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积雪渐深之前,青鸾随宁晏礼来到临近城郊的一处小院。
刚推开院门,便有浓重的药香被寒风携卷,迎面而来。
宁晏礼走得很慢,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撑着木杖,将院中的小径照亮。
“你……”青鸾望着清冷空荡的院落,和眼前一间孤寂的屋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你这段时间,竟就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留给她的万贯家财中,哪怕只拿其间一张地契去换,也要比眼前这院落宽敞许多。
宁晏礼笑了笑,抬手将灯笼挂在檐下:“这是我入宫前的住处。”
“……”
青鸾看着这个曾经显赫无比,又被追封为帝的男人,如今熟稔地躬下身,从窗根底下抱起一捧木炭,不知该说些什么。
“与城中相近,又不惹人耳目,住久习惯便好。”宁晏礼将木杖立在一旁,推开房门后,又持杖迈过门槛,动作虽然缓慢*,却依旧带着刻入骨子里的矜贵。
他点燃一支孤烛,昏暗的光线照出房中陈设。
正中是摆着香炉笔砚的案几,其右是悬着纱帐的床榻,左侧是摞着书卷的柜架……一如以往的整洁简素。
“窗已封过,但炭火熄了整晚,还有些冷。”宁晏礼将木炭搁进火盆烧燃:“你先烤火暖暖身子,待我煮了姜茶给你驱寒。”
言罢,宁晏礼拿起木杖,又要起身走向房外。
青鸾连忙一把将他拉住:“别……”
宁晏礼回头看向她。
“我……我不冷。”不知是被火烤得,还是被他盯得,青鸾脸颊莫名发热,低道:“别走……我们,我们说说话吧。”
宁晏礼怔了怔,眸光微微盈动,良久应道:“好。”
香炉升起袅袅青烟,二人相拥坐在软席上,炭火越烧越旺,映在青鸾眼底,照出一抹暖色。
“我仍觉眼前就像做梦一样。”她望着火光,喃喃说道。
宁晏礼从身后环着她,轻道:“我也是。”
青鸾闻言,不由得转头瞪向他:“可这一切不都你设计好的吗?”
宁晏礼怕一提这话题再度引她不悦,连忙讨好地低头啄了啄她的唇:“哪有人真能将生死都算得精准?”
青鸾却不吃这套,别过脸躲开了他,忿忿道:“如今看来,诈死这步棋,就是你从南郡,或是更早之前就想好了的。”
宁晏礼长睫一颤。
“你可曾想过,沙场局势瞬息万变,哪怕稍有差池,你就不怕……就不怕真的……”青鸾说着眼圈又不觉泛红。
“不怕。”宁晏礼柔声道:“知你对我如此不舍,我纵是死也情愿。”
“可你若真的死了呢?”青鸾道:“你就不怕时间一久,我会彻底把你忘了,然后寻个温柔体贴的如意郎君嫁了?”
宁晏礼不说话了,眸光幽怨地凝视着她,半晌才道:“就像那个姓裴的状元郎?”
“……”青鸾哽住:“裴侍郎掉进河沟的事,竟真是你干的!”
“掉进河沟?”宁晏礼森然一笑:“他对外是这么说的?”
青鸾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几乎无语:“所以你当时到底把他怎么了?”
宁晏礼将眼底乖戾一敛,又换做在她面前的温柔笑意:“这些个琐事,你就不必挂心了。”
“你这人真是……”青鸾想了想,终是没想到更好的说法,只能咬牙嗤道:“真是个疯子。”
宁晏礼为了解开她前世心结,为了应对北魏,为了脱离宦官身份,为了一切他想要达到的目的,极尽手段,竟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布下这一盘大棋。
越是了解他,青鸾就越觉他平素看似端方持重,实则早已疯得无可救药。
然而更加离谱的是,她竟也是这般无可救药,偏偏爱上了这个疯子。
“疯就疯吧。你这样好,我岂敢独留你一人在这世间,平白叫旁人惦记?”宁晏礼将她在怀中搂紧,温声笑道:“总之,尽管世事无常,为了再见到你,我终是竭尽全力活下来了。”
“你……”青鸾哭笑不得:“前世我只当你对敌人心是黑的,如今才知,你倒也算一视同仁,就连对自己也不会手软。”
“受些伤又如何?”宁晏礼垂睫道:“我只是担心你会因此嫌弃了我。”
提及宁晏礼的伤,青鸾的心不禁软了下来:“当日若非为了护我,你也不至受那样重的伤。”
她转过身,抚过他衫摆下的左腿:“你的腿……”
“卿卿放心。”宁晏礼拿起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摩挲,低哑道:“虽然还需些时日,但终究会好起来的。”
指间传来酥麻的痒意,青鸾见宁晏礼眸光灼灼地望着自己,心神蓦地一颤。
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她在南郡已领教过多次……
但眼下青鸾毕竟要顾忌身孕,故而她连忙抽出手,将话锋一转:“往后……你是打算回到宁府,还是照旧住在此处?”
宁晏礼的面色仍有些苍白,但在火光映衬下,却显出一种清冷摄人的美。
他神情缱绻,不由分说将青鸾拉回怀里,柔声道:“卿卿在哪,我就在哪。”
热气呼入耳廓,青鸾不禁后脊一麻,僵硬道:“你既回来了,那些个田契地契回头便一并转还给你。你还是回宁府去住,有人照顾,伤也能好得快些。”
宁晏礼却道:“那些已是你的。”
青鸾被他锢在怀中,费力地转过头,侧脸看他:“伯父先前为我备下的嫁妆本就足够多了,我要那么多田产何用?”
宁晏礼低头埋进她的肩窝,喃道:“我曾许诺你嫁入高门贵子为妻,如今食言,便折成田宅银钱给你,有何不妥?”
青鸾被他撩拨得眼前发黑,赶忙推开他:“那你怎么办?”
宁晏礼挑唇一笑,极尽风流:“我一介寒门,一无所有,唯存拳拳心意,求娶霍家嫡女,以保余生一隅栖息之地,卿卿以为如何?”
“……”青鸾怔住。
入赘二字刚要冲口而出,就被尚存的理智堵在了喉咙眼。
她咽了咽嗓子,干涩道:“既有赐婚诏书,想来伯父和兄长如何不愿,届时也会点头。”
谁料,一听青鸾提起霍家父子,宁晏礼却是面露迟疑。
旁人也就罢了,霍远山、霍长玉毕竟是青鸾的至亲,终究还是不好强迫的。何况,霍长玉更是有言在先,定不会让霍家女儿嫁给他这样的人……
“我竟忘了还有他们。”他思忖道:“这倒是有些棘手了……”
青鸾不解:“对付他二人,你不是素来很有一套吗?”
宁晏礼沉吟道:“从前你伯父兄长顾忌身份,倒能对我退让三分,可如今世上已无李衍,我要过他们这关,确该仔细想想……”
青鸾见他又默默算计起来,生怕自家伯父和兄长在他手上吃亏,连忙阻拦道:“罢了罢了!你莫要乱想了,届时总归是有法子劝他们——”
却不想,未等青鸾把话说完,宁晏礼见她防备松懈,竟顺势捉住她的腕,反身将她压在软席上。
他撑着上身,深深凝视着她,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卿卿倒是莫要分心才对。”
青鸾浑身一滞:“你这厮当真——唔!”
宁晏礼箍住她的下颌,俯身将唇印下,勾出她的舌尖,将长久的思念化作了一个炽热缠绵的吻。
二人腰间的香囊在唇齿厮磨声中,轻轻地碰撞着,交缠着。
青鸾脑海中反复拉扯,却仍不禁被撩得浑身发热。
宁晏礼用唇贴着她的耳垂,轻轻含咬:“阿鸾,这些日子,你可曾想我……”
青鸾脸颊烧得厉害,连带头脑也愈发晕乎起来,就在她即将无法思考的时候,一阵灼烧从胃里径直翻了上来!
“呕!”青鸾几乎下意识,猛地将宁晏礼掀翻,捂着嘴干呕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宁晏礼顿时僵滞。
好在青鸾只呕了两下,胃里就平息下来。
她忍着恶心,静静调息,却未注意到宁晏礼错愕的神情。
他仍保持着被她推开的姿势,衣衫领口松散,露着胸前平整结实如白玉般的皮肤。他如被人遗弃的美丽布偶,怔忪地望着她。
宁晏礼脸色愈发苍白,声音因受伤而沙哑:“卿卿屡次推拒,竟嫌恶我至此境地……难道是变了心?”
青鸾刚喘匀气,转头见他竟似被打入冷宫般,一脸的怨念,当即语塞,无奈地瞪了过去。
二人沉默片刻,宁晏礼忽而一愣,薄唇翕动半晌才道:“那避子汤,你竟没用……”
青鸾挑眉:“你千方百计想让我心软,如今又叫你目的达成,怎的反倒这般意外?”
“……”宁晏礼怔怔望着她,半是惊喜,半是难以置信。
青鸾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这样怔愣的神情,一时觉得好笑,忍不住逗他:“你就这么喜欢孩子?”
“前世纵有皇位,我也从未觉子嗣如何重要。”宁晏礼紧紧将她抱在怀里:“阿鸾,我只是欣喜,当时你竟真的会为我心软。”
青鸾的心脏微微轻颤,动容道:“你如何就不值得我为你心软了?”
“阿鸾……”宁晏礼看着她清艳娇媚的眼眸,不禁又低下头,要去吻她。
“等等!”青鸾却抬手抵住他的唇:“我还有一事问你。”
“嗯?”
“你说……当年我阿父便是入赘,而今你又要倒插门,那孩子是该姓霍,还是姓司?”
宁晏礼微微一怔,旋即笑着拨开她的手,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反正不姓李,卿卿喜欢就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