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说完后,那人便快步离开,无人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交谈。
……
凝云阁比起其他宫殿来说,并不华丽,还极为单调,仅仅两个内侍伺候,无一个宫女。要说这像座冷宫,也不为过。
如今其他差不多大的皇子皆封王立府娶妻,唯萧临竟还孤身住在宫内,皇帝对他,到现在似乎也没有封王的打算。
一人回到凝云阁,萧临便看到了殿门口的火盆,徐阿母端着艾草水站在一旁,另外一个内侍端着一杯酒,云夭则站在他们前方微笑着。
他蹙眉走近,不明所以地看着。
“殿下。”云夭和众人朝着萧临行礼,起身后,她解释道:“殿下突厥大捷,之前在边境时乃在外。但如今殿下凯旋归家,跨过火盆,洗去晦气,一杯祝捷酒后,便能好好入榻歇息。”
“归家。”萧临一怔,低喃一声,手指不动声色地微微蜷缩,他首次听他人对他说这两字。
云夭看他停滞在原地不动,又疑惑地喊了一声,“殿下?”
萧临这才回过神,扯嘴冷笑道:“麻烦。”
说完后,他便上前跨过火盆,云夭自然听到了他的话,抿着唇上前将艾草水洒在他的身上,而萧临也听话站在原地。
做完这一切后,云夭将酒递上,道:“恭祝殿下凯旋。”
萧临没有看她,一把将酒杯扯过,猛地一饮而尽,喝完后片刻愣神,“还不错。”
云夭本心中担忧他嫌自己多事,降罪于她,而听他如此说来,便放下心,道:“这是徐阿母酿的桃花酒,清淡,也不过分甜腻,奴一直很喜欢。而殿下长途跋涉,定然疲累,烈酒伤身,不如这清淡的桃花酒。”
“嗯。”萧临将酒杯放回托盘,原本烦闷了一路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这个谄媚的女奴,竟这般讨好他。
他背着手入内,云夭立刻小跑着带着两个内侍上前,边走边道:“殿下,是否要先沐浴?”
“嗯。”
萧临站至榻边,云夭立刻嘱咐了那两个内侍上前为他宽衣。
他看她站的离自己颇远,靠近一步都不愿,而脸上的笑意仍是不达眼底,心中那股无名的火又慢慢升了起来。
可这不正是他想要的么?
他向来不喜宫女近身伺候,而她将一切都安排得极为妥帖,没有一丝错处。便连这凝云阁,他也发觉刚刚被细细打扫过一番。
最后他身上留下一件单薄的中衣后,直接挥退两个内侍,上前两步靠近她。
她身上飘来一股桃花香,似乎与刚才那桃花酒融为一体。还是一件白色素衣,常年不变,真够单调的。
“既然入了凝云阁,便是我名下的人,拿着我的令牌去领几套像样的衣服,省得出去丢我的脸。”他声线没有任何起伏。
云夭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裳。确实,她虽仍是女奴,可既然在宫中,穿得这般是显得粗鄙了些。
“是,殿下。”
他仿佛一口气闷在胸膛,有些难以喘息,又渐渐生出一丝茫然。
“如今你已到达大兴城,何时将玉佩拿来?”
云夭悄悄捏紧了袖下的手,道:“殿下,请宽限奴些许时日,那玉佩……还未到达。”
她声音有些轻,说得并没多少底气。
玉佩么,自然早就在大兴城了,可是她若此时交出,不是相当于立刻将命给萧临递了过去,这么蠢的事儿,她才不会做。
萧临不打一气,有火发不出。
“殿下,奴还有一事相求。”云夭见他转身要入净室,立刻道。
“何事?”
“奴见这殿中藏书颇多,不知殿下可否允奴翻阅。”
行路的过程中有些无聊,她无意从队伍的行囊中发觉一本无人认领的《论衡》,索性闲来无事,便多读读书,不能再如前世那般做个无脑的花瓶美人。
这一读,便看得愈发认真,上了头。真不愧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前世的自己实在太过肤浅。
让她唯一吃惊的,是这凝云阁藏书甚多。实在难以想象,这个好战分子,将国家糟至灭亡之地的萧临,竟会读书。
萧临转过身,看了一眼她,“随意。”
“奴多谢殿下!”
说完后,他仍未转身离开,只是一时沉闷地盯着她。
他不说话,让云夭心中有些慌乱。
“殿下,还有何吩咐?”
“以后,莫要再以奴自称,凝云阁不需要一个奴隶掌事。”
原本低着头的云夭猛得将头抬了起来看着他,“可是、可是,奴身在奴籍,是流放至边境的奴隶,是罪臣之女,叛臣之后……”
“我说不用便不用。”他不由自主地打断她,“这里是大兴城,凝云阁,不是榆林郡。”
萧临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见到她用如此低贱的自称,心中会这般气恼。她确实是身在奴籍,也确实是卑贱女奴,可他还是看不得自己的人在人前卑贱。
一个奴籍而已,待他登上帝位,自会为她消去这些罪责。
当然,前提是她活得下来。
他说完后便不愿与她多说,直接转身入了净室。
云夭站在原地愣怔许久,前世,他好像也是这般。
“陛下,妾身为罪臣之女,配不上贵妃之位。”
那时,他从榻上起身,背对着她,随意往后一瞥,无太多情绪道:“朕说配得上,便配得上,朕不需要一个奴来做朕的女人。”
尊严。
这是身在奴籍的她从来没想过,可以获得之物。
云夭看着两个内侍入了净室中伺候萧临沐浴,没忍住低头笑了笑,走出凝云阁。
明明命运中的危机仍按照前世的结果一步步逼近,一切都还迫在眉睫。
可如今似乎这高墙之内,也不算太过压抑。
第18章 想再尝一次
秦王府邸,一侍卫着急忙慌地冲入书房内,“王爷,从马邑郡带回来的那个马夫跑了!”
秦王握着玉毛笔的手没能收住力道,竟直接将其压断。
他压制着暴怒道:“怎么会跑了?一介马夫,又关在地牢之中,你告诉我究竟是如何跑的?”
那侍卫吞咽了一番口水,颤颤巍巍道:“地牢中没有被撬开的痕迹,看起来似乎是被人刻意放走。”
“内奸?”
秦王喝下一口水,烦闷不已,好不容易抓住萧临的把柄,就这样让人给跑了。
“行了,不用找了,人是我放的。”一懒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秦王一怔,转头看,竟是崔显走了进来。
“你放的?为何?”
崔显冷笑一声,“王爷可否想过,若直接将此人交给圣上或者三司,真的能成为给萧临定罪的直接证据么?”
秦王垂眸思索一番,道:“不能,就算父皇信了,可却也无法说服朝臣,只要有人站出来说此人是本王的人,那便成为不了他定罪的证据。”
崔显道:“所以这才是我放了他的原因。此人一出,萧临若是知晓定然会派刺客追杀。只要我们做点手脚,将此人被追杀一事闹到公堂之上,那他口中所说的话,无论真假,圣上与众朝臣,都不得不信。”
秦王一怔,而后慢慢笑了起来,“崔大将军啊,你做武将可真是可惜了那城府。不知你如此尽心为本王,还将这人从边境给带了过来,你崔家是决定好站在本王一侧了?”
崔显摇头,道:“崔家老头子向来支持嫡出太子,而此次太子一死,他站去了晋王一方。若是此次萧临设计太子一事曝光,立储定然会成为定局。”
“你便如此确信?”
“王爷,此次我回来,便是为了这崔家家主之位。老头子,活不久了。就算他改了心意支持萧临,待崔家入我手中,王爷又有何愁?而晋王,我自有办法。”
秦王沉默着,很快笑了起来,从书案前倒出两杯小酒,其中一杯递给崔显。
他接过后不多废话,一饮而尽。
……
大兴城一处私人地下赌坊中,火光葳蕤,萧临面无表情地巡视过从并州悄入大兴城的士卒。
竹青上前道:“殿下,后日将会有一批伪装成农妇之人,从城外将兵器运入。我们已经做了手脚,后日城门守卫便会悄悄换成我们的人。”
“嗯。”他颔首,议事后,将聚集的众人散去,与竹青一同往外而去。
地上的赌坊是在明面运作,客人众多,乌烟瘴气。
“诶,你们听说了吗?前些时日,大兴城来了一位罕见美人,跟着一支队伍入了宫,当时朱雀大街上不少人都看见了。”一高大魁梧的赌客,随意往赌桌上扔了几两银子,大声嚷嚷着。
“美人?这大兴城可从不缺美人,你确定,能比玉香楼的头牌还美。”
“诶,你要是见了那美人一面,保管你不会再思着那头牌。如今大邺第一美人的称号,怕是落到那位头上了,只是不知姓甚名谁。”
“这美人入宫,莫不是被圣上看中,去做了妃子?”
“那定然,长得这张脸蛋,只要是个男人都会沦陷好吧。我这几日夜夜都梦到那张脸,无处发泄,简直是浑身燥|热,难熬啊。”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调笑意|淫起来。
萧临顿住脚步,听了许久交谈,最后抬起手越过人群,直接撞倒了那几个刚才说话的魁梧男子。
“喂!站住!撞了人还想走!”那几个男子从地上爬起来,凶神恶煞地瞪着萧临的背影朝他叫喊。
他只是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几人,身上戾气溢出,那几人犹如瞬间堕入地狱一般,浑身一抖,立刻噤了声。
“还想要自己的舌头,便闭嘴。”
萧临转回头嘴角微微抽搐。
哼,这个该死的女奴脸面真够大的,当初只是从大街一过,便引得满城风雨。
他转头瞥了一眼竹青,对方一抖,只听他幽幽问道:“那该死的女奴有这么好看?”
竹青结巴起来,道:“还……还算不错。不过主要是这市井之人都无甚见识,殿下见过的美人自然是他们比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