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昭迎上她的视线,搭腿抱臂,“怎么,凌霄宫的人,喜欢狐假虎威?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一品侯的嫡孙女,还要看你脸色?”
“不敢,老奴眼花,需要认真凝睇才能看清东西。”
“东西?”黎昭撇了话本,拉下俏脸,前世被这个老太婆绑在床上的耻辱记忆喷涌而来,不发泄不快,“承哥哥,宫里倚老卖老的人都这么没规矩吗?”
听得称呼,萧承再冷峻的面容也泛起了不可置信,他放下御笔,看向黎昭,差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笑,“无规矩不成方圆,就由你来施以惩戒吧。”
黎昭撇嘴,“臣女怕脏了手,这样的脏活,还是让贺掌司来做吧,她擅长。”
曹顺露出几分惊讶,眼前的少女,嚣张之态,比少时更甚,是在明目张胆恃宠而骄啊。可下一刻,老宦官就屁颠屁颠奉命前去传唤针工局的贺云裳了。
贺云裳来到御书房时,芒刺在背,深知黎昭不安好心,却又拒绝不得。
砧板鱼肉,任人宰割,她暗自握握拳,面上一派温顺,“奴婢给陛下请安。”
萧承抬抬手指,示意她不必浪费时间,做心知肚明的事。
早在来的路上,贺云裳就听曹顺讲述了冲突的经过,不过是小打小闹,实不该兴师动众的。她深吸口气,走到戴嬷嬷面前,含着一丝无奈和抱歉,甩了老尚宫一巴掌。
戴嬷嬷在太后身边风雨几十年,何等身份,岂是一个年轻的内廷女官可以掌掴的,可帝王在场,她不敢造次,只能屈辱忍下。
她没把怒火烧向贺云裳,而是记了黎昭一笔。
黎昭指尖划过一页纸张,盯着话本道:“打轻了,继续。”
贺云裳为难地叹口气,又甩了老尚宫一巴掌。
“继续。”
“啪。”
“继续,没吃饱饭?”
“啪!啪!”
戴嬷嬷饱满的脸颊浮现多个巴掌印。
贺云裳的手掌泛起大片红晕。
黎昭抬眼看向一脸横肉的老尚宫,“可知错了?”
“老奴......”
“提醒你,谨言慎行。”少女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
内廷德高望重的老尚宫在帝王冰冷的视线下,跪到了少女面前,认认真真赔起不是,看得贺云裳指尖发颤。
陛下对黎昭的纵容太过了。
左右逢源的老好人曹顺笑呵呵插科打诨,替戴嬷嬷求起情,面向的是黎昭,而非帝王,只因知晓,帝王有意纵着黎昭。
投其所好嘛,老宦官深谙其道。
黎昭叩叩桌面,示意戴嬷嬷放下燕窝。
戴嬷嬷照办。
“凉了,换一碗。”黎昭放下勺子,意味深长道,“加哪些小料,掂量着办,我可是会让大总管验毒的。”
戴嬷嬷如鲠在喉,端起瓷碗躬身退了下去。
黎昭顺气了,这才是她原本的性子,快意恩仇,以前的她为了讨好萧承,矜持扭捏,失去自我,太压抑了,一点儿不痛快。
“累了,来,贺掌司,捏捏肩。”
贺云裳想要维系尊严,却还是走到黎昭后头,以柔荑似的双手为少女按揉起肩颈。
蓦地,腕子一凉,贺云裳瞠目颤睫,险些叫出声。
细腻的手腕上,多出一条小青蛇,但仔细辨认会发现,是一条假蛇。
明显是少女戏谑的把戏。
亦或是警告。
黎昭拿起假蛇,揣回衣袖,学黑熊幼崽摇头晃脑,享受着贺云裳的伺候。
萧承看在眼里,没有像以前那样呵斥或告诫,默默放纵少女的骄矜。
只是随着宫人一句“鹫翎军主将齐容与见驾”,萧承深邃的眼底多了探究。
黎昭僵坐,一瞬恢复淡然,使劲儿拍拍贺云裳的手背,提醒她用点心。
齐容与一身甲胄,身姿笔挺地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抱拳行礼,“末将参见陛下。”
萧承没提吏部施以小惩的事,递过一份上次与之研讨的年轻将领名单,“朕勾选的,是想要重用的人,齐卿平日里替朕多提携一二。”
“末将明白。”齐容与收起名单,微微垂眸,没有如同上次一样莽撞,去拉扯黎昭的手臂。
正像黎昭说的,结束了,都结束了。聪明人选择保身,而非飞蛾扑火去执着一段情。
萧承暗暗观察,洞察力极强的他,一时判断不出真假,但比上次的场面令他舒坦许多。
余光中,黎昭在翻看话本,即便是有意为之,故意无视齐容与,但何尝不是一种妥协。
萧承淡笑,屏退齐容与。
年轻的将领转身,脚步毫不停留。
桌边的少女没有抬头,似乎毫不在意。
两人在曙光照不进的森严宫宇中,将爱意藏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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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日出,一轮骄阳冉冉升起在昏暗天边,一抹红衣高挑的身影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握着一把砭镰,刚刚施救过一头休克的老黄牛。
一旁协助的军医接过女子手中砭镰,“七小姐,歇歇吧。”
齐彩薇扯袖子擦擦额头,走出田地,刚要与老黄牛的主人交代事宜,那头被抢救过来的老黄牛突然朝她发起攻击。
只因雾蒙蒙的清晨,一袭红裙,猎猎飞扬,刺激了老黄牛。
眼看着老黄牛冲向齐彩薇,军医大惊:“七小姐当心!”
齐彩薇迅速后退,伸手探进腰间荷包,不知抓了一把什么,撒向牛脸。
一人一牛在田边追逐。
片刻,齐彩薇华丽转身,打个响指,老黄牛应声倒地。
“恩将仇报!”猎猎红裙飞扬,如曙光耀目,齐彩薇冷哼一声,看向老黄牛的主人,“我想吃牛肉了,卖不卖?”
那人为难地挠挠头,支支吾吾。
齐彩薇又是一哼,仰着脖子,越过老黄牛,跨马奔向总兵府邸。
第43章
齐彩薇回到总兵府邸, 将马鞭扔给小厮,风风火火去了后院,一进抄手游廊, 被扑鼻的香气呛到,“谁又全身涂香抹粉了?”
女子叉腰站在廊中, 犀利的眸光扫过庭院中的燕燕莺莺, 嫡女的气场不怒自威,霸气侧漏。
燕燕莺莺自动避让。
在总兵大院, 除了大夫人,她们最惧怕的就是这位七小姐。
要说四个嫡系子嗣中,其余三位公子都是和颜悦色的好性子, 伯爷的坏脾气都遗传给了七小姐。
一袭红裙, 在北边关壮丽的山峦湖泊中,是最耀目的存在,人张扬,性子火爆。
驱散脂粉味, 齐彩薇不紧不慢走进花园水榭,听闻抚琴声, 她快步跑上二楼, 以食指按在一根琴弦上, 止了琴音,“齐笙牧, 听说你要去皇城找老九喝酒,带上我呗。”
白衣胜雪的三公子拍开她的手,以方帕轻轻擦拭琴弦, “没大没小,叫三哥。”
“带我去皇城, 叫你三叔都行。”
齐彩薇盘腿坐在琴几对面,笑吟吟道:“听说皇城有几家酒铺子远近闻名,我想去尝尝。”
“姑娘家喝什么酒?”
女子一拍桌面,琴几颤动,“姑娘家怎么就不能喝酒了?齐老三,难怪你而立之年都娶不到媳妇,咱们北边关的女子英姿飒爽,喜欢喝酒,的确不符合你的喜好。你就喜欢弱不禁风的小娘,走起路来一扭一扭,跟狐媚子......”
“哪儿跟哪儿啊。”齐笙牧摇开折扇,给自己降火,以一敌万又如何,在与嫡妹的对峙中,半点胜算都没有,“真想去皇城?”
“是嘞。”
齐笙牧开出条件,“帮我办件事。”
齐彩薇斜一眼,“别太过分。”
“小忙。”齐笙牧以扇面掩口,与之耳语,细长的狐狸眼含着流转的光。
片晌,二进院的正房传来一声怒喝,步入暮年却矍铄抖擞的懿德伯拉长着脸跑出来,“哪个兔崽子偷了老子的马鞍?家贼难防啊!”
好马配好鞍,懿德伯珍藏在西卧房的马鞍是花了大价钱找名匠打造的,是打算送给幺子齐容与二十岁的生辰礼。
双鬓染雪的懿德伯扣扣指骨,阴恻恻笑了,一声令下,屋檐墙头闪身数十黑衣人。
“彻查。”
与此同时,西南角的马厩传来一记响亮的马鸣,有人瞧见三公子背着个包袱跨马离府,不告而别。
随后,七小姐效仿之,挥挥马鞭,好不潇洒。
懿德伯仰头掐人中,小兔崽子们翅膀硬了,做什么事都不与他商量,敢打敢闯,有他年轻时的风范......但还是好气啊!
老者跺跺脚,纵马追出城,一路吃着前方马蹄溅起的尘土,厉声嚷道:“老三,娶不到媳妇别回来!老七,嫁不出去也别回来!”
一对嫡出兄妹于尘土飞扬中回眸,望着花心滥情却又对一人爱而不得的父亲,不约而同“嗤”了一声,加快了行进。
懿德伯拉紧缰绳,望着通往皇城方向的官道,若有所思,那里有故人之墓,该去祭拜了。
想起那个爱而不得的女子,老者已释然,听说她的后人只剩下一个嫡孙女,取名昭昭,有机会,也该见上一面。
依旧俊美的老者扼腕,拉转缰绳,调转马头,对上一双沉静的眼。
懿德伯夫人姜渔坐在另一匹高头大马上,略过丈夫,看向远去的一对儿女,“他们去找老九了?”
“是啊,皇城的酒香都飘到边关了,儿大女大不中留。”
姜渔也拉转缰绳,与丈夫并驾齐驱。夫妻二人成婚时,一个心有所属,一个心如死灰,都对别人求而不得,算是搭伙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