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王府?”几乎没有间隔,宁晏礼很快又落一子。
“奴婢幼时在世子身边侍奉,待阿母故去,奴婢……奴婢因一些旧事,无法继续在王府当差,先王妃看在奴婢阿母多年伺候的份上,不忍将奴婢变卖,就在三年前把奴婢送进了宫里。”青鸾道。
“旧事?”
宁晏礼落子极快,青鸾一边应对黑子反扑的攻势,一边掂量着如何回答,鬓边不觉微微渗出薄汗。
她露出一个颇为勉强的笑容:“说来,那是奴婢少时的私事了。”
听这话音似有暧昧,宁晏礼的手在棋盘上方忽而顿住。
他凤眸轻抬,只见那双媚眼明暗闪烁,好像藏着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
青鸾对上他注视的目光,眼神交错间,她看出他眼里的探究。
他要她继续说下去。
然而下一刻,青鸾却吞吐起来,犹豫道:“大人……此事关乎奴婢清誉,还望大人听后切莫外传。”
宁晏礼黑眸微震,他像是忘了自己还停在半空的手,即不落子,也不收回,蹙眉道:“清誉?”
青鸾轻轻颔首,双颊浮出一抹尴尬。
宁晏礼见她如此,不觉语气一沉:“你和李慕凌?”
青鸾又含羞地点了点头。
眼前女子扭捏的神态让宁晏礼没了耐心,他将手中棋子倏然丢回棋奁,冷道:“你和他发生过什么?”
玉石棋子发出清碎的撞击声。
青鸾看着宁晏礼,却似突然怔住:“大人你——”说着,她像是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脸上腾地红了起来,错愕道:“大人此言何意?”
青鸾此番变脸,反倒叫宁晏礼一愣,眼见女子媚眼泛红,他呼吸没来由地一窒。
这副暗含指责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他此言何意?他说的明明都是她的意思。
“奴婢自幼侍奉世子,在王府时便有人恶意揣度,将主仆情份编排捏造,说成了……说成了……”青鸾眼中噙泪,像是憋了满腹的怨屈:“当年因为此事,奴婢在王府处处受人挤兑,几欲自戕,幸得先王妃怜悯将奴婢送入宫中,又遇到皇后娘娘赏识,才苟活至今日……”
话音甫落,一颗泪珠晶莹滑落,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那叹息粗中有细,应是屠苏的声音,青鸾没想到他在窗外对自己这番真假掺半的话,竟听得如此投入,脸上的神情差点没有绷住。
但面对宁晏礼致命的怀疑,她还是尽力压下了唇角。
这样既说得通宫宴那日李慕凌对自己的态度,也圆得上玉簪一事。
只是这番说辞能否打动宁晏礼,却是未知。
青鸾掏出锦帕,在眼角轻拭,顺便用余光向宁晏礼瞄去。
只见他正安静地注视着自己,眼眸浓黑,像是没有化开的墨。
“奴婢知道,大人一直怀疑奴婢是王府安插的细作,可自先王妃故去,奴婢对王府就再无任何留恋。”青鸾将帕子紧紧攥在手中,继续道。
“虽然世子因旧日主仆情份,每次入宫顺路都会前来探望奴婢,奴婢纵是心怀感激,但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对奴婢亦有知遇之恩,奴婢何必舍近求远,放着未来的储君和金陵陆氏不去依附,转而去为一个边远的诸侯冒死?”
青鸾的声音不大,但言辞诚恳真挚,若是换作旁人,她大有信心将其说服撼动,但宁晏礼究竟揣着什么心思,她竟坐在对面也看不出来。
两只青雀盘旋而至,从窗前飞过,原来不知何时,夕阳早已沉没。
府院中掌起明灯,光线透窗而入,照在玉石棋子上,显得幽亮晶莹。
宁晏礼没有作声,仍旧默默看她。
他本是寡言之人,更擅用沉默隐藏自己的心思。
青鸾被他盯得很不自然,遂将帕子收起,转而道:“今日天色已晚,奴婢还要赶在宫门落锁前回去。大人若没旁的要问,奴婢便就此告退。”
说完,她起身行了一礼,见宁晏礼垂眸不答,便当作默认,径自躬身退下。
然而在她转身的瞬间,宁晏礼唇角却忽而勾起一抹冷笑。
第36章 第36章
“哎呀!”只闻少女一声惊呼,青鸾刚转过身就与一人撞个满怀。
“见谅,我——”青鸾急忙道歉,然而在抬头看清对方相貌的时候,却愣在了原地。
慧儿!青鸾一惊。
她为何会出现在宁府?
这时,只见慧儿抬头亦是一怔,刚要张嘴,却突然顿住,向殿内小心翼翼瞄了一眼,硬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青鸾旋即反应过来,稍退半步欠身道:“方才没有看路,不甚撞到女郎,还望女郎见谅。”
慧儿明显有些紧张,她深深看了青鸾一眼,才躬身道:“女,女史客气了,奴婢只是新入府的侍婢,奉长史之命前来为大人掌灯,走得急了撞上女史,是奴婢的过错,请女史恕罪!”
宁晏礼竟将慧儿留在了府里?
青鸾心中颇为惊讶,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将慧儿扶起,只轻道了一句:“不妨事。”
她一时间参不透宁晏礼的用意,但眼下更重要的,是要抓紧时间离开宁府。
不知道自己刚才那番话是否奏效,所以她只能趁着宁晏礼尚未做出决断,迅速赶回宫中。
青鸾礼别慧儿,刚要错身离去,却又听到宁晏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棋局未完,怎么急着要走?”
殿门外,清风拂过,灯影婆娑。
青鸾长睫颤了一下,慢慢回过身去。
此时,宁晏礼的目光正落在慧儿身上,静静看她将一盏盏灯火点亮,光晕照在他的脸上,呈现出一丝温和暖意。
然而他眸中却极黑极冷,反差之下,尤显乖戾。
青鸾瞳孔微微收缩,她骤然明白过来宁晏礼将慧儿留在宁府的用意。
果然,下一刻那双上挑的凤眸就对上了她的视线。
宁晏礼的眼中泛着冷光,明明不带情绪,青鸾却从其间感觉到如山的重压。
原来不是棋局未完,而是他设的局,才刚要开始。
“你先下去吧。”
宁晏礼的声音轻飘冷然,正掌灯的慧儿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在对她说话。
她偷瞟了青鸾一眼,而后伏身退出殿外。
待慧儿走后,宁晏礼自如地拿出一颗黑子,落于棋局之内。
本该习以为常的玉石轻响,此时却像一记重击敲在青鸾心上。
她定定看向宁晏礼。
大约是此生没打算与他为敌,竟一时忘了他这副皮囊下,还藏着一颗酷虐曲折的玲珑心窍。
他怎会因她寥寥数语就动摇迟疑?
“怎么?这棋下不下去了?”望着青鸾逐渐泛白的面色,宁晏礼反而露出少见的满意神色。
青鸾抿唇看他,没有言语。
宁晏礼端起手边的玉盏,轻抿了一口,冷嗤道:“没想到你自身难保,还想顺手搭救别人。”
既已被他看穿,青鸾也不愿再演下去。
“奴婢救她离开掖庭已是尽了本分,她如今是大人府上的侍婢,大人要杀,奴婢无意阻拦。”她视线不动声色划过玉盏,平静道。
“你倒是拎得清楚。”宁晏礼撂下玉盏,“那我留她便也没什么必要了。”
言罢,他轻轻抬手,鸦青很快从殿外进入,揖道:“大人。”
“去把那婢子处理了。”宁晏礼淡然道。
“诺。”
鸦青伏手退下,青鸾瞪着宁晏礼,在鸦青即将转身而出的时候,她咬牙道:“宁大人既怀疑奴婢,还为何非要牵涉无辜之人?”
鸦青脚步一顿,暗自退到外殿等候。
“无辜之人?你若是淮南王府的细作,而那婢子又受你教唆,何来无辜之说?”宁晏礼的话冷如淬冰:“我从不在无用之人身*上浪费功夫,与其验证怀疑,不如直接斩草除根。”
青鸾眼底渐渐泛起寒意,“大人何必把事做绝?”
宁晏礼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她,“既然棋下完了,你也可以回宫向太子复命去了。”
青鸾紧攥着拳,望着那双如霜般冰冷的黑眸。
她此生本不必,亦不想与宁晏礼为敌,但奈何仍无法摆脱淮南王府,终究是会被他怀疑,再次走上和前世一样,数次被他逼入绝境的道路。
如果她现在对他说,她确是淮南王府的细作,但因前世所遭受的背叛,她已决心脱离王府向李慕凌复仇,他会信吗?
也许会,也许不会。
但他都会选择杀了她。
对于无用之人,与其验证怀疑,不如直接斩草除根。
他已给出了答案。
“轰隆”一声巨响,一道闪电顿时将夜空照亮,细密的雨声哗然而至,夹杂着风卷动树叶的沙响。
这场夜雨来得又大又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通过敞开的殿门砸在光滑的石板上。
鸦青连忙将外殿门窗关好,嘈杂的雨声疏尔静了下来,才听到身后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似是玉石棋子打翻的声音。
随后又是“哐啷”一声异响。
鸦青心下一凛,登时朝内殿跑去。
刚疾步绕过屏风,殿内高度刺激的画面让他倏然一愣。
他连忙退了出去,深吸口气。
殿内的画面,一打眼看去,他脑中只闪过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