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小跑到殿外,回想萧承方才的语气,忍不住搓搓手臂,这人被夺舍了不成?
离开宫城,黎昭乘坐长公主的车驾回府,不料被堵在人头攒动的街上。
原是监军北边关的龚太师回朝。
监军皆朝臣,三年一轮换,龚太师期满还朝,原本该由天子亲自迎接,却因天子晕厥,改换鹫翎军主将齐容与代劳。
齐容与本就是北边关总兵之子,与龚太师渊源颇深,不过令百姓伫足观望的原因,并非于此,而是年轻的鹫翎军将士们往 那儿一站,形成飓风似的气场。
甲胄宝刀,高挑峻拔,整齐划一。
黎昭挑开帘子,放眼望去,悄然欣赏起铁血英武的悍将们,即便有人脸上带疤,也是荣誉的象征。
可这些人里,最引人视线的,还是站在队伍最前排那个左挎长刀、右挎竹剑的主将。
眴焕粲烂的春阳里,男子隆正高挺的鼻子下,薄唇轻抿,面容平静舒缓,仿若泠泠一缕春风。
一见着他,黎昭心情好多了。
对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地浅笑。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还是职责所在,需要扫视环顾周遭以控场,齐容与瞥见了华丽马车内那道倩影。他微愣,不知与身边将领耳语了什么,穿过人群走了过去。
黎昭双手扣在窗沿,在他面前毫不吝惜笑颜,“不必顾虑我,去忙吧。”
齐容与站在窗边,仔细瞧她,发觉她吐字不清,柔声问道:“宿醉了?”
“嗯。”黎昭不想与他谈及入宫的糟心事,转移话题道,“你与龚太师很熟吗?”
“喝过几次酒。”齐容与还在瞧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直接。
黎昭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什么吗?”
齐容与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落了一朵桃花。”
黎昭抬手去摸,还真摸到桃花。
桃花被她捻在指尖,粉嘟嘟的,很适合簪花用。
妙目眄睐,趁着周围人少,黎昭将桃花插在齐容与的耳边,然后撂下帘子,遮蔽了彼此的视线,也不知他会不会嫌丢人立即摘掉。
帘子外传来男子清越的嗓音,“路上小心。”
黎昭没忍住挑开帘子,看他耳边桃花犹在,颤颤抖动着纤薄的花瓣。
黎昭再次撩下帘子,脸颊泛起可疑的红。
“齐容与,我有在认真考虑。”
第33章
马车驶回屠远侯府, 一下马车,黎昭就见到鹅黄衣裙的小庶妹提着裙摆跑过来。
黎杳是个不藏事的性子,情绪都写在脸上, “怎么样,宫里人可有为难姐姐?”
小丫头噘起嘴, 双臂环胸, 一副替自己认定的姐夫打抱不平的样子,“皇帝就能对臣女呼来喝去吗?又不是他的妃子。”
黎昭捏捏妹妹的脸蛋, “我没事,害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黎杳挽住黎昭的臂弯,一蹦一跳走向府门。
少女情谊, 不掺杂功利与算计, 简单直接,本该如此。
有黎杳做衬托,黎昭觉着自己成熟不少,有了做姐姐的样子, 不比从前,被黎蓓牵着鼻子走, 没有半点主见, 除了喜欢萧承这件事。
喜欢是一种感觉, 感觉对了,人会自愿陷进去, 感觉不对,再多的利益好处摆在面前,都无济于事。
黎昭步上后罩房的小楼, 路过黎蓓的房间,没作停留, 亦没有愧疚。
前尘旧债,还没算清楚呢。
傍晚,齐容与回到懿德伯府,刚推开卧房的门,就被摆在椸架上的浮光锦裙吸引住视线,即便椸架旁坐着翘起二郎腿的老将,也没有分去他半点注意力。
月华如练,大抵是用来形容浮光锦的。
若黎昭能穿上这件衣裙在月光下起舞......
青年默默走到椸架前,抬手抚触衣裙的面料,想象黎昭就在眼前起舞的场景,俊面多了晚霞的浮色,笑看了一旁的老将。
老将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两扇窗,点燃烟锅,将烟杆对着窗外,重重吸了一口,吞云吐雾,“情爱面前,姑娘家脸红,胜过千言万语,不知少将军作何有那小娘子的娇羞?”
听得调侃,齐容与状若不懂,“样式不错,多谢您老找来的裁缝。”
“少将军的眼睛不是尺子,既是粗略报的尺寸,还需姑娘亲自穿上,再做改良。”老将闭眼沉浸在烟雾中,有着过尽千帆后沉淀的岁月深沉,“偷偷喜欢是什么?目不斜视,余光万千。希望少将军已跨越这步,做敢于直视青山的攀越者。”
“北边军第一情种的箴言,有幸听教。”
“不敢当。”
齐容与没想揭人伤疤,但还是从魏谦苍老的眼里看到了无法释然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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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窗檐下空巢传来叽叽喳喳的声响,黎昭推开后窗探身望去,发现南徙的雨燕飞了回来。
春到,燕子回。
她想起齐容与在田地里说过的话。
“哪里来的雨燕,太漂亮了吧。”
少女唇角微翘,趴在窗边目视空荡荡的墙头,几个时辰不见,有点想他了。
带祖父和庶出一脉远离朝堂、隐姓埋名,是她重生后唯一的目标,可如今,有人牵绊住了她的脚步。
齐容与生在总兵大院,是懿德伯最看重的子嗣,自幼上阵杀敌,如游隼翱翔天际,保护一方百姓,这样的人,注定要在沙场上扬名立万,前世是如此,不到而立之年,掌百万禁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打得大笺兵将连连败退,谈虎色变。
前世,萧承和齐容与,一君一臣,珠联璧合,让大赟皇朝达到前所未有的鼎盛,百姓富足、兵强马壮,是她重生前见证过的盛景。
她承认自己对齐容与有了心动的感觉,可他们能够殊途同归吗?
少女埋头在小臂上,甜苦兼生。
可当她再抬头时,星榆之下,一人出现在墙头,仿若烟岚云岫中出现的曈昽,驱散雾气。
来人腋下夹着个长匣,跳下墙头,朝小楼走来,转瞬跃上二楼,脚踩青砖凹凸的缝隙,单手扣在窗沿上,仰头看向愁容的少女。
“怎么了?”
对这个不请自入却无人阻拦的来客,黎昭敛起复杂心绪问道:“拿的什么?”
齐容与将长匣放在窗边,“一件衣裙,是我娘准备送给准儿媳的,你先替我保管。”
黎昭好气又好笑,“那我有权收下或退回?”
“嗯,当然。”
“那你希望我收下还是退回?”
齐容与如实道:“我希望你能够穿上。”
青年的喜欢,大胆直接,热忱热烈,快要让黎昭招架不住,她将长匣小心翼翼地抱起,放进柜子里,又折返回窗边,倾身趴在窗上与青年对视。
清霁对清澄,各自瞳仁里映出对方的影子。
少女满怀心事,青年满眼少女。
另一边,刚刚回寝的帝王头痛欲裂,他下蹲抱头,修长的手,骨节凸起。
“陛下......!”
曹顺疾步靠近,被大喝一声,不得不止步珠帘外。
萧承目光发滞,痛苦不堪,耳边回荡着那句“保黎淙”,他挥碎角几上的尚品宝瓶,吓得玳瑁猫钻到床下。
为何,为何脑海会频频溢出古怪的画面,那个中年的自己究竟是精魅还是心魔?
他不愿被精魅、心魔扰乱心智,俊面微微狰狞。
心魔,他的心魔不该是中年的自己,而是黎昭。
子夜,一小拨人马停在侯府后院,黎昭听闻宫里来人接她去往燕寝时,冷着脸指使门侍泼盆水出去。
恶意逐客。
门侍胆颤颤,被黎杳抢了先,鹅黄衣裙的小姑娘端着盛水的木盆站在后院门前,二话不说泼出水去,“砰”地合上门。
领头的曹顺面无表情,心里很慌,叱咤内廷十几载的他左右为难,所以说,别沾惹感情,麻烦不说,关键是毫无道理可言。
按理说,侯府姐妹的行为,可论大不敬处置,可偏偏是侯府姐妹,可以在皇室的颜面上反复横跳,以前只有一个黎昭,如今多了一个黎昭的小尾巴黎杳。
老宦官头大,转眸看向一众宫人,“今日所见,胆敢非议者,休怪咱家不讲情分。”
几人纷纷低头,不敢置喙。
之后几日,一到日暮,侯府后巷总是会停着一小拨人马,一连几日皆如此,直至休沐的前一晚。
再次来到后巷的曹顺越过呆愣住的门侍,轻车熟路为一袭青衫开路。
一君一宦如入无人之境。
侯府护卫无人敢拦。
就连小辣椒黎杳也杵在小楼外,嘟嘴看着一袭青衫从眼前掠过。
擦肩时,青衫放慢脚步,瞥了小姑娘一眼,不咸不淡的。
黎杳不敢动弹,待青衫和老宦官步上旋梯,才使劲儿跺跺脚,转头跑开,直奔马厩,等带着车夫驶出侯府,不料被人中途拦截。
御前侍卫统领腰佩长剑,暂断了侯府进进出出的人流。
一副生人勿进的威严模样。
“圣驾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二楼闺房前,黎昭看着青衫一步步走近,未施粉黛的脸蛋青白交织,被逼急了,兔子还会咬人呢,她咬牙切齿,不乏暗讽,“陛下光风霁月,注重名声,却不在乎女子清誉,深夜造访,不矛盾吗?”
少女堵在房门正中,自己为自己做盾。
萧承停在她面前,少了适才的强势,多了好商好量,“各退一步。”
他看向黎昭身后呆住的小胖丫头,道:“迎客堂,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