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隽抱她起来,然后把她放在座上,道:“时辰不早了,我让观言送你回府。”
“不可。”虞雪怜道:“我和爹爹说了,今日要去城外的崇福寺参拜许愿,不能回府。”
有了这个缘由,所以能在陆府等上一天。明儿个她要起早和金盏去崇福寺拜佛,赶在黄昏前回去。
陆隽问:“虞姑娘先前便是用这些理由去慈溪镇的么”
虞雪怜心虚地点头。
“陆大人,近日是有外来使者到金陵吗”
“不是。”
“那……那陆大人去教坊司,是和同僚吃酒”
陆隽看出虞雪怜的不解和纠结,直言问道:“虞姑娘那天去教坊司见的故人,是谁”
虞雪怜想过陆隽会问她,于陆隽而言,她莫名出现在教坊司,燕王世子转眼就出事,假俪娘一案在金陵闹的沸沸扬扬,陆隽早该问她的。
“是云娘。”虞雪怜字斟句酌道,“我幼时和她是玩伴,云娘的父亲不幸入狱,她除籍为奴,沦落教坊司,想见她一面要大费周章。”
桌案的膳食冷掉,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瘪了。
陆隽让观言拿出一床被褥,放到西厢房去。
郑管家听说虞娘子要在陆府借宿一晚,又惊又喜,他让小厮备热水,给西厢房换上灯盏。
“娘子,若让老爷知道你在陆大人这儿过夜,肯定要大发雷霆的。”金盏拿梳篦,对着铜镜看,摘下虞雪怜的玉簪,说,“陆大人真是,若能抽空见一见娘子,娘子也不用想方设法地等他。”
未出阁的娘子借宿在外男的府邸,说出去是不好听的事。
虞雪怜问:“陆大人的府邸,和崇福寺的禅房,有何区别”
金盏失笑道:“娘子这话可没道理,不能因为陆大人是清官,就把府邸跟寺庙混为一谈了。”
虞雪怜竖起手指,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保证,下不为例。”
金盏瞧了瞧窗外,那陆大人住东厢房,在娘子的对面。
“奴婢倒是希望陆大人能趁早去府邸提亲。”金盏嘀咕道,“省得娘子像做贼,要偷偷摸摸地来找陆大人,着实委屈娘子。”
虞雪怜当作没听见,脱了外衣去沐浴了。
东厢房。
观言打了一盆热水进去,笑道:“主子,你和虞娘子的婚事,准备几时办呀”
郑管家说,主子年纪不轻了,也是时候娶妻了。
原是都认为圣上要给主子赐婚,但过去大半年了,圣上只字不提。那主子又和虞娘子两情相悦,要拿稳机会,交换庚帖订亲。
陆隽在案上执笔,说:“急不得。”
观言问:“主子不急”
陆隽目光泛冷,看着观言。
“虞将军并不知晓我和虞姑娘的事。”
观言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道:“是,这事急不得,要细细地计划。”
再言,主子现在正是不顺。
虽然圣上提拔主子,可旁人见不得主子好,背地里恶意中伤他。
陆隽明日要去宫里,他把写完的讲义放入官皮箱。
他走向窗台前,抬首望向西厢房。
房内灯灭,虞穗歇息了。
观言打的热水倒进木桶,水流哗啦哗啦地响。
“主子,你沐浴罢,奴才告退。”
陆隽夜里不需要人伺候,小厮们在后院睡。
热水洗去陆隽的疲惫,他唇上仍有乳汁的香甜。
他在教坊司,看除去良籍的女子被迫取悦同僚,便想起虞穗那日的衣裳和妆容。
若曾经虞穗在教坊司,她唤他陆大人,他该为她报仇。
翌日,金鸡报晓,虞雪怜坐马车去城外崇福寺。
她和金盏在佛殿参拜,添了香油钱,为老太太祈福。
待赶回镇国将军府,已是迟暮。
兰园喜气盈盈,小丫鬟笑着迎上来,道:“娘子,大公子的婚事定下了,老爷和夫人正商量着选吉日去国公府送聘礼呢。”
虞雪怜对虞牧成亲一事,自是高兴的。
上辈子的府邸亲人枉死,在今世能姻缘美满,摆脱厄运。
虞雪怜笑问:“那祖母的身子怎样了”
小丫鬟说:“老太太知道大公子要办婚事,都不说胡话了,一顿能吃两碗米饭。”
府邸至今未办过一桩喜事,虞牧要成亲,迎娶新娘子过门,虽吉日还在商榷,但八字起码有这一撇了。丫鬟小厮、粗使婆子,个个儿脸上挂着笑。
陈瑾想借此教虞雪怜操持府邸,把购置喜事物件,装饰府邸的活儿交给她做。
……
陆隽应邀去了杨阁老的府邸。
厅内,和陆隽年纪相仿的男子倒有几个。
“陆大人,祭祀大典的文书,这回没出差错罢”男子笑着问。
陆隽回道:“司礼监的公公还未给话。”
小厮把煮沸的茶水递到他们跟前。
“钟大人,杨阁老叫我们来,不是让说公事的,你莫要问陆大人祭祀大典的文书了。”
“不说公事,那说家事陆大人,听闻你尚未婚配,我母亲的侄女今年刚过二十岁的生辰,待出阁,你若有意,我便作主做这媒人。”
“诶,钟大人,你竟要做媒人了嚒”
“谁让陆大人才貌双全,做他的媒人,我乐意得很。”
二人一唱一和,陆隽默然不语。
杨鼎的书童来传话,让陆隽先一趟书房。
等陆隽走了,那两个男子小声议论。
“你不知晓陆隽常去教坊司消遣吗惹了一堆难缠的事,你还敢把你母亲的侄女许给他”
“我怎不知陆隽今年二十有五了罢我那表妹也二十岁了,之前听信登徒子的谎话,被骗了清白,反正陆隽胜过那登徒子,能嫁给他,不错了。”
“你当陆隽好糊弄嚒现在他也是杨阁老的学生,你若让杨阁老知晓这婚事,他会怎么看你这事不要再提了,何况淳安公主有意要跟陛下说,让陆隽做驸马呢,你可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劳什子的媒人,惹怒淳安公主。”
第84章 喜事
杨鼎的书房宽广,布局别致。甫一进门,可见两个穿蓝色衣衫的小书童站在书架前,怀里抱着四五卷竹简,正往架子上放。
“陆大人,这边坐。”领路的书童请陆隽落座于西侧的太师椅。
陆隽逐一向房内坐着的官员作揖行礼,而后才坐下。
“这个月冯璞玉批红的票拟要少了些。”杨鼎掀着茶盖,佝偻的腰挺起,他垂头啜了一口茶,道,“江大人的文书,这回出不了岔子。”
江丰茂被点名,难堪地笑道:“叫阁老见笑了,礼部年末要忙的事层层叠叠,只顾着督促那些伤脑筋的事务,不想却忽视了这文书。”
杨鼎说道:“圣上让礼部再拟一份新规,这差事交给周大人去办,莫要让司礼监拿礼部的事当过年的笑话讲。”
江丰茂深感汗颜,阁老往常要思忖的皆是至关重要,难以下手的密事,今日为文书把他拎出来叮嘱,丢尽了他这张老脸。
“阁老说得是。周大人正在办这差事,有陆隽在旁助他,到时本官也会加以撰修。”
杨鼎闻言笑道:“难怪那文书出岔子,原不归陆隽管。”他瞧出江丰茂笑得勉强,便不再拂面子,“到了年关,内阁紧着要事办,两京十三省,通政司这两日给内阁送来的各地公文,要阅一百三十余篇。宫里那头,办祭祀大典,诸侯纳贡,这桩桩件件,哪个都不得有差错。”
“我老了,办着前边的,忘了后边的,便把累活给胡广和徐经业他们做了。不过也不能当甩手掌柜,倘若事做坏了,我这把老骨头可担不起。”
这番话对江丰茂很是受用,他笑道:“阁老宝刀未老,凡事亲力亲为,下官自惭形秽。”
杨鼎把空了的茶盏放在一边,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今日让你们过来,倒不是想搜根剔齿,数落你们的不对。只是把这几个月来的事捋一捋,一则,免得日后犯同样的错,二则,过个踏实的好年,除旧迎新。”
在座的多半是内阁辅臣,由杨鼎一手提携上来。
诸如陆隽的年轻后辈,在这儿轮不到他们开口言语,便安静地听杨鼎跟辅臣对话。
“好了,钟薛他们两个还在正厅闲坐,今日暂且议到这里。”杨鼎颤巍巍地起来,书童过去搀他。
他朝西侧看去,两撇灰白长眉抖擞,“陆隽,沈临君,我教你们两个写的颂词,写得如何了”
祭祀大典,要给司礼监递去两首颂词,先前是杨鼎亲手撰写,或是交给他的学生。今年他定陆隽和沈临君一人写四首,从中挑出来两首给司礼监。
陆隽应道:“学生还余一首未写。”
沈临君犹豫地说:“阁老,学生也剩一首没写出来。”
杨鼎的步子慢腾腾,云淡风轻地说:“下个月月底交上来。”
末了,他们去正厅吃茶,说起金陵新翻印的四书五经。
那要做媒人的钟邑探头问道:“陆大人,我方才与你说的事,考虑地怎样了”
陆隽揭开茶盖,茶香扑鼻,一团阴郁白雾蒙在他的脸上。
他颔首回道:“多谢钟大人的美意,在下已有心仪的女子。”
钟邑笑道:“陆大人莫不是搪塞我的那为何陆大人至今不娶娘子”
陆隽敛袖,掩面饮茶。
他其实不善和人说公事以外的话,也不愿将心中所想说给旁人听。
钟邑看陆隽的反应,以为果真是搪塞他的,于是锲而不舍地劝说:“陆大人,姻缘宜早不宜晚,我表妹当初也如你这般,你看,一下耽搁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