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禧立刻连滚带爬到云夭跟前,哭了满脸泪痕,泣不成声道:“云姑娘,他们!他们!他们已经将善禧给打死了!”
云夭瞳孔瞬间放大,不可置信地看回福禧。善禧是这殿中另一个小内侍,平日话不多,没什么存在感,却为人老实认真。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才知晓,原来他家中欠下高额债务,为了还债,养活家里的姐姐与弟弟,才净身入宫。
这些年做事谨小慎微,无甚错处。
云夭心猛地疼痛起来,眼眶慢慢涨红,她重新看回崔显,带着恨意,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崔显似乎终于等到云夭问出此话,站起身,慢慢道:“云姑娘,你是从榆林郡被五皇子带回大兴城的吧。”
“是。”
“传闻中不近女色的五皇子,竟也会被色所迷。”他带笑打量着湿漉漉的云夭,淋过雨后,她身上的绢纱紧贴这身子,如此娇媚撩人。他抬起腰间的长剑,在她腰间轻轻摩挲着,一点点往上,她此刻感受到了极致的羞辱,却压制住面色,不卑不亢。
“云姑娘,在五皇子身边这么久的时日,定然是五皇子最为亲、近之人吧。”
他用力咬下“亲近”两字字根,赤|裸|裸地暗示着什么,四周士卒看着云夭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
云夭平静道:“我只是五皇子身边的女奴,除此之外,无其他任何。”
崔显“啧啧”两声,倏然间再次蹲下靠近她,一字一句道:“云姑娘既然在榆林郡跟了五皇子这些时日,我给云姑娘出个主意。云姑娘只要做证,在马邑时亲眼看到五皇子的人对太子和他的马下药,我便保你和你的阿母无虞。”
“不可啊!云姑娘!”福禧着急地爬上来,一把拉住云夭的衣摆,“虽然凝云阁残破,可五皇子平日对我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下人可是极好的,从不苛待,怎能关键时刻往他身上泼污水。”
云夭转头看了一眼福禧,结果崔显咬牙怒吼:“区区一个奴婢阉人,敢扰乱审案!来人,我看这个奴婢就是连同五皇子谋害太子的罪人,给我上四十大杖,我看你招不招!”
“崔显!你敢!”
云夭着急起来,眼睁睁看着福禧被士卒拖至一旁。这些士卒施杖刑,定然不会压制力道,四十杖,福禧怎能活得下来!
“云姑娘,不要管我,今日我就是被打死,也誓死效忠殿下!”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福禧,此刻忽然大吼起来。
士卒从一旁扯了一张白布铺在地上,很快两人上前将他前后摁住,并往福禧口中塞上一团布,防止其发出的叫声太大,扰了宫中贵人,另外一个拿起木杖站在一旁。
云夭怒道:“崔显!做事要留有余地,若是五皇子有一日出来,定然不会放过你!”
“本将不过是接了宗正寺的旨意帮忙查案罢了,就算传入圣上耳中,也拿不出我错处!”他阴仄仄地笑了一声,而后提高了声音,“打!”
“是!”话音一路哦,那巨大的木杖便猛地落了下去,福禧叫不出声,只能奋力挣扎,额头冷汗直流。
云夭知道崔显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不仅仅是给萧临下罪而已。他要自己做她的女人,禁|脔。又或是送给秦王,做那人的禁|脔。
福禧对萧临的忠诚是她从未意料到的,此时对于她来说是一场豪赌。
赌桌上放的是未来的君主,究竟是秦王,还是萧临,赌注是自己攸关生死的命运。
若是赌秦王,她便随了崔显,成为五皇子判刑的人证,可此番便是与萧临彻底撕破脸。别说福禧不会对此感恩戴德,若是秦王登基则万事无忧。
可若萧临如前世成功登帝,那她便会死无葬生之地。他对身边的人极好,可对背叛之人,更是不留一丝情分。
若是赌萧临,她便得般僵持下去。可是福禧或许在今日便会被打死,而徐阿母,她的阿母,说不定也会死!
云夭此时感到头晕目眩,究竟还有什么选项?她静下心回忆着前世,观察着崔显的神色,试图找出第三个选项。
木杖一声声落下,在第二十杖下来时,福禧身上肿胀的血包被打破,血直接涌了出来,将身下的白布瞬间染红,而他开始疼到无法控制地浑身筋挛,脸色青紫,却被摁在原地无法动弹。
再打下去他就死了!
云夭瞪着眼睛,心慌不已,她看回脸上带笑的崔显,倏然倾身上前,“噌”一声,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抵在自己脸颊之上。
一丝血如涓涓细流涌出,让崔显瞬间收回笑容,一时间愣在原地。
“你这是做甚?”他看着那伤口恼怒起来。
“崔显,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的口供对于五皇子的判刑根本就是鸡肋,无足轻重罢了。你不就是想要我吗?你看上的不就是这张脸吗?”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人,在观察到他眼底闪过的一丝慌张后,自己反而镇定下来。
云夭直视着他,大声道:“崔显!你若再不停下用刑,我便彻底毁了这张脸!”
“给本将住手!”崔显愈发着急起来。
他看着云夭的脸,白皙如瓷的肌肤,上挑的眼尾,翘鼻朱唇,是这世间最完美的一张脸。他清楚自己对这张脸的执念,前世他便是怀着这执念而死,今生他对云夭的执念有增无减。
屋外雨下的极大,噼里啪啦似是配合着一旁木杖打到肉|体上而鸣奏。
他看着云夭又用了几分力,那匕首在她完美的脸蛋上破开了更深的口子,于是低头笑了笑,终于抬手制止了行刑,那士卒收到示意后立刻停下,而趴在白布上的福禧早已晕了过去。
云夭才终于松了口气,可对福禧的担心仍然强烈。
崔显走近云夭,伸手轻轻用力,便将她手上的匕首抢走,看着匕首上沾染的血迹摇摇头,插回鞘中。
他看了一眼被控制住的徐阿母,道:“将这个仆妇带走。”
“是!”
“崔显,放下我阿母!”云夭双拳紧握,眼中恨意难耐。
“这可不行,我得向秦王交差。”他冷然地盯着她,如毒蛇一般,朝着她吐出信子,让她脊背发凉,“云夭,总有一日,你还是会成为我的人。”
说完后,便带着殿内之人鱼贯而出。待人群离去后,殿外的雨似乎变得更加庞大。
云夭这才浑身失去力气,瘫坐回地上,看着一旁福禧,心中一紧,立刻上前在他鼻腔前探了探鼻息,还好,还好他活着。
只是宫中内侍都寻不得太医诊治,接下来才是他是否能活下去的关键。
云夭用尽了浑身力气,终于将福禧拖至榻上,看着满是鲜血的他,忽然有些不知如何下手。她想到柜子中还有不少金创药,立刻上前检查一番,幸好那棕色小瓶的药粉没被刚才的禁军弄洒。
带了热水回到榻边,她细心地为他清过伤口,又上了药。后半夜福禧发了热,人迷糊起来,便又打了凉水为他降温。
云夭一夜都守在福禧身旁。
有些困倦,直接躺到在榻旁的地上蜷缩起来。此时,徐阿母不在身边抱着,她感到的是无尽的疲累与恐惧。
在经过今日之后,她再一次看清了自己的弱小无能。她不知晓上天让自己重活一次的意义在何处,她是罪臣之女,叛臣之后,云家到现在剩下的唯一血脉,流放至边疆的罪奴。
上一世,她活得小心翼翼,在男人身下苟且偷生,死于二十一。那漫长而又短暂的二十一年,或许并非他人将她当作一个交易品,而是她将自己当成一个交易品。二十一年了,没想到到了如今,哪怕死过一次,她仍没有半分成长。
与赵思有的交谈后,她忽然明白一件事。无论未来谁成为大邺君主,她所能依靠的竟都是承欢男人胯|下。
秦王,崔显,萧临。
命运这一词,她无法掌控,历史的巨大车轮,她阻挡不了。
“咳,咳,姑娘。”
云夭回过头立刻上前,发现福禧清醒了过来,满额头的细汗,唇色发白。她知晓他想说什么,“你放心,我没应下崔显,他只是将徐阿母带走了。”
福禧虚弱,趴在床上,连说话都极为困难,“对、对不起,姑娘。殿、殿下,曾对奴婢、奴婢、有、有救命之恩,所以……”
“我晓得了,不怪你。若是没你,我也不会应下崔显的要求。”她伸手将帕子再次浸湿,轻轻擦过他的额头。
救命之恩,她突然想起当初死前救了自己,替了自己身份的那位女官。
他们都是这般纯粹之人,受一救命之恩,便豁出一切结草衔环,哪怕为其肝脑涂地。
云夭从回忆中抽回,心底发涩,“好了,你伤势过重,需得好好休息,凝云阁有我,不必多虑。”
“嗯。”他闭着眼睛点点头,许久沉重的呼吸之后,便又睡了过去。
云夭无丝毫睡意,她松着腿呆坐了一会儿,从地上捡起被禁军随意丢弃,又踩上了几脚的《论衡》,点了一盏灯,在灯下将其翻开,静静研读着。
她从前很少看这样的书,曾经在云家之时,虽师从名家,却也是学的琴棋书画,学习如何执掌大家中馈,而看的最多的便是《女诫》《列女传》这类讲妇德之书。
后来跟在萧临身边,为了讨好他,她努力去学的,也只是跳舞,还有突厥语。
烛光在空旷的室内摇曳着,红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晃动,略显不安。随着一页页的翻阅,她神色逐渐平静下来。
她向来知晓自己的美色,也会利用自己的美色达成任何目的。曾经母亲告诉她,女子之一生,在于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攀附于自己的夫君,出嫁从夫,夫便是天。
可那三十二封信狠狠地,劈头盖脸地,教训了她一通。
殿外狂风大作,经历过春雨的洗礼后,她感受到了全身筋脉寸断,骨血粉碎,而后又慢慢重铸。
眼前除了文字,还有不断来回闪过前世的自己以及如今的自己。她慢慢地思索着,开始逐渐梳着如今的局面与前世的发展。
“河冰结合,非一日之寒。积土成山,非斯须之作。”
原来,大邺的灭亡,与自己前世的死亡,其实并非一个君主的过错。大邺从多少年前开始,本就已千疮百孔。
云夭深深呼吸着,殿外一阵风吹入,蜡烛瞬间熄灭,整个寝殿黑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她终于知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了。
崔显将秦王与萧临置于赌桌之上。
她身份不足,改变不了秦王,改变不了朝臣,更改变不了江山现状。
但,她押注萧临。
她赌,萧临依然能够如前世那般登帝。也赌,这一世的萧临能去除大邺痈疽。
毕竟她曾在他身边五年,他的喜好,他的情绪,他的底线,她皆熟悉。
如今一切还来得及,还有机会,她可以去改变他。这一世,她不会再做一个只知道讨好男人的贵妃,她要的,是扭转那抓不住,摸不着的命运。
……
翌日,云夭趁着出凝云阁拿膳时,前往上次见到赵思有的地方,放上一枝桃花。
福禧醒来后仍然无法动弹,凝云阁还在被封禁之中,只得由云夭贴身照顾他,弄得他很是不好意思。
又过一日,当她再次出门拿膳时,见到了正在等待自己的赵思有。
“夭夭,你来了,寻我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赵思有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云夭颔首道:“思有哥哥,上次你说的话,我想好了。”
他面色严肃起来,听着云夭继续道:“我决定站在五皇子一边。”
“好,我明白了。”赵思有点头,不带片刻犹豫便应了她。
可云夭却摇头道:“思有哥哥,如今殿下处境不利,而你赵家家主定然不会这么轻易站队。目前对于赵家来说,只要能够摆正中立的立场,足矣。”
若是此时赵家强出头,定然会害了他们一家,她相信以萧临的能耐,不需要赵家此时的站队。
“那夭夭你?”赵思有更是不解,没能料到云夭竟是这样的要求。
“思有哥哥,我想进天牢看一眼萧临。”
雨后的空气有些微寒,灌入赵思有袖中,让他打了个寒颤。
云夭见他不回答,心中有些慌乱,“若是此事难办,那便算了。”
“不,不难办。”赵思有立刻应下,“好,我帮你见他。只是夭夭。”
“嗯?”见他答应,云夭缓缓呼出一口气。
“护好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