煮的白茶,刚张嘴要品一品味道,见陆隽来了,笑着站起身,“陆兄,我今日忽然登门拜访,真是失了礼数。”
现在陆隽入朝为官,他去了大理寺衙门,言语自是稳重了些。
念及坐在一起吃酒还是上回在老太太的寿宴,而后也没来往,高乘远不想让陆隽误会,“我是为公事到府,四月间,知晓陆兄考了状元,本想让虞姑娘替我向你祝贺,但那会儿我进了大理寺衙门,忙得四脚朝天,就耽搁着了。”
陆隽颔首道:“高公子既是为公事,登门拜访,已是极大的礼数。”
他请高乘远落座,问所为何事。
“我上个月手里落了一件贪墨杀人案,具体不方便说给陆大人。”高乘远说,“陆大人前两个月在礼部任职司务,经你手的公文应该有不少,然衙门的人去礼部调取,却纰漏重重。按南郢法例,我本是要直接去礼部找你,可若到了那处,我又担忧自个儿说话刻薄,影响陆兄。”
一席话下来,高乘远的意思明了,他是想提早跟陆隽通通风。
陆隽直言道:“高公子有要问的,陆某若是知晓,不会隐瞒。”
郑管家站在一旁,听得眉毛突突地跳。
这高公子居然是大理寺衙门的。
老爷过得清汤寡水,贪墨这种事,跟老爷肯定无关。
他二人平静地交谈,听者却吓破了胆。
小厨房备着午膳。
虞雪怜在西厢房沐浴过后,把陆隽送的里衣穿上。
她和他的身形相差甚大,他的里衣宽绰,袖口足够她再塞进去一条胳膊。
房门响了,是浮白的声音。
“娘子,属下随陆大人的护卫过来,给你送衣裳。”
虞雪怜推开一扇门。她事先备的窄袖襦衫,有了陆隽的里衣,不用在厢房费劲就穿好了。
她没打算在陆府用午膳,换了衣裳,便让观言带路,她和浮白从后门离府。
……
燕王世子在教坊司落得残废这一事,惊动了燕王府。
燕王下令彻查教坊司,教习嬷嬷一口咬死有女子假扮俪娘,设计谋害燕王世子,可嬷嬷说不清女子的面容。
坊里的娘子逐个去回话,说得有鼻子有眼。
无名无姓,凭空冒出来一个假俪娘,把燕王世子的命根子给弄没了。
燕王妃在府邸哭得犯了头疾,光是宫里去燕王府的太医,就有三个。
这件事终归不光彩,饶是燕王气得难以咽食,也不得不下令,让教坊司对此事守口如瓶。
因出了这档子事,朝廷的官员不愿触霉头,再不去教坊司消遣。
虞雪怜是后几日才得知,那天她出了教坊司,云娘没有按她说的去办,而是拿起交刀,挥手把燕王世子的命根剪掉了。
“要本郡主说,这假俪娘做得对。凡事讲究一不做,二不休,燕王世子是天大的祸害,这次把它那东西剪了,看他日后怎么出来见人。”
淮阳郡主很是大仇得报,恨不能把这件事让全金陵的百姓都听一听。
她今日请虞雪怜和温昭姊妹来吃茶,便是专门要跟她们讲燕王世子的丑事。
虞雪怜问:“郡主是如何知道的”
“是教坊司的小宦官传出来的。”淮阳郡主笑道,“那些阉人,怎可能对这种事守口如瓶燕王世子去教坊司,老是拿阉人的痛处揶揄他们,轮到李秉仁做阉人了,他们巴不得挨家挨户地去说呢。”
淮阳郡主所说,确实是小宦官做出来的事。
他们身上遭过一刀,有了缺陷,跟常人的想法截然不同。
“郡主听说那假俪娘去了何处吗”虞雪怜说,“这件事听着让人稀奇害怕。”
淮阳郡主摇头:“真俪娘死了,被人塞进教坊司后院的枯井,若要论她的死,跟燕王绝对脱不了干系。那假俪娘是来报仇的,下了狠手,怎会傻乎乎地等着让衙门的人去抓她”
虞雪怜:“郡主的话,颇有道理。”
温嫱头皮发麻,没有半分吃茶的兴致了,她咳嗽道:“郡主,这血腥之事,咱们说到这就停了罢。昭娘胆小,听了夜里要做噩梦的。”
淮阳郡主看向温昭,问:“昭娘,吓着你了吗”
“郡主说得不吓人。”温昭浅笑道,“我胆子是小,可恶人有恶报,听了这个,我反倒高兴。”
淮阳郡主留她们在府邸用了午膳。
到郡主府吃茶,虞雪怜昨日跟老太太说过。
老太太是很乐意让她和淮阳郡主交好,只叮嘱她来郡主府要察言观色,莫要丢了将门的颜面。
这一天,是陆隽休沐的日子。
天气转凉,虞雪怜带着金盏去布庄挑选衣料。
她这两日犹豫着要不要去陆府一趟,上回在西厢房沐浴,她着急走,未跟陆隽告辞。
最重要的是,她把贴身衣物放在木架上,忘拿走了。
虞雪怜思忖再三,决定还是要把它拿回来。
进了陆府,金盏去问观言讨好处。
郑管家笑道:“娘子,老爷他昨夜在书房歇着,清早醒了,也不见他出来。”
书房的门虚掩着,郑管家拱手说:“娘子进去吧,您劝劝老爷,让他注意歇息,不要熬坏了身体。”
虞雪怜问:“陆大人夜夜都在书房歇息吗”
郑管家深吸一口气,道:“老爷偶尔也回东厢房,可回了厢房,也是坐在书案前提笔写字。老爷要教瑞王殿下读书,每晚都写明日要教的诗文注释,教了书又要去礼部衙门当值,甚是辛苦嘞。”
第78章 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