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显很想否认,却忽然说不出话,因为他知道,云夭说的都是真的。
他刚才确实对她产生了杀意,他将自己所有的过错,转嫁到这个女人身上。
她说他不公平,好像确实如此。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那又如何?我实在不解,萧临与我并无多大区别,你说我将你当成物件,难道他就没有吗?别忘了,他可是皇帝啊。”
他忽而不解,“至尊之人,是永远无法与他人共情的。可是你为何愿意他?却不愿意我呢?”
云夭道:“是啊,你们都偏执,都是疯子。可如今他,不会想着杀我,也不会强迫我任何。虽然他是个傻的,学的慢。可最起码,他在学着尊重我,学着让我拥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而这些,是你永远都不会做到的。”
崔显难以反驳,气急败坏地看了一圈周围,火光将山洞的顶部染红,影子应在壁崖之上晃动。
他又转头看回她,道:“告诉你一个消息,萧临带着禁军打过来了。”
云夭背后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心快速跳了起来,没有说话。
崔显盯了他片刻,道:“云夭,我实在不懂你所说这套话的逻辑。世间女子,皆以夫为天,女人本就是男人的附属物,我实在不知你为何与所有人的想法皆不一样。”
“我身为崔家庶长子,从小在父亲眼中,便样样比不过愚蠢但却是嫡子的弟弟。你说我不公平,这世道又何尝对我公平过?我做到崔家家主之位,不怕告诉你,我亲手杀了自己弟弟,又亲手将父亲的罪证送达天厅。”
“公平一词,不过是强者给予弱者的怜悯之物,而我要做的便是成为那个强者,不乞求他人的公平。云夭,在这上面,你不能怪我。”
云夭愣怔,发觉面前的人与萧临何其相像。
他们都是这样的人,一声不吭往上走,满手鲜血,踩着尸骸。却不能说错,因这世道就是如此残忍,身在榆林郡多年的她,再清楚不过。
恍惚间,她发觉,现在的崔显与前世的萧临才是最相像的。而这一世的萧临,竟真的变了。
见她沉默,崔显继续低沉道:“云夭,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身边还有不少士卒,今日萧临来此地,我会杀了他给你看,让你知道,其实我并不比他差在哪里。答应我,等我杀了他后,乖乖做我的女人,未来荣华富贵,我都会给你。”
云夭打了个寒颤,忽然笑了起来,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带着讽刺的眼神看着他。
这时,山洞口终于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整个山洞随着一股强烈的戾气蔓延进来,似乎瞬间身处地狱之中。
云夭心加快了起来,脚步声在空旷的山洞中回响,越来越大。
两人往洞口看去,是浑身浴血的萧临,手持长剑,剑尖还滴着浓稠的鲜血。
此时的云夭,背上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淋透。
见到萧临的第一时间,心中的巨石便落了地,他终是来救她了。
她就知道,就算到了天涯海角,她的小狗也能找到她。
崔显身旁的十多个死士见状立刻抽刀上前,与之对峙。
萧临看着蹲在云夭身旁的崔显,眼角抽搐,“崔显,你实在太该死了。”
崔显似乎没想到,路途中设置了这么多死士,他竟一人突破重围,冲了过来,速度之快,让人毫无反应时间。
战神。
是啊,这就是战神,与他绝对性的力量差距。
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十多个死士,根本阻挡不了萧临。
既然如此……
崔显眼疾手快,从腰间拔出匕首翻身到云夭身后,用匕首抵住云夭的脖颈处,提高了声音道:“萧临!将你手中剑扔下,否则我杀了她!”
云夭心底一紧,咬唇看向远处的面无表情的萧临。
他冷脸上前两步,却见崔显将匕首压了上去,云夭纤细洁白的脖颈瞬间多出了一条血痕。
她怕疼。
萧临停下脚步,不敢再动弹,死死盯着远处的崔显与云夭两人。
“崔显,你在找死!”
云夭看着他,记得曾经达达也以同样的方式威胁,那时他不管不顾,一剑掷出,正中达达面部。
以他的准头,崔显没法儿威胁到他。
可是接下来,云夭疑惑了。
萧临没有犹豫太久,便扔下了手中宝剑,用力喘息着,愤怒地盯着云夭身后的崔显。
崔显心底松了一根弦,大吼道:“你们上!给我杀了他!”
“萧临!你傻啊!”云夭大惊,朝着萧临喊道。
哪儿知对方只是朝着自己笑笑,便赤手空拳迎上死士刀剑。可他也不敢真的出力,只能一个劲儿试图躲避,有时重拳击上对方的脸,那人瞬间便晕厥在地。
可赤拳难敌刀刃,很快,便划伤了他的小腹,而后另一死士趁机一个直踢,踢上他胸口,一口血竟直接从他口中喷出。
“萧临!”云夭惊慌失措起来。
她从未见过这般无反抗之力的他,他不是战神吗?为何不一剑杀了崔显,为何不杀了这几个死士?只单方面挨打。
都是为她吗?
如今,她竟成了他的软肋。
太傻了啊。
云夭看着又是一刀划向他背部,他却面无表情,也不哼一声,又快速翻身躲避过另外几刀,而后又被踢上前胸。
云夭终于忍不住,双眼泛红,流出了眼泪。
“萧临,你别傻,你还手啊!你可是皇帝!”
可萧临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只继续闪避着十多个死士的进攻。
崔显则震惊,实在想不到萧临的战力竟如此之强,比他想象中强,仅仅躲避,十多个死士竟都无法杀他。
情急之下,他喊道:“萧临,你再躲,我就杀了她!”
萧临一怔,竟真的停下步伐不动。他抬眸一瞥云夭眸中的惊慌失措,低头悄悄扯嘴,任由着一刀刺向他的腹部,虽不深,可终是单膝跪地,却撑着气不愿倒下。
云夭心急,见这短短一瞬间,时间在某一刻的流逝貌似缓慢下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萧临身上。
她敏锐地察觉到崔显匕首离开自己颈部几寸距离,她立刻低头一口咬上他握着匕首的手,下了死劲儿,一直咬到满嘴血腥,崔显疼的匕首掉落在地上,一时间无法忍受,放开了她。
她抓紧时机脱离崔显控制,起身朝着倒地的萧临飞奔过去。
死士似乎想对她出手,可崔显捂着手,整张脸拧巴起来,溘然厉声:“别伤她!”
云夭跑到萧临跟前时,手还被捆绑在身后,动弹不得,手腕勒得发麻泛疼,只能无力地看着他流泪,试图用自己身躯将死士隔开。
她哽咽道:“萧临,你是不是傻,崔显不会真的杀了我,你明明有能力杀了他的。”
萧临捂住潺潺流血的小腹,似乎有些失了力气,笑道:“我说过,我要护着你,怎能让你受到一丝伤害。他伤了你的脖颈,我怎能容忍他再继续伤你分毫。”
云夭道:“那这样你便要去死了吗?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傻子!第一大昏君!要是你死了,不白来了?我还是要被崔显带走啊。”
几滴眼泪滴落,他叹息着伸手将她的泪水拭去,“那我便当第一大傻子,第一大昏君,只要你还要我。夭夭,你放心你,在我死前,我一定能将你安全带走。”
崔显在远处啐了一口,下令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把她拉开,给我杀了萧临!”
死士们这才反应过来,上前试图将云夭拉走。
云夭怒道:“别碰我!”
正在此时,须臾之间,地动山摇,山洞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与怒吼声,听起来人数众多。
众人不明所以时,终于见到竟是红旗军一窝蜂冲入山洞。各个手臂上系着红巾,领头之人若细细一观,能发觉有几分与云夭相似。
云启带着红旗军冲进洞中,第一时间便看到了云夭与萧临两人,震喝道:“你们几个,保护小妹!”
“是!”
快速安排好后,他便加入众人,手持银枪,泛着冷光,猛然刺入一人肺腑。他很快进入状态,与死士们混战一起。
一时间,死士不敌对方众多人数,惨叫连连,血流一地,云启一人杀了不少人,崔显的死士很快便死了精光,而自己仍无丝毫疲累之感。
可当结束时,往山洞中一扫,发觉竟没了崔显身影,也不知此人何时遁逃。
正当云启不解时,云夭将他的思绪从崔显身上抽回,哭喊道:“哥!你快来救救他!快救救萧临,他流了好多血!”
云启转头叹息,见萧临竟已昏了过去,头靠在云夭的肩上。
说实话,他来此地只为救云夭,并不想救这狗皇帝,可奈何自己妹妹哭得不成样子,而狗皇帝也确实是为了她才受了重伤。
他让人合力将陷入昏迷的萧临抬走。而自己上前,用刀将她手上的麻绳划断。
“好了,别哭了,哥会救他的。哪儿那么容易死。”
“是。”云夭将脸上泪痕擦净,平复下心绪。
是啊,那可是萧临,他怎么会死?他不会死的。即便当初河西走廊战场,翻越祁连山,他也没有死,怎会被区区崔显小人所杀。
不会的。
一番自我安慰后,云夭被云启搀扶着往外走去,问道:“二哥,你如何找来此地的?”
云启道:“我们本也寻不到,是一路往这边找来时恰好遇到与死士打在一起的禁军,告知了我们皇帝跑的方向,便顺着追来了。”
云夭颔首,这才忽然发觉,崔显竟消失无踪,“崔显呢?跑了?”
云启也不知,待下面人在山洞中探过后,才立刻上前告知,“启统领,我们发觉这山洞后方通向一条河,看起来那崔显是趁乱往后方穿过洞穴,入河逃了。”
“嗯,顺着河流,四处搜寻他身影。”
“是!”
……
萧临又做了那个梦,只是这一次,他站在了承天门上,城墙边坐着的是云夭,他便立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只是不知为何,云夭那个女人看着城墙下方大哭,泪如泉涌。
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哭得如此大声,似要把心肺搅碎。
那下面有什么?
她怎会如此伤心?是谁让她这般伤心?
他想上前,试图伸出手安慰。
夭夭,别哭了,我来了。
萧临睁开眼睛时,花了片刻时间才发觉自己正躺在毗陵府衙厢房的床上,脑海中记忆回笼。头顶是白色帷帐,自己身上很干净,穿着月白寝衣,早没了那些污血,就是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