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方丈送陆隽出禅房,与陆隽同行的两个衙门护卫忙不迭地跟上。
“陆大人明天要回城,今日不妨在寺庙逛逛。”慈恩遥望正殿的鼓楼,笑说道,“这鼓楼是先帝当年拨款给崇福寺建造的,年纪跟贫僧一般大。”
拜佛的百姓在寺庙穿梭,熙熙攘攘。
陆隽喜静,但也应了方丈的提议,去鼓楼参观一番。
彼时,陈昌石在镇国将军府坐着,跟虞鸿在书房吃茶。
陈昌石未辞官的时候,和虞鸿的交情不算深。
正儿八经地到人家府上拜访,是头一回,为的还是要给自己的学生定亲。
陈昌石多多少少有些歉疚,但陆隽的婚事,值得豁出他这张老脸。
“我听张大人说,陈大人在家乡办了书院”虞鸿没话找话,说,“可是了不得,像我不懂读书的,等老了就要解甲归田。”
陈昌石揭开的茶盖又放下,笑道:“人都有一技之长,要让老夫挑剑提刀去抗敌,我也干不来。”
虞鸿咳了一声,问:“陈大人今日到府上,是单纯来叙旧,或是有别的事”
陈昌石了解武将的脾气,他们直来直去的,最讨厌迂回曲折。
“虞将军,老夫今日来,是想给你递八字帖。”陈昌石说。
“八字帖”虞鸿不解地问,“谁的八字帖”
饶是他不如文人的墨水多,但脑筋是够用的。他儿子虞牧娶了娘子的事是人尽皆知,陈昌石要递哪门子的八字帖。
陈昌石有条不紊地说:“是我学生陆隽的八字帖。”
虞鸿哑然看着陈昌石,静等他解释。
须臾,陈昌石取出陆隽写的聘书,直截了当地递给虞鸿,说:“这是陆隽写的聘书,请虞将军过目。”
第87章 求娶
绛红锦盒放在眼前,虞鸿反应不过来,他再三看陈昌石庄重严肃的表情,不是在打趣说玩笑。
虞鸿接过这略显沉重的锦盒,但他并不着急打开。
陈昌石教了那么多年书,今日至关重要,虽提前酝酿了措辞,可也很是紧张。
他瞧虞鸿迟迟不打开装着聘书的锦盒,心里愁苦的滋味百转千回。若虞将军都不愿看聘书,他该怎么厚着脸皮开口
虞鸿良久才问:“陈大人的意思是,陆隽给我家小女写了聘书”
不论陈昌石说什么,虞鸿都想不通,陆隽那般沉默寡言的人,岂会闷声不响地写了一封聘书,递到他府上!
他不知要作何反应是好。
陈昌石时刻端详着虞鸿的脸色,道:“虞将军,陆隽的爹娘走得早,俗话说师如父,现今他心有所属,我这半个父亲当是要来为他定亲。”
婚姻乃人生大事,今日他和虞鸿要赤诚相见。
“想必此举使得虞将军茫然失措,其实那日陆隽说有事相求于我,也让我吃了一惊。他除了读书,从未求我帮他做过别的事,他道娶妻要三书六礼,请我到贵府来纳采。”
虞鸿耳朵嗡嗡的,手拆开锦盒,赫然见盒中放的果真是铜板聘书。
陆隽的字倒是如工匠刻出来似的,笔势委婉遒美。
陈昌石停了话音,不打扰虞鸿看聘书。
虞鸿逐句逐段地看了一遍。
“吾年少清贫,不善耕地,而择读书,今入仕途,道路且长……然心归所属于一人,至白头,望令尊恩准——”
因怕漏看,他反反复复地捧着聘书细读。从末尾返回开首,字字诚恳,又有些笨拙。
陆隽道明家世,阐述着他对穗穗的情意。
这哪里是聘书,看着像情书。
陈昌石在旁解释:“我知虞将军要深思这事,若陆隽一声不吭地纳采,送聘礼,下聘书,叫虞将军难办。我便让他借此书讲清楚,免得让虞将军一头雾水。”
虞鸿不可思议地把聘书放回锦盒,说道:“陈大人考虑的……是周全些,此事我确实要深思。”
陆隽仅来过一次他府上,何以写得出这封书信。
这便是夫人说的一见钟情
虞鸿思量着,陆隽忠厚踏实,既请陈昌石过来,也定是下了决心的。
“陈大人先把陆隽的八字帖留下罢。”虞鸿说,“夫人今日去了崇福寺,待她回来,我再答复陈大人。”
陈昌石笑道:“虞将军说得是,那老夫就等着虞将军的佳音了。”
崇福寺,鼓楼下的菩提树光秃秃的,小和尚拿着扫帚扫落叶。
虞雪怜随母亲在佛殿跪拜,还愿,接着添了九两的香油钱。
陈瑾看时辰,天黑是赶不回府了。便问方丈,可有禅房借宿。
所幸在崇福寺借宿的施主不多,小和尚带她们去了后院的禅房。
若非重活一世,虞雪怜也是不信神佛的。
她听小和尚对母亲说,寺庙的正殿有一条抄手游廊,穿过圆形拱门,有一间佛堂是供施主求护身符的。
此行褚兰也跟着,虞牧回了军营,她和陈瑾婆媳两个都想去求个护身符。
寺庙红瓦绿砖,曲径通幽。虞雪怜和金盏走进抄手游廊。
“娘子,那小和尚说鼓楼有十四丈高,站在那儿,能看见皇城呢。”金盏踮起脚,望着高耸入云的鼓楼,说,“这么一瞧,南郢第一鼓楼,真是名不虚传。”
夫人和大娘子在佛堂求签,让她陪着娘子先回禅房。
虞雪怜驻足,顺着金盏的视线,去看那座鼓楼。
游廊的另一边,两个护卫在陆隽身后跟着。
“陆大人若是无事了,我俩想去佛殿拜一拜。”
穿宝蓝底鸦青色直缀长袍的护卫躬身,作揖道:“家中娘子怀胎八月,稳婆说下个月接生。属下有些忐忑,来了寺庙还没拜过佛祖,明日又要回城,趁此机会,属下想去求佛祖保佑我家娘子顺利分娩。”
陆隽道:“尚书大人交代的事已办妥,两位请便,不必拘束。”
二人得了这话,抱拳告退。
陆隽继而往前走,欲回厢房歇息。
熟悉的女子香气袭来,陆隽顿住脚步。
因是来礼佛,虞雪怜穿着素净,脸庞敷淡妆,乌发被玉簪高高挽起。
她走近他,朝他笑,唤道:“陆大人。”
陆隽应了一声。
虞雪怜问道:“陆大人也是来礼佛的吗”
“尚书大人委派我来办差事。”陆隽低眸,问,“前几日的喜糖,是虞姑娘送的”
虞雪怜笑问道:“陆大人吃了吗”
她那日在正厅如坐针毡,和陆隽的老师没说两句就走了。
陆隽说:“吃了一颗。”
爹娘也买过麦芽糖,隔了多年,他想不起是什么味道。
那颗喜糖,甜意融化在舌尖。
金盏见状挪了挪位置,方便娘子和陆大人相谈。
陆隽的腰间挂着虞雪怜送他的香囊。
“今日,老师去见虞将军了。”陆隽注视着虞雪怜被风吹红的双颊,他的身子侧向她,挡住西边刮的风。
若不仰头,虞雪怜的视线只到陆隽的肩膀。
他的气息围住她。
虞雪怜问:“陆大人的老师,是去找我爹爹叙旧吗”
“不全是。”陆隽回道,“老师去帮我送聘书。”
南郢的朝臣所穿官服,有夏冬之分。
冬日穿的官袍以丝绸制成,陆隽的袍身绣着溪敕图。
虞雪怜缓缓对上陆隽的眼神,她问:“聘书”
陆隽的眼神足以回答她,他看向她的时候,从不会飘忽不定,躲躲闪闪。
他的声音跟以往不同,细听竟有几分颤:“虞姑娘对我有知遇之恩,陆某无以为报,只好以身相许。”
一向严谨的人说出要以身相许,想来是鼓起极大的勇气。
虞雪怜看着他,过往与他相处的画面接连涌现。那几个不明不白的吻,她和陆隽不分男女之别的接触,早戳破了那层窗户纸。
只是她想暂且糊涂地过着,也不提丝毫和情有关的字眼。
可陆隽不是糊涂人。
佛门重地,四周缭绕檀香,木鱼声忽远忽近。
陆隽呢喃道:“穗穗。”
他平日不敢如此唤她。
虞雪怜眸光闪烁,一只手牵起他的衣袖。
她对陆隽,是有情的。
陆隽从袖中拿出一枚护身符,放在她掌心。
虞雪怜认得这护身符,方才在佛堂,母亲和嫂嫂,求得便是这个。
……
翌日,虞鸿在府门前徘徊,他见马车停下,就急急忙忙带陈瑾去兰园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