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礼从鸦青手中取过银弓,拈弓搭箭,寒声道:“今日你的命和账本,都得留下。”
话音一落,一支长箭顿时裂空破出。
雾山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闪躲,那箭已贴着身侧嗖然飞过。
他刚要松了口气,却听身后“哐啷”一声响起,回头看去,竟是那箭将地灯射翻,灯油倾洒一地霎时间燃起大火。
火势迅速蔓延开来,房中已无法藏身。
雾山遂将面前女子推搡出门,大喊道:“大人若再苦苦相逼,我便将账本丢入火中!大人饶我一命可换得陈氏罪证,有可不——”
他话没说完,三道飞箭已疾速而来。
尖鸣穿透耳膜,雾山顿时只觉头中嗡然一响,一道温热从侧颊流下。下一刻,撕裂的剧痛从左耳传来,他松开扣住慧儿肩膀的手,捂住耳畔。
宁晏礼把弓一扔,只身向前走去。
疼痛让雾山青筋突起,血淌入颈间,浸染领口,他捂住空荡的左耳,血流从指间滋滋冒出。
他早知宁晏礼心狠手辣,但却不知他竟真能无所顾忌。
看着宁晏礼步步走近,他终于对临近的死亡有了实感,面上露出狰狞惧色。
他几乎歇斯底里,“你这阉狗莫不是疯了!难道东宫的人死在你府上你也不在乎吗!”
言罢,他将手中的刀稍一用力,在慧儿颈上赫然划开一道,连同割断了一缕发丝。
“呜呜——”慧儿口中挣扎着发出闷叫。
宁晏礼脚步一顿,眸中幽暗汹涌,泛起一抹阴鸷之色。
少顷,他开口道:“放了她,我放你走。”
雾山睁大双眼,左耳令人近乎昏厥的痛意让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你,你说什么?”
宁晏礼微微抬手,雾山认出,那是命令众人后撤的手势。
“给他在后门备上一匹快马。”宁晏礼道:“所有人不得跟来。”
雾山自知宁晏礼是将慧儿当成了那东宫女史才会放他,故而不敢轻易撒手,挟持着她退至宁府后门。
宁晏礼虽屏退众人,但却一直在远处步步紧跟着他,他不敢掉以轻心,遂用余光瞥向身后。
大敞的后门外,果然拴着一匹肥马。
“待我放了女史,大人可会信守承诺?”雾山退至后门旁,准备伺机上马。
眼下长夜将尽,天色已然蒙亮,他以慧儿威胁瞒不了太久,必须加快动作。
宁晏礼睫羽之下,一抹狠戾悄然划过。
“这是自然。”他说道。
雾山深吸了口气,看准马的方向,一把将慧儿推向宁晏礼。
宁晏礼疾步上前,却在怀中女子抬头刹那面色一滞。
怎么回事?她呢?
几乎在瞬间,他立即推开慧儿,向雾山追去。他身后暗藏的影卫见此,也纷纷跳出跟了上去。
雾山迈出府门,一把捞过缰绳,正要上马。
然而很快,他的动作却蓦地凝住。
他的身体僵滞片刻,随后便如柱般向后倒下,鲜血从胸前赫然洇开。
正要追上去的众人皆为一震。
云锦披风下,青鸾手握长剑,黏腻血液从剑身滴滴答答落下。
屠苏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小姑子,你怎会在此处?”
迸溅在披风上的血很快融入墨色,仿佛消失不见。
青鸾“哐当”一声把剑扔下,没有一丝犹豫,迅速翻身上马。
她刻意避开宁晏礼,回头看众人,“在府上一夜多有叨扰,眼下宫门将开,奴婢便先行告退。”
宁晏礼脚步一顿,望着马背上的身影,眸中情绪一时复杂交错,幽深如化不开的墨。
青鸾轻瞥了他一眼,抓紧缰绳道:“大人既以奴婢性命为饵,此马奴婢就当是为大人卖命的赏赐了。”
说完,她夹紧马腹低喝一声,披风扬起,在宁晏礼的目光中策马而去。
第47章 第47章
拂晓时分,淡青的天穹泛起微光。
大火燃尽,烧毁的殿室残垣还冒着烟,空气中烧焦味与血味弥漫。
宁府经历这漫长的一夜,主院与东阁一片狼藉,到处是焦土碎瓦。
士卒和下人们在院中清理,屠苏用刀鞘在偏殿的余烬里翻来翻去,一个紫衣影卫提桶从身后走过,顺口问道:“找什么呢?”
屠苏头也不抬,“大人的画。”
“什么画?”
“就是前些日子要给司白送去,后来没送,又叫大人收起来那副。”
“啊,那副啊。”紫衣影卫恍悟似的,朝府中西南角方向扬了扬下巴,“昨晚大人就让一并送到望月阁去了。”
屠苏回头愣住。
望月阁旁的殿室内,宁晏礼已换好官袍,在坐榻上阖目养神。
一夜未眠,他姣好的面容略显苍白。
染血的账本铺在案上,其间记录他已经对过,确实照霍长翎信中所言缺少一些。
待会儿早朝会商议发兵北郡的事,对于谁作为此次主帅,朝中已在陈暨与霍远山之间争执多回,今次再议,就是要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所以,他需要扳倒陈暨父子的铁证,以此让陈氏在朝中彻底失去权柄。
“大人。”鸦青呈着托案匆匆走了进来,托案上放着一件花裙,花裙边叠着一方锦帕。
他道:“这花裙臣已命人里外查验过了。”
“可有何发现?”宁晏礼睁开双眼,眼底隐约有几道血丝。
“将这花裙拆开后,确是有所发现,只是……”鸦青吞吐道:“在这锦中夹层里发现的,并不是账目的后半部分,而是这个……”
说着,他看了眼托案上的锦帕,面露难色。
宁晏礼眉目冷峭,等他继续禀报。
然而鸦青张了张嘴,却像是不知从何说起,“这个……还是大人亲自看了比较合适。”
不知他到究竟卖的什么关子,宁晏礼蹙眉看了他一眼,半晌才道:“呈上来吧。”
鸦青小心翼翼将托案端到宁晏礼面前。
宁晏礼垂眸看去,一张素白锦帕赫然映入眼帘。
看着锦帕一角绣着的莲纹,他睫羽微颤。
这分明是他昨晚递给青鸾的那方帕子。
怎么会在这?
帕上帛锦透光,他看到其间密布着的字影,短短几行,颇为工整。
他快速伸手取过,在面前展开。
只见帕上洋洋洒洒,笔划恣意流畅: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今掖庭一人为奴婢所患,若大人相助除之,大人所求,奴婢自当奉上。
奴婢翘首示复,铭感涕零。”
宁晏礼呼吸一滞,双手攥着帕子,一动不动。
书写之人,语气真挚,字里行间尽是殷切诚恳,若不是认出这笔迹,他都要信了。
他看得出来,青鸾写这话时很急,笔迹相交为李昭做批注时略显仓促,但笔墨横姿,反倒有几分行云流水的恣意韵味。
这应是她昨晚在东阁时写的。
她不仅猜到账目后半部分藏于裙中,以慧儿假扮成她骗了他一夜,还早预料到眼下情形,用那账目和他谈起了条件。
她戏弄了他,还要他帮她杀人。
宁晏礼盯在那字间,眼眸愈发漆暗。
锦帕的边缘已被他攥得发皱,指尖泛白,但却撒不开手。
回想这荒诞的一夜,一种被愚弄的怒意席卷心头,久久挥散不去。
脑海中闪过长刀架在女子颈间的画面,他忽而生出狠意,如果昨夜被挟持的人,是她就好了。
若是那样,他定会毫不犹豫将箭指向她的心口。
然而,这想法冒出的瞬间,宁晏礼却蓦地怔住。
他一直自认为足够理智,而今竟会因为一个女子出离愤怒,实在不该。
她只是一个奴婢,连对手都不算。
这样的人,怎需他过多费心?
只要寻个时机,将她彻底碾碎于掌心便好。
想到这里,宁晏礼迅速冷静下来。
良久,他折上帕子收入袖中,对鸦青道:“可从那侍婢口中审出了什么?”
鸦青知道他所言的是慧儿,便将昨夜慧儿意图给青鸾下毒前后的事情说了一遍。
待说到张署令曾于掖庭见过青鸾,宁晏礼明白过来。
青鸾要除的,就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