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孩子,林氏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娇小的女人身上似乎蒙了一层母性光辉,道:“郎中说一切都很好,就是这孩子是个极为闹腾的,估计是个调皮的,一点儿也不像他父亲的沉稳。”
云夭看着这样的林氏,心底总是有些心疼与担忧。
时间算下来,契丹还有半年便会攻打大邺东北地区。只是这一世不同之处在于,北平长城竣工,西征时间提前。
可她忽然又摇摇头,因为她想到了崔显这个变故。她不能小看此人,一个能从萧临手中逃脱,并说服西域六国联军的人,绝对不简单。
可是她能做的实在太少,看着赵思有和林氏未出生的孩子,以及那母亲脸上的幸福面貌,她知道,赵思有是一个很好的丈夫。只能祈祷他们的结局,不如前世那般惨烈。
两人随意聊了一些家常,问候了家中一切安好,林氏道:“听闻宫中前些时日移植来不少西域的花卉,不知臣妇可有机会欣赏一番。”
云夭道:“那些其实是从西域进贡来的种子,在宫人特殊培育后,这些时日盛开正旺。赵夫人既想观赏,本宫怎有不奉陪的道。”
说着,云夭便叫人备好,在徐阿母的搀扶下起身,又带着林氏一同往御花园而去。
春日是云夭喜欢的季节,御花园中,紫色苜蓿遍地盛开,确实与常见花卉极为不同。
云夭介绍道:“这苜蓿来自大月氏,听闻这他们常用这花草喂食战马与骆驼,也是有着牧草之王的称号。自从将种子带来后,宫人也是废了不少心思才寻到正确的培植方法。待日后可普及种植,便也能用作一种战马的粮草。”
林氏似乎对此极为有兴趣,伸手摘下一朵紫色小花,放在鼻尖轻嗅。
正在两人注意力集中之时,忽然一旁传来宫女尖叫,云夭一怔,转头看去,只见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披头散发的女子,手持匕首,竟直接径直朝她们一行人冲来。
那女子一声不响直接将站在侧方的两个宫女刺伤,林氏注意到后吓得一声尖叫,拉着云夭往后退了几步。
云夭反应过来后,大喊:“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
听到声音的禁军从不远处成队冲来,几个宫女护在云夭与林氏身前,只是推搡拥挤之间,云夭被石子一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疯女人轻易便被禁军制服,抓住,当扯开头发一看,才发现竟是被打入掖庭的苏氏,今日不知如何,竟直接从那掖庭中跑了出来。
苏氏面色狰狞,大喊道:“云夭!去死啊!你去死啊!都是你,若不是你,我怎会落得今日下场!陛下明明如此宠爱我,定是你在陛下面前妖言惑众,才叫我被关去了那鬼地方!”
“你去死啊!云夭!”
“陛下!我要见陛下,陛下,臣妾冤枉啊!臣妾冤枉!”
云夭还坐在地上,却来不及管这疯女人,只忽然面色惨白,冷汗直流,小腹传来一阵钝痛,疼到说不出话。
徐阿母见状大惊,“快去叫御医!快叫御医来!”
苏氏也同样看见她异状,而后仰天大笑起来,“哈!看吧,你这妖女,连老天爷都要罚你!你定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徐阿母大怒道:“还不将这疯女拉走!快送贵妃娘娘回寝殿!”
林氏被面前场景吓得慌了神,一群宫人上前,一同将云夭抬上轿辇,送回了桃栖殿。
云夭喘着气,待回到床榻上躺了一阵后,痛感已逐渐消失。
等待御医的过程中,她见林氏红了眼,便让人先行将人送出宫,待林氏离开后,御医正着急忙慌来到桃栖殿中,还被门槛绊了一跤。
她似乎对自己的身体有了猜测,只是仍是担忧地看着为自己诊脉的御医。
徐阿母一动不动盯着,云夭不由一笑道:“阿母,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放心,我已经不痛了。”
说完后,御医便立刻起身,行礼恭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这是喜脉啊,腹中胎儿已三月有余。”
此话一出,徐阿母和云夭皆是大喜过望,只是还是担心。
徐阿母问:“刚才娘娘在御花园中跌倒,腹痛,如今龙嗣如何?”
御医道:“好在娘娘身体强健,龙嗣并无大碍,只是稍微动了胎气。待臣为娘娘开一副安胎药方调,再卧榻三日,便无虞。”
“那就好,那就好。”徐阿母脸上笑出了花,立刻让小宫女上前,给御医递上一包小金鱼。
那御医眼中闪过欣喜,在假意推拒一番后,终于将那金鱼收下。
等御医走后,云夭才将手抚上自己小腹,如此平坦的小腹,里面竟孕育了一个孩子,一个她与萧临共同的孩子,实在太过神奇。
徐阿母上前为她揶了被褥,懊恼道:“实在是天大的喜事,也难怪娘娘这月事一直不来,都是怪婢子竟没注意到,唉,实在是……唉,害得今日这龙嗣差点儿出了差池。”
云夭摇头,“与阿母无关,莫要自责,便是连我自己都没注意到。”
徐阿母高兴得不行,道:“若陛下知晓后,此次定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嗯。”她轻轻点头,低头抚摸着小腹,“若是他知晓后,能快些班师回朝就好了。”
若这个孩子,能让他不恋战,在破联军后,快些赶回来,她或许更能放心不少。
宫女很快煎来了安胎药,云夭屏住呼吸,这药实在苦的她差点儿吐出来。
可为了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她还是忍着难受,一口闷下。
徐阿母在她服下安胎药后,便塞了一颗蜜饯到她口中,甜丝丝化开。
“娘娘,那苏氏竟能从掖庭中跑出来,还如此冲撞,娘娘千万不可姑息这等罪人。”
云夭点头,面色也跟着严肃起来,道:“去查,掖庭守卫这般森严,她究竟如何出来的。”
“是。”徐阿母应下,又继续问道:“娘娘准备,如何处置这罪人?”
云夭蹙眉,沉默良久,在徐阿母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才忽然开口道:“说实话,这苏氏实在罪大恶极,差点害了我腹中孩儿,我是想赐她死罪。”
“可是……”
“娘娘犹豫什么?”
云夭咬唇,“苏氏曾经的死罪,是陛下亲自赦免的,此次若是要赐死罪,怕还是要等着陛下回来,看陛下的意思。”
徐阿母不解,“娘娘,陛下既然将整个后宫大权交给娘娘,而苏氏早已不是顺仪身份,不过一罪妾,又戕害皇嗣,有何好顾虑?”
云夭哼唧一声,拉着徐阿母衣袖,让她坐了下来,到自己身边,靠在她肩上,道:“阿母,你不知。”
“苏氏与曾经韦氏和上官氏不一样,陛下对她……因着她的咳疾,总是怀有一丝对他人没有的……愧疚。”
“我没有办法,如曾经送走上官氏那般,如此简单,便给苏氏定下死罪。阿母,你明白吗?”
徐阿母听出她语气有些低落,不知如何安慰,只是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听娘娘的,那就等陛下归来。”
云夭道:“嗯,先把她关回掖庭,加派守卫。待查出是谁将她放出,将放出那人严惩,若是有意为之,直接杖毙,不用送到我面前了。”
“是,娘娘。”徐阿母抱着她许久,叹息道:“……娘娘变了。”
“变了?”
“娘娘如今怎会这般患得患失?娘娘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云夭抿唇,抬头看着一眼生出不少白发的徐阿母,忽然想把所有心里话都说与他听。
“阿母,你觉得,陛下待我如何?”
徐阿母道:“自然是极好的,这一点婢子还是看得出来的。陛下很早以前,就喜欢娘娘了。”
“是啊,我也看得出来。”云夭声音有些低沉,“他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一个手握世间生杀大权的皇帝,偏偏在我面前跪下,低下了他的头颅,亲手将束缚他的锁链递到我手中。他救过我好多次,数不清次数,甚至不惜拼上自己性命。我知道,他真的很喜欢我。”
“既然如此,娘娘怎还会有那般患得患失的想法?”
“或许,这便是喜欢吧。”云夭声音很微弱,片刻后,忽然问:“阿母,你知道陛下身上那块玉佩吗?”
徐阿母自然有印象,当初在马邑郡时,便是她亲自按照云夭的要求,将那玉佩找镖队送来了大兴。她点点头,“那块玉佩怎么了?”
云夭道:“那是慕容斐送给他的玉佩,他常年佩戴,甚至不惜为此让皇宫血流成河。那块玉佩对他很重要。”
“他是很喜欢我,对我很好,这不假。可我总觉得,那玉佩的主人,同样在他心底占下一席之地。阿母,我知道,他是皇帝,别说世间男子多情,他可是皇帝啊,三宫六院,天经地义。”
她揉了揉眉心,“他明明连大选都停了,明明如今后宫只我一人,可我仍然很贪心,很介意慕容斐,还有那块送他的玉佩。在他出征时,我甚至在嫉妒着慕容斐,巾帼英雄,竟能同他一起上战场,并肩而战,可我却只能躲在他的羽翼之下。”
徐阿母蹙眉,“娘娘怎能如此贬低自己?娘娘别忘了,当初在河西走廊,是谁亲自夺张掖,请援军的?”
云夭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是啊,可是我还是,很嫉妒能与他一同作战的慕容斐,光明正大,无可指摘。她是有用的,在此次征战上,她吐谷浑公主的身份,便能够起极大的作用,瓦解对方联盟。”
“可是我……唉。”
“我明知他是皇帝,可我还是贪心的想要他的一心一意,否则这困在皇后或是贵妃的身份中,哪儿能如平民小桃般活得自在。”
她又叹了一声,“罢了,不说她了。”
徐阿母神情复杂,说不出更多安慰之语,不禁拍了拍她,凑到她耳边,“是啊娘娘,如今娘娘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体,平安诞下皇嗣才是。”
“嗯,阿母说的是。”
……
云夭身体恢复的快,而这一胎也不闹腾,她似乎除了嗜睡外,并未有太多别的孕期反应,便连御医都称赞,这定是个极为健康乖巧的小皇子或是小公主。
只是又过了几日后,朝中传来消息,契丹发兵攻破辽东。
此次比前世提前了好几个月,云夭听闻后止不住叹息,坏消息果然被她料到。
如今大部分兵力与将领都集中在西域战场之上,最后朝廷在各个地方调兵,勉强凑了个三万的兵力。
而赵思有自请做参军,前往北平郡抵御契丹。
云夭心更是沉了下去。
她试图给林氏递话,让林氏私下劝劝赵思有,换别人前往北平郡。可话还未传到赵思有耳中,林氏便帮他拒了。
林氏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子,目光却坚定地看着云夭,道:“娘娘,此次契丹便是趁着我大邺与西域联军对抗之时,突袭边境。若他们突破北平郡,一路南下,第一个不保的便是东都洛阳。”
“契丹是大邺外敌,怎能容这等小人如此侵犯?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虽然夫君只一文官,可是保家卫国是我们夫妇共同的志向。”
“所以,我解,也支持夫君所做出的选择。”
云夭看着她日渐变大的肚子,“可是你们的孩子便要出生了啊,若是,若是他在战场遭遇不测……”
林氏极为大胆地打断了她的话语,“若无国,何来家?”
“娘娘,我相信夫君,定能平安归来。如今我能做的,便是顺利为他留下后嗣,若他真战死北平,我便亲自前往北平,为他收尸。”
云夭心底震撼着,低下头微微一笑,“真厉害啊。”
“娘娘说什么?”
她抬头看向林氏那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提高了声音道:“你可真厉害啊,比我厉害多了。”
她沉吟片刻后,道:“那赵夫人,北平,便交给赵大人了!”
赵思有离开的大兴城的那日,云夭并未去看他。
那是属于林氏与他的时间,她不愿打扰。
只是每每夜晚,她总能想起林氏那副坚定的面孔,着实让她汗颜。
她依然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