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牧娶新娘子的时辰定在辰时,说是辰时,府邸的丫鬟婆子四更天就得起来拾掇。
虞雪怜也没睡个囫囵觉,新嫂嫂进门,她做小姑子的,岂有闷头睡懒觉的道理。
按南郢办喜事的规矩,她要陪着嫂嫂在洞房说会儿体己话。
一整天下来,府邸锣鼓喧天,宾客盈门,围着府门看热闹的百姓亦是不少。
虞雪怜见长兄牵起红绸缎,引嫂嫂跨进门槛,再到正厅拜天地,拜高堂,拜父母,不禁涌出热泪。
虞浅浅悄声问道:“表姐,这是喜事,你哭什么”
虞雪怜嗔道:“长兄好不容易娶娘子了,我这是喜极而泣。”
虞浅浅砸砸嘴,说:“以后有嫂嫂陪我们在府邸玩了,我想想就高兴。”
虞雪怜刮了刮她额头,笑道:“你成日惦记着玩。”
那边虞牧掀了盖头,便要送新娘子入洞房。
虞雪怜跟着小丫鬟一起,送褚音进洞房,在房内陪她到天黑,她才回兰园歇着。
府邸为今日的喜事等候许多时日。今儿个虞牧顺顺当当地娶新娘子回府,都松了一根弦,敞开劲的嬉笑吃酒,老太太的院里也热闹的紧。
金盏和兰园的小丫鬟吃了四五杯喜酒,醉的只知笑了。
虞雪怜抓了一把喜糖,放进荷包。
金盏坐在席上,喝着醒酒茶,迷迷糊糊地问:“娘子,你这喜糖,是要送陆大人的吗”
虞雪怜却不出声。
金盏又笑道:“娘子不说话,那便是了。奴婢现在可是娘子肚里的蛔虫,娘子要做什么,奴婢一看就猜得到。”
虞雪怜抿唇说:“喝你的醒酒茶。”
金盏乖巧地说了声是,一口把碗里的醒酒茶喝完了。
因着母亲说,把喜糖给亲近的人,会带来喜气和好运。恰好,她要给陆隽送食谱,顺便把这一把喜糖送给他。
隔了一日,虞雪怜没坐马车,绕着远路,带金盏去了陆府。
偏巧,陈昌石原只是打算来金陵看看陆隽,可陆隽提了定亲一事,他没再回慈溪镇。
正厅,一老一少面面相觑。
“陈,陈老师。”虞雪怜战战兢兢,说:“小女是来给陆大人送东西的。”
陈昌石和颜悦色地问:“你是虞姑娘罢”
虞雪怜顿了一下,陆隽的老师,怎会认得她——
除非陆隽在他老师面前,提起过她。
陈昌石接着道:“陆隽在书房跟高公子办着公事,虞姑娘再稍等片刻。”
言毕,他问:“你父亲近来可好”
虞雪怜答道:“父亲一切安好。”
陈昌石琢磨了几天,今日见虞雪怜,很是坚定要帮陆隽办成此事。
有虞将军这般性情中人做岳父,虞姑娘乃是将门之女,怎么说都是他学生高攀了。
“我有一年未见你父亲了。”陈昌石笑道,“你父亲哪天有空一些我想登门拜访他。”
第86章 聘书
后院书房,案上摊满竹牍。
高乘远看得入神,眉头越皱越紧。
他抬头,望着陆隽平展的脊背,问:“陆兄,你当真要把这些交给杨阁老”
陆隽着手查教坊司,有百余天了。
高乘远试图问过陆隽,究竟要查到何处才肯罢休。可此人极其独断专行,只有需要大理寺的卷宗时,愿意开口跟他说几句。
窗台聚集着潮湿的露水,陆隽提袖合上窗子。
“杨阁老想看的,便是这些。”
高乘远无力反驳,这东西任谁听了都想看一眼。
教坊司一直在法度之外,他们关起门来胡作非为,圣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得他们越发猖狂。
不查也就罢了,现在陆隽把这摆在他眼前,就如让这书案迸溅出一堆血来,刺的他双眼生疼。
教坊司伪造户籍,把戴罪之身的娘子送给荒淫的文臣,其宦官草菅人命,勾结户部。
仅拿这两条,就触及圣上的逆鳞,教坊司不会有好果子吃。
高乘远问:“若让这见了光,陆兄不怕得罪冯璞玉”
陆隽说:“若怕得罪他,我因何要查这些。”
高乘远良久不言,又蓦然笑道:“圣上当初应该把陆兄分到大理寺来。”
他看陆隽神态自若,不由得犯起糊涂,陆隽的魄力使在这一处,仅为了得罪冯璞玉
可转念一想,陆隽有杨阁老这座靠山。司礼监和内阁原本就不对付,陆隽从教坊司下手,也许是杨阁老的意思。
高乘远继续道:“陆兄今日让我看这个,是拉着我上你这条贼船。”
陆隽缓步走到书案边,说:“高大人出了力,我理应要让高大人看结果。”
高乘远抱臂,扯唇说:“我若不是要还陆兄的人情,还真不想趟这浑水。”
他觉得陆隽有文人风骨,是温润君子,谁知他做事果敢,心里有如此弯弯绕绕。
父亲做官多年,耳提面命地教他和兄长,无为而治的妙处,既不沾惹麻烦,也顺了天意。
现今看来,陆隽显然不崇尚无为而治。但他上了这条船,那就在后边撑着陆隽罢。
陆隽把竹牍收进官皮箱。
他与高乘远商议,在年关之际,把罪证交给杨阁老。
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二人从书房去正厅,陈昌石正若有所思地坐着。
厅内萦绕女子的脂粉香气,但并不浓烈,浅淡的,幽幽地飘到鼻尖。
陆隽问:“老师,刚才可是有人来过”
桌案上放着一把喜糖和一本食谱。
陈昌石回过神,笑道:“是有人来过。”
陆隽却不再往下问了。
……
兰园。
虞雪怜从陆府回来,便被陈瑾叫去她厢房。
陈瑾当上婆母,有了儿媳妇,心里自是格外宽敞。她端坐着,让房里的小丫鬟盛了一碗鸽子汤。
“趁热喝,这天寒,瞧你出去一趟,脸都冻红了。”陈瑾伸手,把虞雪怜鬓边的发丝捋到耳后,说道,“你嫂嫂刚嫁进镇国将军府,可你大哥后日要回军营,你无事就去她的房里陪陪她。”
“上天显灵,母亲想带你们和卉娘去崇福寺还愿。你祖母最近能下榻走动走动,也不怎么说胡话了。”
这鸽子汤是用大火熬煮,虞雪怜的嘴唇被烫了一下。
她道:“女儿都听母亲的安排。”
褚兰和虞牧虽见了两面就定亲,前后不过两个月办成婚事,但相处的倒是融洽。
虞牧呆板,褚兰偏喜欢他的呆板,她说朝东,虞牧则毫不犹豫地朝东。
过了两日,天气仍旧不改,冷得凄惨。
城里的百姓要穿棉袍,布庄的生意红火。
赶上其他州县到金陵游玩的商贾,镇国将军府的马车在城门口停滞许久,方才出城。
等到达崇福寺,过了午时,寺庙只剩了几碗斋饭。
虞雪怜肚子不饿,把自己的斋饭让给陈瑾吃。
“母亲,还了愿之后,我们便回府吗”虞雪怜问。
陈瑾说:“看今日的情形,来寺庙还愿的百姓太多,若是耽搁了时辰,咱们今夜在这里借宿一晚。”
至年末,没有哪一处是冷清的。百姓到寺庙祈福还愿,求得来年庄稼有好收成,求得佛祖保佑家中老小平安康健。也有商贾添香油钱,求来年生意兴隆,财运亨通。
皇宫要办祭祀大典,像祭品和祭祀用的器具,容不得半点马虎。
且需得两个具有资历和声望的方丈主持,礼部衙门要委派人到崇福寺来,跟方丈请教有关佛法和祭祀时要注意的地方,最后再向方丈知会好大典的日子,提前差护卫接方丈进宫。
江丰茂不放心派翟佑外差,衙门其他官员也不想到这山上,陆隽便主动揽下差事。
檀香弥漫,木鱼声悠长。
慈恩方丈坐在蒲团上,面容浮笑,问道:“贫僧说的,陆大人记住了吗”
陆隽席地而坐,直视着慈恩,说:“长老所言,在下记住了。长老只说有六道轮回,可若人死后又复生呢”
慈恩反问:“陆大人读了圣贤书,却也信人死复生的事”
陆隽缄默,手笼在袖间,他无法回答方丈。
常言说,佛法无边。陆隽以为,崇福寺的主持方丈修行三十载,应知晓许多书籍以外的东西。
他这几日住在崇福寺,办妥了差事。今天方丈请他来礼佛,吃过斋饭,临到要回金陵,他便想问方丈,这世间是否有人死复生之说。
慈恩看陆隽不回话,捻着佛珠,道:“若人死能复生,那埋葬在地下的白骨,该作何解释”
陆隽说:“在下在书中看过,心下困惑,所以问长老。”
“陆大人的困惑从何而起”慈恩笑道,“曾有施主到寺庙请僧人去为逝者超度,他们问贫僧,逝者是去了地狱黄泉还是已经转世投胎,重获新生,但贫僧只能告诉他,逝者终会安息。”
陆隽垂首,长老会错了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