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没有太过在意,只想着立刻进宫,将他的夭夭带走。
只是不祥的预感与直觉涌上心头,他还是改道,去到了承天门的城墙之下。
他向来沉溺在杀人与虐杀的快感之中,每当看着那一团团不成样子的血肉,他似乎才能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可当他看到承天门下,那遍地的鲜血,那扭曲的四肢,那美丽而又熟悉的脸庞,他感到,自己已经死了。
他不敢置信,如被雷劈,行尸走肉一般上前,试探喊了一声:“夭夭?”
可是那地上的人儿却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如同曾经那般,看到他时便娇笑起来,喜欢用手摩挲着他身上的肌肉,喜欢咬他的脖颈,喜欢跟他抱怨后宫哪位他不认识的人又在给她下绊子。
所以,这就是死亡吗?
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温度与情绪,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死亡。
他伸手将不成样子的夭夭抱到怀中,口腔中似乎涌出一阵血腥,脸颊上有些冰凉,难道是雪?
可雪不该是咸的。
他的夭夭很爱美,可如今的样子,她定然不喜。
他试图将她扭曲的四肢掰正,可已经开始僵硬的她,掰回来后,又弹了回去。
他不信鬼神,不信佛。
可此刻,他忽然朝着菩萨祈祷,无论任何方法,他都想用来换取他女孩儿的一世,哪怕卑微到尘埃泥土中。
听说,只要在黄泉路上,一直牵着她的手,替她淌过阿鼻地狱中的刀山火海与油锅,便能换她一世。
若这是真的,他愿意。
他一动不动抱着她坐在承天门下方的雪地中。
四周围满了举着火把的叛军,没有一人敢上前。只是那火把太过明亮,刺瞎了他的眼。
“是萧临!”身后传来一声大喝,好像是崔显,“杀了他!”
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落下一个浅吻在她满是血的额头,身体忽然被一支长矛刺穿,他没有感到任何痛楚。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长矛。
身体开始发凉,冰冷,他的血,好像与她的血融在了一起。
片刻后,地动山摇,承天门上的一些砖块从高空脱落,砸在雪地之中。
四周传来众人惊呼。
他仍然毫无反应,只是感到世界逐渐陷入一片黑暗。
原来,他真的,很爱她。
第94章 (正文完结)小……
“萧临!萧临!”
一柔弱的声音响起,哽咽着,很熟悉。
好像是他的姑娘,他的夭夭。
慢慢睁开眼睛,逐渐适应了四周黑暗,一缕微弱的光从石缝间投入,还有滴答滴答声,带着血腥。
待神志逐渐清醒后,萧临才发觉自己身下的云夭,而他自己满脸鲜血,被石块砸破了脑袋,不过并不严重。
云夭见他睁开了眼,醒了过来,伸出手抹了一把他脸上的血。
“萧临,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她见他半天没有反应,伸出手在他面前比了比,“这是几?”
“萧临,这是几?”
他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她,还在回忆着刚才那个梦,确切的说是前世记忆。
她活着,她还是来到他的身边,她身体温热,她的腹中怀着属于他们的孩子。
云夭见他半天不回答,低喃道:“完蛋了,听说被砸了脑袋,都会成痴儿。”
萧临翻了个白眼,喘息声有些粗重,无奈道:“这是二!你是不是傻?”
云夭并没在意他凶巴巴的语气,反而笑了起来,“还好,还好你还没傻。”
他无语地叹息一声,慢慢直起身子,环视一圈四周,忽然想起来,在地动来临时,他来不及带她逃跑,唯一能做的只是把她护在身下。
不过好在这个洞是人工所建,又有立柱支撑,并未完全坍塌,只是出口被彻底堵死。
身体有些疲惫,他动了动,发现自己右手两个指头骨折,不过并无大碍。
云夭扶着他靠在一旁的石壁上休息,从自己的裙子处撕下一块布条,为他将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擦去。
她被他盯得发毛,“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萧临抿唇,道:“让你久等了,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
云夭轻哼一声,又乜他一眼,娇气道:“你来的是有够晚的。”
说到这,这段时日强烈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心头,她撇着嘴开始喋喋不休抱怨起来,“你都不知道,我这些时日过的有多惨。大兴城破后,我和雪儿也走丢了,想着只能去江都找二哥,便一路走走停停,徐阿母也丢了,干粮也吃完了。后来还是其他的难民见我可怜,给了我三个饼,否则我早就饿死了。”
“还有!还有!我的脚都磨破了,生了冻疮,又起了水泡,疼死我了。我一个人躲在山里,侍卫也没找到我,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这山中又冷,夜晚又黑,我就怕忽然来了狼,倒时狼要是吃了我,定然会把我啃的面目全非,我才不要变那么丑。”
一边说着,她一边红了眼眶,伸出拳头捶打着他的胸口,话语中带着哽咽。
他一动不动受着,直到看到她哭了起来,他才终于抓住她两只手,放在自己手心慢慢摩挲着。
真的有温度。
“对不起。”他揉着她的手,试图带来些热量。
“你是对不起我。”
“嗯,是我的错,对不起,夭夭。”他一边低声哄着,一边把她拉到怀中。
她听着他的心跳,原本的恐慌早已消失无踪,伸出手环住他精瘦的腰。
“哼,既然你这么诚恳,那我就原谅你好了。”
萧临吻着她的发顶,摇摇头,他的傻姑娘,心怎能这么软,他说了几句对不起,她就这般轻易原谅了他。
“不,别原谅我,我罪不可恕。”
云夭一怔,没有回话,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不同。
萧临道:“都是我造成的,是我害得你从承天门上掉下去,又是我害得你怀着身子这般逃亡,连脚都磨破了。一定很疼,很辛苦,很难受吧。”
云夭瞳孔放大,一时间忘记了呼吸,她愣愣地抬起头,看着他的面庞,“你都……想起来了?”
“嗯。”萧临点点头,看着她小巧的脸蛋上布满了黑尘与泥水,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我都想起来了,你可真傻啊。明明我没来得及救到你,你却骗我说我在承天门上抓住了你的手。”
“明明我罪孽深重,被仇恨冲昏头脑,一次又一次来晚,你却这么轻易地原谅了我。”
云夭咬唇,眼睛再次红了起来,很快金豆子大滴大滴从眼眶中落下。
她嗓音有些颤抖,“本来不想原谅你,谁叫你要当我的狗呢。”
“好,我当你的狗,一辈子做你的狗,你不要原谅我。”
“你……”云夭忽然又意识到什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从承天门上掉下去的,你那时候,不是在江都吗?”
萧临道:“我去接你了。”
“接我?”
“嗯,我原本在江都,早派了人去将你接来,可是最后来的人却是韦氏。她跟我说你不愿来,还以自刎威胁。可我没信,便带了二十轻骑回大兴城去接你。可没想到,那天夜里看到的,却是承天门下,掉落在雪地中的你。”
云夭吃惊地微微张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感叹道:“或许这就是命吧。”
“傻子,你既然都来了,我怎会怪你?我一直都难受,难受被你所抛弃,可是你其实来了啊。”
“夭夭。”萧临加大了几分力抱紧她。
云夭伸手将他有些凌乱的发丝捋了捋,“若我那夜不试图逃跑,待在桃栖殿中,或许你就接到我了。”
“可是命运弄人,仅仅差了那一步,还是没能让你救到。”
她问:“那后来呢?你看到了我,然后呢?那时整个皇宫都是叛军,你区区二十人,若是被发现,如何跑得了?”
萧临道:“我没跑,我也不想跑。”
“可是……”云夭顿住,虽然他没说清楚,却也明白过来,“傻子,你说我傻,其实你才真的傻。”
萧临又吻了下她的额头,“傻就傻吧,我们两个一起傻,岂不是绝配。”
云夭被逗笑,而后又问他:“既然你还是来了,你没收到我的信吗?”
“信?”萧临不解,“我前段时间,收到你派禁军校尉送去的信,怎么了?”
云夭垂眸,“原来你没收到啊。”
她朝他笑笑,“没什么,可能是被叛军阻拦了吧。”
或许是崔显,又或是韦令仪,都有可能。
不过她不计较了,那三十二封信,是一个执念。
她本以为自己仅仅作为一个所谓的礼物,物件,在紧急关头时,被上位者轻易地放弃。所以这一世,她不愿再成为一个物件。可原来,在他心底,她并非那可有可无的物件。
徐阿母曾经和她说,他真的很喜欢自己,原来竟是真的。
说起信件,萧临忽然想到了玉门关时,他收到那封信。
他叹道:“夭夭,你似乎对我误会颇深啊。”
“误会?”云夭看向他,头仍靠在他胸前。
萧临颔首,他轻轻挪了挪她的身子,伸出手从自己腰间接下玉佩,只是那两个折短的指头让他有些疼得蹙眉,却并未表现出来。
他将玉佩放在她手中,又攥紧。
云夭低头,感受到手心的冰凉,不解道:“这不是慕容斐送你的玉佩吗?”
萧临嗤笑一声,“也怪我,一直避免去直视曾经,是我没与你说清楚。”
“这块玉佩上印有吐谷浑图腾,是我母妃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