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氏更气了。
这时,黎昭随齐容与走进客堂,一对小夫妻身穿莲红罗衣,飒纚飘曳,眴焕粲烂,吸引宗亲们的视线。
齐枞朗笑,“般配,般配。”
姜渔一改肃穆,温和地笑看新人,朝黎昭招招手。
黎昭独自走到姜渔身边,被拉住小手。
“吾家媳妇,倾城之姿。”
黎昭脸热,余光却丝丝凛冽,只因在门外听到了长嫂那句“私定终身,于理不合”。
谁喜欢被人挑刺呢?
原本成亲后若是立即离开祈月城,黎昭可以无视一些人,可她要在祈月城等待祖父,就不得不与一些人低头不见抬头见。黎昭自认不是不萦于怀的大度之人,做不到淡然相对。
敬过媳妇茶,众人移步膳堂,这是黎昭以新妇身份,第一次与齐氏一大家子用膳。
众人三三两两走在抄手游廊中,黎昭挽住齐容与的手臂,才不管他人看法,我行我素。
而同样我行我素的齐容与非但没抽回手臂,还向妻子靠了靠,“你若不想与大嫂相处,咱们在爷爷抵达祈月城前,先搬出去。”
他可担心自己好不容易娶回来的媳妇被人气跑,任何人也不能气到他的媳妇。
谁敢气他媳妇,他跟谁翻脸。
青年故意露出恶狠狠的表情,逗笑了黎昭。
黎昭摇摇头,才不要因为一些碍眼的人,就主动搬出去。凭什么?
齐容与觉得有理,竖了竖拇指。
两人并肩走出膳堂。
后厨早已备好膳食,有当地特色,更多的是皇城那边的菜肴。
因着长媳也是从皇城嫁过来的,黎昭并不确定这些菜肴是不是有人事先与后厨交代以迎合她的口味。
可观察过与自己同桌的阮氏的脸色,黎昭有了答案。
庶出子嗣纷纷前来主桌,向新妇敬茶,顺便说几句吉祥话,气氛还算和乐。
黎昭毕竟是侯府嫡女,自小生长在宫里,时常与达官显贵周旋,该有的气场一点儿也不比阮氏弱,还更亲和大气,出手也大方,很快成了这场家宴的主角。
庶出们得了礼品,笑得合不拢嘴,甭管是出自真心还是逢场作戏,都给足了黎昭颜面。
阮氏看在眼里,碗里的糖蒸酥酪也不甜了,蓦地,一名庶女在与黎昭打过招呼后,不慎打翻了阮氏的瓷碗,惹得阮氏当即薄怒。
“毛毛躁躁的!庶出该有庶出的规矩,多大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可以犯错哭鼻子的少女不成?”
庶女赶忙道歉,论年纪,她比齐容与还要大上三岁,因着之前体弱一直在府中调养,才迟了婚事。
姜渔压低眉宇,看不惯长媳的盛气凌人,但也没有当着姨娘和庶出的面儿责怪她。
用膳后,家主和主母带着居住在府中的客人们先行离场,随后是嫡出子嗣离场。
阮氏走到黎昭身边,“昭昭可知,陛下已经离开了?”
提起萧承,黎昭面不改色,“所以呢?嫂嫂想说什么?”
“没什么,顺口一提罢了。你与陛下即便是旧识,极有渊源,可如今嫁了人,也该极力避嫌才是。”阮氏漠着脸越过她。
黎昭听出讥诮,心中冷笑,都不知自己何时惹过这位大嫂,就因为那几堵花墙?还是要尖儿的人把不愿意伏低做小的人都当成了眼中沙?
作为客人的黎杳折返回来,踮脚寻摸着黎昭的身影,趁着齐容与不在黎昭身边,她凑上前,握住姐姐的手,小声道:“齐家大嫂好奇怪啊,用膳时就一直在强调嫡庶有别,大家伙都清楚,用得着一遍遍提醒嘛?”
黎昭稍瞥一眼走在前方不远处的阮氏,与妹妹窃窃私语,“大嫂是侍郎夫人过继到膝下的,生母是阮侍郎的妾室。”
为了替齐容与排除嚼舌根的嫌疑,黎昭补充道:“是我幼时听宫里人说的。”
看似窃窃私语,实则一字一句敲打在阮氏的耳膜上,也让一些庶女庶子听了去。
正在与人讲规矩的阮氏面上不显,眉眼微微抽动,交叠在身前的指尖紧紧捏在一起。
她没有回头,也无异样,直至回到自己的院子合上门,才将怒气撒了出来,“揭人伤疤有意思?真‘不愧’是佞臣的孙女,卑劣。”
齐思游重重一叹,“老九媳妇也是钻了空子,谁让你在膳堂喋喋不休于嫡庶之别,令庶妹下不来台,可想过人家的感受?你们都不是善茬,都有不对的地方。”
阮氏染了哭腔,“你是谁的夫君?”
“又来了!”
齐思游一甩衣袂,打帘走进卧房。
阮氏郁气难消,坐在圈椅上抽泣起来,她听父亲说过,黎淙挟天子以令诸侯,迟早遭到反噬,无法全身而退,她出嫁前就对黎昭没有好印象,可谁能想到,陛下会对黎淙既往不咎,还继续重用。
匪夷所思。
这边委屈哭唧唧,那边没事人似的对镜描眉补妆。
齐容与走进来,通过铜镜看向秾丽绝艳的妻子,轻咳一声,接过螺子黛,替她描绘另一侧眉。
柳叶弯眉,眼波娇,初尝雨露的女子面色红润,妍姿艳质。
齐容与勾起她巴掌大的脸,细致描绘,粗粝的指腹有意无意摩挲着她小巧的下颔,“听说大嫂躲屋里哭呢。”
“是我的不是喽?”
“当然不是。”除了黎昭,齐容与没对谁怜香惜玉过,人要没点本事就别挑刺找茬。
“那是我们都有错了?”
“你哪有错?要怪也是怪大嫂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哭也不占理儿啊。”
黎昭推开他的手,板着脸看向铜镜,“画歪了。”
“好好好,别气,让为夫来修一修。”
黎昭睨他,不说媚眼如丝,也是透着股初尝雨露后浑然的娇媚,“为夫?”
齐容与笑问:“娘子有异议?”
黎昭刚要拿班拿班,就被齐容与抱个满怀。
燕尔新婚,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铜镜中映出两道耳鬓厮磨的身影,红罗衫子杨柳腰的女子衣襟落肩,鬓上步摇金金闪闪,一下下擦过圆润光泽的肩头。
黎昭无意看向铜镜,看向埋头在她怀里的男子,忽然笑出了声。
这人好像一匹昳丽威风的雪狼被驯服,摇身一变,成了会撒娇的狼......狗。
齐容与抬眸,捧起她的脸,一边吻一边喘息着问:“笑什么?”
黎昭没敢回答,忍着笑搂住他的后颈,歪头靠在他肩上,芙蓉面红彤彤的,眼里也有些迷醉,彻底沉浸在亲昵中。
衣衫萃蔡,露出漂亮纤细的脚踝,她抬起,挂在了齐容与的玉带上。
她以食指抵住齐容与的唇,“白日不宣淫。”
齐容与笑着轻啄那葱白似的指尖,“为夫没想怎么样,昭昭是不是误会了?”
被反将一军,黎昭板起脸。
齐容与立即收敛起笑,拿起螺子黛继续为她修眉,一本正经的颇有几分道貌岸然。嘴角的笑移到了眼底,隐藏得深了些。
能这么办?就喜欢宠着她,喜欢看她多彩释放。在他面前的黎昭,可以骄纵,可以慧黠,每一面都是他喜欢的样子。
第65章
后半晌骄阳似火, 鸟哢虫鸣躁夏日,也只有到了夜里才会有些簟纹如水的清凉。
青砖屋舍冬暖夏凉,呆在屋里远比顶着日头外出要舒服。
一扇小窗被人推开, 茜罗衣裙的女子趴在窗边,摇着流苏刺绣团扇, 懒洋洋地耷拉着睡眼。
漂亮的脸蛋红扑扑, 似能掐出水来。
从外面回来的齐容与笑着走进廊道,来到窗前, 左手捧着凉饮,右手捧着冰酪,笑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生得如此娇俏?”
然后自问自答:“哦, 是我家的。”
黎昭斜楞一眼, 视线落在他的手上,被泛着冰雾的吃食勾起馋虫,不由抿抿唇,一副乖乖等着投喂的架势。
齐容与将凉饮和冰酪放在廊道的鹅颈椅上, 曲膝下蹲,与她趴在同一处窗边, “闷不闷, 要不要出去走走?”
黎昭的视线却一直凝在吃食上, 伸手指了指,“那是什么?”
“想吃吗?”
“想。”
清甜的嗓音糯叽叽, 令齐容与心里柔成一片,他取过凉饮和冰酪,一样样喂给她。
黎昭半眯着眼品尝, 在甜滋滋的味道里晃了晃脑袋,猫儿似的慵慵懒懒。
齐容与忍不住亲了亲她的脸颊, 在她抬起眼帘时,又亲了亲她的鼻尖,最后捏住她的下颏,品尝起凉饮和冰酪混合交织的味道。
黎昭“唔”一声,趴回窗边埋起脸,耳尖红红。
“不吃了。”
再吃,她的嘴巴又要红肿了。
齐容与笑笑,将剩下的凉饮和冰酪解决,陪她在屋子里小憩,商量着等到日落时分,出府去街面上逛逛。
两人依偎在贵妃榻上,没有盖毯子。
齐容与伸出一条手臂搭在黎昭身上,一下下轻拍她的背,黎昭则窝在他怀里,发顶抵在他的下巴处,甭管天气多炎热,两人始终紧挨着,不愿分开。
新婚的小夫妻柔情蜜意,离开的帝王形单影只。
萧承来到途经的河边,掬一把清凉的河水洗脸,待到河面恢复如初,他看向镜面的自己,一袭青衫依旧,发间插着一支木簪。
一支没有送出去的木簪,是二十岁的自己送给十七岁黎昭的木簪。
这一路上,他都是闷闷的,少了人前的和颜悦色和言笑晏晏。老话说,远离忧伤的源头,会得以解脱,可越远离祈月城,他对黎昭的思念越深厚。
她是他二十岁的执念,也是他一生的牵绊。
不会再有这样的女子出现了。
青衫默叹,朝周遭的侍卫摆摆手,屏退众人,一个人仰躺在河边,头枕双臂,任那骄阳炙烤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