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礼看向青鸾面前的碗,用下巴一点,“和她一样。”
“诺。”鸦青应后转身就朝灶台那边走了去。
青鸾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
他们还真是来吃面的!
宁晏礼径自从袖中取出一张锦帕,开始擦拭木箸,“一看见我,就没有话说?”
想着有幂篱隔着宁晏礼看不见自己表情,青鸾遂朝他龇了龇牙,暗啐了他一声,谁料力度没把握好,啐声还是溜出去一丝。
宁晏礼动作一滞,掀起眼皮看她,“你方才是——”
“大人今日怎么有此雅兴?”青鸾及时打断。
宁晏礼继续擦拭木箸,“我既坐在了这,你还有必要绕弯子吗?”
这一句噎得青鸾直想咬他,“大人派人跟踪奴婢,难道是为了坐在这吃面?”
“知道有人跟踪,还故意留下线索,你倒很会用人。”宁晏礼擦完木箸,又开始擦桌子。
“奴婢本没想劳累大人。”而且她没想到宁晏礼动作竟这样快。
青鸾回头看向那三家布庄的方向,已被黑甲军里外三成围得严严实实。
就在她回头时,宁晏礼将帕子一叠,用干净的一面自然擦过她面前的桌面。
青鸾转回身,配合地把面碗捧起来,“早知大人如此辛勤,奴婢也不必出宫折腾这一趟了。”
宁晏礼扯了扯嘴角,冷道:“一个婢子,也学会使唤人了。”
新煮好的面被端了上来,青鸾见宁晏礼望着热气迟迟没有动作,猜他平日在宫中珍馐佳肴见得多了,这市井摊子定吃不惯,而自己的面就要凉了,若再等他犹豫完,坨了就可惜了。
于是她自顾自拿起了木箸。
正待这时,宁晏礼突然伸出手,将她面前的碗端到自己面前,又把新上的面推到了她的面前。
青鸾一怔。
“那碗太热,我不喜欢。”宁晏礼一边往碗里加醋,一边面色如常道。
看着逐渐被醋染深的面汤,青鸾半张着嘴,诧异道:“想不到大人这么爱吃醋。”
宁晏礼手指一僵,抬头以一种莫名的神情看着她,然后缓缓撂下醋壶。
青鸾自己说完,也觉着这话有什么不对,思来想去搞不明白,干脆埋头挑面。
几口热汤面下肚,青鸾只觉胃里又暖又舒坦,只是热气顶得她发汗,没一会儿鬓边已有些湿了。
面摊有黑甲军围着,她索性摘下幂篱搁到一旁。
宁晏礼瞥她一眼,见她热得两颊绯红,黑眼仁里也湿漉漉的,心中蓦地一跳,旋即将视线收回,专注在碗里。
青鸾用手扇着风,一双眼无处安放,只能看向坐在对面的宁晏礼。
除了异常能吃醋这一点,宁晏礼吃相极其端庄,面是一口一口吃进去的,安静得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知道在宫里一举一动都有尺量着,但还是惊讶于他这比教礼仪的女史还规矩的吃相。
想他平日坐立行走,举止端正似刻在骨子里一般,李昭自幼在宫里长大,也就不过如此。
“怎么了?”宁晏礼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撂下木箸问道。
三家布庄的人不断被黑甲军押出,不知带往何处,青鸾看了一眼,道:“谢氏与淮南王府的关系,大人怎么看?”
“谢司徒为官三十余年不曾参与党争,如今到了这个年纪,还何必搅这淌浑水。”宁晏礼道。
“奴婢听闻,如今在谢氏当家的,是尚书仆射谢阮。”青鸾道:“这谢仆射虽然表面放浪形骸,风流不羁,但内里却极富才学,是个有能力的。”
“你在东宫,倒是耳聪目明。”宁晏礼抱着手臂,冷冷道。
青鸾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揶揄,问道:“大人对这谢仆射怎么看?”
“不熟。”宁晏礼冷冰冰吐出二字。
“……”青鸾此时不想与他拌嘴,深吸了口气,又道:“据奴婢所知,淮南王府的势力除了表面这些,暗中还有人在与士族和朝臣联络,谢阮即是世家之人,又是朝臣,大人对他就没有一点怀疑?”
宁晏礼望向她,顿了半晌才道:“你知道淮南王府暗线的事?”
青鸾一哽。
这厮又在试探……
“不知。”她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对上宁晏礼的视线,“奴婢虽然身在后宫,但也在尽力追查与淮南王府相关的事,只是觉得谢阮这身份若是淮南王府的人,会很棘手。”
宁晏礼没有否认。要查谢氏的生意容易,但要揪着谢阮本人不放,即便是他,也很难办。
对陆谢这样的士族下手太重,各大世家必定唇亡齿寒,若因此使他们团结凝聚,他必遭反噬。
青鸾如何不懂这道理,遂道:“大人,要想查出此人底细或许不难。”
宁晏礼眼底生出一丝狐疑。
“长公主和亲的使臣队伍里,可还有位置?”青鸾道。
“你想让他去?”宁晏礼道。
青鸾颔首,“若桓尚书身体抱恙,由尚书仆射代为前往,也并无不可。”
宁晏礼眼中疑色更重,“他便是去了,又能如何?”
“大人若肯相信奴婢一次。”青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这人是黑是白,此行便见分晓。”
“你要如何分辨?”宁晏礼愈发看不懂她。
青鸾神秘地笑了笑,“大人忘了?奴婢精通占卜之术。”
宁晏礼一听此言,不禁又蹙起眉。
他不是忘了,是根本就没信。
青鸾知他不解,但她的谋划干系重大,眼下还不能言明,遂道:“大人只需在途中安排人手,他若是白的,便让他好去好还;倘若他是黑的——”
“如何?”
“就让他有去无回。”青鸾看着他道。
宁晏礼半眯起眸子。
和亲使团前往北魏,山高路远,其间发生些意外确不可避免,确是个毁尸灭迹的好机会,虽不知她会用什么方法试出谢阮的底细,但这杀人灭口的时机选得倒很适宜。
他沉默思忖半晌,却见青鸾突然拿起身旁的幂篱,一副要走的架势。
“距离宫门落锁还有的是时间,吃完再走也来得及。”他看她碗里还剩了不少面。
青鸾愣了愣,“奴婢以为大人已经吃完了。”
她见他半天没动木箸,便一直也没好意思再吃。
“方才太烫,我吃不下。”宁晏礼重新拿起木箸,从已经成坨的面里费力挑出几根。
青鸾看向他碗中冷凝的面汤,不禁哑然。
他这碗是她早先点的,明明已经半冷,怎么会烫?
见她没动,宁晏礼抬头看了过来,“吃饱了?”
青鸾连忙敛回视线,低声说了句“没有”,便放下幂篱,拿起木箸。
眼下这时辰回宫吃不着热乎的,就只能用糕点填填肚子,哪有这热汤面来得舒服?
几口下去,胃里的充盈让心情顿时明朗。
方才说了会儿话,她碗里的面刚好不冷不烫,正适入口。
“长公主仪仗在此!尔等还不速速避让!”身后忽然传来内侍尖细的喊声,而后便是一阵混乱嘈杂。
听闻“长公主”三个字,青鸾骤然一凛,迅速戴好幂篱准备离开。
宁晏礼却一把将她拽住。
青鸾下意识抽手。宁晏礼却发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压着肩膀让她坐下,“现在急着出去,是想与他们打个照面吗?”
青鸾攥起拳,“可是——”
“没什么可是。”宁晏礼把原本在对面的碗挪到她面前,“且在此安心吃你的。”
说完,他回头向鸦青使了个眼色。
青鸾不知他打的是什么算盘,只见公主仪仗越来越近,不禁有些急了,“大人!长公主偏在搜布庄时出现,绝非偶然,奴婢在这实在过于明显!”
二人并肩坐在一起,宁晏礼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展开她的手,把木箸塞了进去。
“再不吃面就凉了。”他眼中露出少见的平和。
青鸾拗不过他,食不知味地在碗里挑着,心思却全在鸦青与那内侍的寒暄声上。
宁晏礼单手撑着下颌,饶有兴致地侧着头看她。
他猜测此刻幂篱下*的她的神情,定是满脸焦急。
黑甲军外,鸦青与那内侍的声音越来越近。
“长史何故横栏竖挡?老奴在此遇上侍中大人,若不前去拜见,岂不失礼?”
那晚在漪澜殿,青鸾记得真切,这是长公主宫里掌事魏公公的声音。
她登时有些坐不住了。
若在今日被长公主认出,定会坏了她谋划的大事!
青鸾又想起身,“大人,奴婢要不躲在……”
“他不过是来行个礼数,你何以紧张至此?”宁晏礼漫不经心道。
“奴婢只是不想在此时节外生——”青鸾压低声音。
“嘘。”宁晏礼修长的手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动,他来了。”
第62章 第62章
青鸾蓦地抬眸,成排的黑甲军让出一个缺口,鸦青迎着魏公公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