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握筷的手一顿。
齐容与一脚踹在小童的腿上,“胡说什么,吃你的面。”
小童撇嘴,觉得自家公子变了,变得腼腆了,跟平时会跟将士们开玩笑的少将军大不一样。
昨儿夜里,自己清楚听见他喊了人家姑娘的名字。
不过睡梦中的人,通常记不住梦话。
小童自从跟在齐容与身边,也是头一次听见自家公子说梦话,公子一向睡相安静,不知怎就喊了黎昭姐姐的名字。
既没人相信他的话,他一拍桌子,又点了一碗面。
跑堂端上汤面时,发现身量最高的食客后襟染血,不由吓得手抖,满满的汤汁因抖动溢了出来,洒在那食客的衣袖上。
“抱、抱歉啊。”跑堂放下汤面,急忙为之擦拭。
齐容与挡住跑堂的手,倒也不必用抹布替他擦拭。
跑堂讪讪收回手,小声提醒道,“客官背部受伤了。”
看样子伤得很重。
其余三人齐齐抬头,坐在对面的小童起身绕过桌子,站到齐容与身后,搓着下巴道:“看样子是伤口崩开了。”
齐容与没当回事儿,却见左手边的黎昭拧起眉头。他转过脸,侧身面朝她,云淡风轻道:“就是缠布崩开了,看着严重而已,回头我让......”
“跟我去医馆。”黎昭打断他,掏出铜板放在桌上,不容分说拉起大高个的青年。
小童刚要跟上去,被老将喊住。
“小孩子家,凑什么热闹?吃你的面。”
小童站在门口望着一对男女远去的背影,叉腰问道:“那我可不可以寄信给夫人报喜了?可公子和屠远侯在权势上......”
老将点燃烟锅,笑着吸了一口,“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①,一切自有最好的安排。”
月波澄澈映垂柳,垂柳依依待葳蕤。澹艳月景下,黎昭拉着齐容与的衣袖,沿途寻找医馆。
快到亥时,街面的医馆都已打烊,黎昭带着齐容与拐进巷子,朝一家熟知的医馆走去。
许是心事都集中在齐容与的伤势上,忽略了男女之防,黎昭始终攥着那人袖角。
齐容与懒懒跟在后头,视线流转在袖角和少女的背影上,嘴角笑痕浅浅。
来到黎昭熟知的小巷医馆,一盏纱灯挂在檐下,照亮了浓稠的夜色。
花了眼睛的老郎中为齐容与解开缠绕在前胸后背的白色缠布,离远一看,倒吸口凉气,“咋伤得这么重?”
齐容与咳了咳,“不重,是您眼花。”
健硕的背脊上,一道刀伤沿椎骨延伸,再精准一点,就会致人残疾,若这还不算严重外伤,何为严重?
而且,不止背部,他一侧手臂上,刀痕还未结痂,触目惊心。
黎昭站在一旁,面色凝重,感激之情变为愧疚,可愧疚之下,竟说不出温软的谢语,反倒有些埋怨,埋怨他不懂爱惜自己。
老郎中觉得棘手,但好在经验丰富,“老夫先给你施针调理,然后再去熬药。施针有助眠甚至催眠作用,你跟我到后堂去。”
齐容与起身,光裸着上半身跟在老者身后。
黎昭等在前堂,等老郎中独自走出来准备煎制汤药时,起身问道:“需要晚辈帮忙吗?”
“那小子有些意识不清,去守着吧。”
黎昭走进后堂,坐在木床旁,替齐容与拉了拉被子。
处于半昏半醒中的男子半垂着眼,视觉愈发模糊,意识愈发迷离,只觉眼前一盏灯光中坐着的少女玉软花柔、明艳绝丽。
“是你......”
“嗯?”黎昭倾身靠过去,发出疑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有老郎中事先的提醒,黎昭估摸他正处在轻微催眠的幻觉中。
躺着的青年是能够独当一面的悍将,黎昭却以哄孩子的口吻忍笑道:“我陪着你呢,睡吧。”
少女笑不露齿,宛若含苞待放的桃花,澹荡春风里。
思绪混乱的青年疲惫眨眼,很想入睡,却舍不得眼前的曼妙情景。
他又入梦了?如齐轩说的,梦到了黎昭?
梦境隐秘,那放纵一点,亲近喜欢的姑娘,不过分吧。
快要昏睡的青年呼吸渐重,他看着美丽的少女,第一次不再磊落,忽然扣住少女的后颈,怀着无法压抑的悸动,堵住了她的唇。
真实的柔软。
被突然吻住,黎昭如遭雷劈,嗅到一抹清冽气息。
她吓得想要逃离,却被桎梏住后颈动弹不得。
扣住她的那只大手慢慢收紧,绷起青筋,青年有些贪婪于梦境,可最终被眩晕吞噬,彻底昏睡过去。
再无意识。
后颈的力道陡然卸去,黎昭却还僵在床边,一动不动,半晌,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唇,上面似乎还残留一丝清冽。
她看向歪头闭目的青年,有些气,又很无奈,无法跟一个处在幻觉中的人计较。
还是绝口不提,当做没发生吧。
反正他也不会记得。
黎昭抿抿唇,有点做贼心虚地扭头看向敞开的房门,脸颊滚烫。
第29章
后堂黑漆漆, 只有一盏小灯挂在床头,仿若流萤的尾部,照亮方寸。
黎昭僵坐许久, 脸烧如云,霞色弥漫。
要怎样才能像始作俑者那般忘记适才的一幕?
越想越赧然, 她捂住脸, 趴在了床边。
不知过了多久,昏睡的人有了动静, 处在赧然中的少女抬起头,对上一双迷离内双的眼睛。
刚刚睡醒的青年有一点点懒倦,还有一点点无害的恬静。
“你醒了。”黎昭语气如常, 殊不知脸颊愈发的红。
齐容与静静望着她, 不知在想什么,可就是这份安静,给黎昭带来狂澜般的巨浪冲击。
心湖灌入波涛。
他不会记得吧?
幸好,幸好他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 让她翻涌的心湖恢复了平静。
“很晚了吧,我送你回去。”
黎昭消解着复杂的 心绪, 状若寻常, “不急, 你的伤势要紧。”
齐容与坐起身,身上的被子随之滑落到腰间, 露出精壮的胸膛。
因常年习武,他的胸肌挺阔,线条流畅。
暗室逼仄, 暧昧避无可避。
黎昭扭过头,脸上的红晕扩散至耳廓。
余光中, 男子拉起被子裹在了身上。
门口传来老郎中的声音,“可算醒了,出来喝药。”
黎昭率先离开后堂,留下叠放被子的齐容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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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与屠远侯相熟的份儿上,老郎中取出一套白色布衫,递给喝过药的齐容与,“这是内人给犬子准备的新衣裳,凑合着穿。”
黎昭替齐容与道谢,催促他回后堂更换。
须臾,一身白衣的男子出现在前堂,气宇轩昂,挺拔高彻,令另外两人眼前一亮。
黎昭第一次见他穿白衣,增了风流,却非浪荡成性的风流,而是真风流。
三重银雪展风华,秀逸之人配白衣。
净戾气,添清润。
不过齐容与身上没有明显的戾气,就更显得清润。
一旁的老郎中哼了声,“正合身呢。”
齐容与甚觉满意,在黎昭面前慢慢抬臂,带着几分调笑,“俊不俊?”
看少女一直板着脸,他有点心虚,故意出卖起色相,变相哄她开心。
感觉效果不是很显著,少女还板着脸,他搓了搓手掌,搓热指腹,抵在少女嘴角两侧,慢慢向上提起。
动作轻柔,小心翼翼,恐唐突了她。
黎昭的嘴角在外力作用下微微扬起,她感受到一股温热,从男子的眸子蔓延至他的指腹,如一轮朝阳,不灼烫,暖心扉。
她竭力忘记那会儿发生的事,淡淡道:“下次不许不爱惜自己。”
齐容与笑道:“哪还敢啊。”
黎昭越过他,接过老郎中递来的血衣,叠好压平,挽在小臂上,客气道:“深夜叨扰,等爷爷回来,请您喝酒。”
酒是酒,报酬是报酬,黎昭留下银两,不准齐容与付账。
这是为妹妹还的人情。
却根本还不清。
老郎中没客气,送他们出门,视线在齐容与身上一扫,掩口打趣道:“小子,日后,你保管是个耙耳朵啊。”
齐容与脸皮够厚,坦然接受了这份调侃,朝老者一笑,快步追上黎昭,想取回自己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