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亲临屠远侯府的帝王,该让府中人觉得蓬荜生辉,可此刻只有无尽的冷寒。
迎香被夹在中间快要急哭了,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最终屈服,主动走在圣驾前带路。
黎昭盯着那袭青衫,握了握拳,她跟了上去,最后一个走进府中迎客堂。
待茶点上桌,反客为主的萧承屏退众人,端起盖碗刮了刮茶面的浮沫,也没试毒,就那么啜饮了一口,“坐吧。”
黎昭坐在主位另一端,面对阴晴不定的帝王,毫不掩饰眼中厌恶,“陛下不觉得自己越来越讨人嫌了?”
这话如同一把无形的匕首,刺入青衫的心口,曾几何时,少女躲在宫里某个篱笆墙角,含泪刻下几个字:不想承哥哥讨厌我。
那时,他站在远处,心是麻木的,而今,他离她这么近,心是钝痛的。
“黎昭,敬我们初相识。”执起盖碗碰了碰黎昭手边的盖碗,萧承饮一口茶汤。
他们初相识在柳枝可做哨子的时节,葳蕤蓊郁,暖意盎然,值得回味。
看少女没有端起盖碗,萧承又饮一口茶,无意中,茶叶沾在舌尖,带来苦涩,他舌卷茶叶,吞了下去,连同苦涩一起。
近来的他时常头痛,怪梦缠身,梦里的自己,四旬年纪,无妻无子,常常在冷宫一处陋室小憩。起初,他没当回事儿,可随着梦境反复出现,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件事,担心会噩梦成真。
余光里的少女如同空壳,不耐烦又敷衍至极。
萧承放下盖碗,起身走到黎昭面前,沉下腰,双手握住黎昭两侧座椅扶手,“要怎样,你才肯跟朕说说心里话?”
被堵在座椅和青衫之间,瞬间袭来的压迫感令黎昭坐立难安,同时生理排斥,她想要退离开,却无路可退。
“臣女现下的心里话就是夜深了,困倦不已,想早点安寝。”
萧承凝着她的脸,虽早知这张脸生得明艳漂亮,却未觉得动人,此刻看来,不止动人,还很蛊惑。他扣紧扶手,姿态是前所未有的低下,至少在其余人面前从未呈现过,即便是面对当年的先帝,“昭昭,朕想与你和好如初。”
在梦里,黎昭成了他的心魔,而他从不允许被人左右,可又舍不得除掉这个心魔。
他慢慢合拢双臂,带着试探,试图圈住黎昭,却在抱住黎昭的一刹,被黎昭一把推开。
少女恶狠狠的,像是在对待仇人。
“别这么看朕!”萧承捂住她的双眼,一声声唤她“昭昭”。
那个曾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昭昭,到底被他遗落在哪里?
青衫在黎昭看不到的角度,面露痛苦,他还是不想强迫她,想要她回心转意,做会自冉的朝阳。
可等他慢慢垂下手时,手背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清清脆脆。
黎昭拍下去的一瞬,连倒地的姿势都想好了,死就死。
不打不痛快。
“陛下自重。”
手背泛红,萧承下颌紧绷,深深呼吸,忍了下来。
能怎样?要么报复回去,要么忍着。
留给他的选择,就这么两条。
一忍再忍后,他隔空点点黎昭,甩袖离去。
刁蛮任性,也比没有生气儿强得多。
威压骤然散去,黎昭曲膝踩在椅面上,双臂环膝抱住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夜如泼墨,她站起身,慢慢走向后罩房。
宫人随萧承离去,侯府恢复暂时的宁静,黎昭越过迎面跑来的迎香,有气无力道:“请小九爷来府一趟。”
迎香面露担忧,在黎杳的催促下,带着车夫去往懿德伯府。
闺房之内,无论黎杳怎么询问,黎昭都是不声不响的。她躺在贵妃榻上,手里抱着暖炉。
春夜温暖,她双手冰寒,对萧承的纠缠烦躁至极。
潜意识里,她仍惧怕萧承,只不过那是前世的萧承,如今的帝王刚满二十岁,还没彻底变成阴鸷寡淡、不择手段的上位者,还能应付一二。
当高大的青年出现在闺房门前时,陷入沉思的少女盯着敞开的门扉问道:“怎么不进来?”
敢于直冲敌军巢穴的青年在温香闺阁前踟躇了,半晌走了进去,除了视野里属于女儿家的闺房装潢,再没有多瞧一处,甚至没去看黎昭所在的位置。
这是他第一次走进女子闺房,虽是被请入的,但还是不太自在。
黎昭被他拘谨的样子逗笑,拥着薄毯慵慵懒懒地支起脑袋,“过来这边。”
齐容与走过去,瞥一眼美人榻旁的绣墩,撩袍坐下,鼻端闻到幽幽女子香。
而他宛若一缕晚风吹进空谷,清清爽爽,与幽香交汇纠缠,拧在一起。
静默相对中,少女望着门外的天色,喃喃道:“我想去划船。”
黑布隆冬的深夜,划船实在算不上好的提议,可齐容与还是爽快答应了。
明日休沐,她想划多久,他就能陪多久。
黎昭不禁感叹,若一生中永远有这么一个能陪伴自己“胡作非为”的人,该有多好。
她坐起身,薄毯随之滑落,露出单薄的寝裙,坦领很大,一片白皙。
齐容与别开眼,起身背对道:“我出去等你。”
黎昭歪歪头,眼底莫名。
江风徐徐,滟滟水流,波光粼粼,一只乌篷小船划向江月连线的深处。
黎昭坐在乌篷里,裹着披风,感受潮湿的夜风吹过脸颊。
几缕碎发在鼻尖上轻拂,她向上吹了吹,有些无聊,因着船上的另一人只顾着划船。
“齐容与。”
“嗯。”
“停下吧。”
齐容与不再划桨,盘腿坐在乌篷外、少女目光所及之处。
皎月映在他优越的面部轮廓上,添了柔和温煦。
黎昭抱膝,“你怎么不讲话?”
比平日话少了许多。
齐容与淡笑,“等着你倾诉心事。”
“我没有心事。”
知她说了违心的话,齐容与也不拆穿,却觉得身边的少女快要碎掉了。他很想为她做点什么,可她不说,他爱莫能助。
黎昭双手捧脸,手肘杵在膝头,“你……要不要看看我披风里穿了什么?”
齐容与微怔,眼前不自觉浮现少女身穿坦领寝裙的曼妙身姿,他呼吸略重,在深夜中尤显,“别闹。”
“你生气了?”
青年正色道:“黎昭,我对你是认真的,你也对我认真一点儿行吗?”
不要撩他又不负责任。
黎昭撇撇嘴,瓮声瓮气道:“我替你保管你媳妇的衣裳,你还生气了。”
“我没有......”
“明明有。”
齐容与拧不过她,垂下眼帘,想着要如何哄她开心,耳边忽闻衣料摩挲声。他诧异转眸,看黎昭主动解开披风。
视线被蒙住的一瞬,身穿月华浮光锦的少女映入眼帘。
美得惊心动魄。
齐容与心跳失控,任由少女蒙住他的双眼,在他后枕部打了一个结。
鼻端传来幽幽暖香,是少女身上的香气。
视野被水蓝色披帛遮蔽,隐隐捕捉到面前之人模糊的身形。
少女就坐在他的面前,一尺之内,身上的浮光锦裙很好地贴合了身形。
黎昭问道:“知道我的答案了吗?”
这一刻,潮湿的江风化为绕指柔,在青年心口轻轻挠了下。
少女跪坐起身,仰头印在他的唇上。
轻轻一吻,比月色亲吻乌篷船还要缱绻。
被萧承纠缠生出的郁气,也只有触碰到清风朗月才能被涤荡,黎昭闭上眼,双手搭在青年的宽肩上。
精致的眉眼因闭合微微轻颤,流露出她的紧张,远没有外表淡定。
被吻住的青年彻底愣住,鼻端幽香源源袭来,侵蚀意识。
待反应过来,少女已经拉开了距离。
夤夜未央,晓色未至,云髻雾鬟、肢体透香的少女占据了他全部的模糊视野。
可越朦胧,越让他怦然难以抑制。
似又回到梦里。
那般不真实。
喉咙干涩难耐,他想要将少女拉到身边,验证是否入梦,又怕梦易醒,感官一刹消失。
可眉如柳、肌如雪的心上人就在眼前,他还是顺从心意,一把捉住少女脚踝,将人拉近。
黎昭吓了一跳,脚踝被那人向前拉去,身体不受控制地后仰,幸得一只大手托住她的后脑勺,才不至于磕到船底。
两人顺势倒在船上,没等黎昭撑起身子,就被倾覆而来的身躯遮住视线。
后颈被托起,红润的唇被那人重重堵住。
“唔......”
青年用力吻住明艳的少女,感受她的存在,不确定的心在一再的触碰中慢慢有了着落,他确定不是梦,比梦还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