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夭心中则是烦躁得不行,如今与萧临关系闹僵,她对于下一步计划也变得毫无头绪。
一直到夜间,云夭才终于做完手头的事儿,连晚膳都错过,可她也实在没胃口。
回到竹林小院后,终于承受不住,她摸了摸自己额头,似乎有些发烫,头沉重难忍,最后倒在床上,裹上被褥沉沉睡去。
……
玄武殿中,萧临在福禧伺候下沐浴完,走出。他心中实在不畅快,特别是今日见到她后更是如此。
只是想到所见的那一幕,他还是叫住福禧,平静道:“今日宫道上那老太监何许人也?”
福禧回忆一番,恭道:“那人姓张,陛下还在凝云阁时,是管宫人饭食的,因着资历老,在这宫中也说得上话。那时候态度极为嚣张跋扈,不过后来陛下登基,此人便隐匿低调了些时日,直到前些天,得了太后赏识,去了寿安宫做事。”
“嗯。”萧临走至床边,坐下后头痛地揉着脑袋,“以后朕不想再见到此人。”
福禧自然知晓他意思,立刻应了下来。
……
云夭睡到天昏地暗,不知世事,也不知何时。
黑暗中,她浑身冷得不行,呼吸困难,整个人迷迷糊糊,连睁眼都做不到。也不知多久后,似乎感受到一双极为温暖的大手,指尖带着些许薄茧,温柔地抚过她的额头与脸颊,而后口中又被喂进了一些苦涩的药和流食。
她想睁眼看看,可实在疲累得不行,无丝毫力气与意识。恍惚间,她与前世混杂在一起。
她其实身体向来很好,极少生病。
之前,有一次重病是被萧临处宫人的残酷手段吓病。他当着自己的面,用那宫人做了两盏小灯,她看着他满手鲜血将灯盏递给自己后,直接晕了过去。
而后,她便在床上躺了一周,她迷糊睡了一整周,总能感受到一双温暖的大手贴着她。
那时候阿母还未被接来,醒来后发现竟是萧临在一旁照顾自己,让她骤然间受宠若惊与胆战心惊同时交织一起。
萧临冷眼看着她,嘲讽了一句,“真没用,这样便被吓病,还得耗费朕精力。”
不过自那之后,她也意识到,萧临再也没在她面前做过人皮灯。
此刻似乎也有这样一双大手贴在她的额顶,她以为还在前世病中,轻声喊了一声,“陛下。”
那手似乎在她额顶一顿,片刻后又换上了一块被浸湿的帕子。
在她梦里,一直重复着前世的事儿,有她接二连三在云家为了逃学而翻墙,被发现后,严厉的母亲想要教训,哥哥们却宠溺地为她抵罪。
有云家获罪,父亲与哥哥们全部被抄斩,府中哭声一片。
也有母亲在流放途中病死,士卒看不下去,虽然着急赶路,却还是帮忙挖坑埋了起来,又简陋地立了木碑。徐阿母抱着她,捂住她的眼睛,告诉她母亲不会再受苦了,这也算一桩幸事。
可梦中更多的,好像还是萧临。
她实在太怕他了,生怕哪日厌弃自己后,便将自己做了灯。
她竭尽全力不断地讨好,争宠,尽职尽责做着以色侍人该做的事儿。她也算成功,五年时间,萧临除了政务繁忙,或是偶尔去皇后韦氏处,大部分时间皆宿在桃栖殿。
她很矛盾,实际上很不喜他来桃栖殿,却又碍于恐惧,加之自身贪慕虚荣,不得不承他的欢。
他力气没大没小,带着极强的掌控欲,总是不会压制,时间又太长,次数又多,弄得她很想跑。晚上睡觉时,还喜欢将她死死圈在怀中,有几次,她差点儿以为自己要窒息而死。
她真的……实在太烦萧临了。
云夭睡了很久,醒来时,听到的是屋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转头一看,徐阿母正换了一盆凉水而来,看到她睁眼后一惊。
“姑娘,你终于醒了!”
“阿母,我这是怎么了?”云夭有些无力道。
徐阿母叹息道:“姑娘这是淋了雨,发了热,竟一病便是一周,幸好姑娘终于醒了。”
云夭用力撑起身子,徐阿母上前将她扶起,在她背后垫上几个枕。
低头看了看,注意到病前虎口处的伤,或许用了药的原因,如今疤痕淡到难以看清。
她感到休息许久,似乎恢复了不少力气,朝着徐阿母笑笑,带着娇嗔道:“这些时日多亏阿母照顾,还好有阿母,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啊……诶,是。”徐阿母收回有些闪烁的眼神,看向一旁,而后又说自己出去弄几个小菜,便离开了小屋。
云夭自然看到徐阿母躲避的视线,回忆起梦中的景象。
应该……不会吧。
第31章 怕高
又过了五日,云夭彻底复活过来,这期间萧临皆未传召过她一次,女官也不找她。她乐得清闲自在,将身体养好。
福禧知晓云夭病愈,带了些吃食药材前来探望。
“哟,云姑娘气色总算好了不少,姑娘不知,前些时日看姑娘躺在床上焉焉的样子,我这做奴婢的心里也只得干着急。”
云夭笑笑,“公公来看我,便是抬举了,如今你可是陛下身前的第一大太监。”
她拂手请福禧坐下,徐阿母立刻送来了茶水果子,“我们这儿竹林小院儿的茶水定不及公公那边的,公公将就着。”
“哪儿敢,哪儿敢啊?”福禧笑眯眯地与徐阿母回了礼。
对方也未留下来,知趣地离开小屋,给他们留下说话空间。
待许久后,福禧这才继续道:“云姑娘有所不知,药材其实陛下让奴婢给姑娘拿来的。这些时日莫说奴婢,陛下也是心疼姑娘。”
云夭扯嘴一笑,这次淋雨生病,要真说起来,还都是因为萧临的原因。
可皇帝都赐药了,她岂能不知好歹,“那便烦请替我谢过陛下,我虽痊愈,怕还是吹不得风,不好出去走动。”
福禧一听只得叹了口气,先是一瞅她,而后道:“真是的,之前看着姑娘与陛下相处得是极好,陛下只要姑娘在一旁伺候,心情都会好上几分。陛下是主子,我们做奴婢的何必置气呢?”
小院儿的屋檐上还在滴落着今日清晨刚下过的雨滴,室内忽然一阵沉默,那雨滴声响变得有些大。
许久后,云夭才道:“是陛下让公公来做说客的?”
“诶,不是。”福禧急忙否认,又接着道:“陛下只是让奴婢来赐药,这些话,都是奴婢自己加的。在凝云阁时,奴婢可是深受姑娘恩情,看着如今你与陛下僵持,心底实在有些难受。”
“说实在的,奴婢一直看得清楚,陛下是很在意姑娘,否则也不会提出那样的条件。这宫中所有的宫女,都是陛下的女人,只是陛下从来不屑临幸罢了。宫女们平日里勤勉,但哪个不希望能好运,得个封号,做那贵人?”
福禧说的云夭又怎会不知。
大部分宫女入宫后期盼的,要么到了年龄出宫,要么飞上枝头变凤凰。后者是自认为的好运,毕生追求。
这世上,谁不想要锦衣玉食的生活呢?前世的云夭也想。
云夭淡淡道:“福禧,你在宫中,生活多久了?”
福禧一怔,没能听明白,只道:“奴婢十岁入宫,如今已经快十年了。”
“十年……”云夭将一小勺盐加入茶中,淡淡抿上一口,道:“福禧,既然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你竟真的觉得,做皇帝的女人是件幸事吗?”
“身为皇帝,未来大开选秀,必三宫六院。众人皆势利,若是从未被召幸过,又无足够雄厚的母族背景,宫中人人都会踩一脚,连宫女内侍都可以白眼相待。若是被宠幸过,甚至留下继续受宠的希望,那样的女人更可悲。”
“高墙之中,孤单寂寞,人人都想得一份陪伴,得到至高权势。为了打破这份寂寞,得到这权势,原本温柔贤德之人皆可变得面目全非,原本朴实单纯之人也皆心机城府。”
“因为她们的天地,只有这一圈墙内方寸。所谓主子,也不过是一群工具,或是宠物罢了。命运皆掌握在皇帝手中,唯有摇尾乞怜,方可活得好。”
前世,虽然桃栖殿是萧临留宿的最多的地方,可身为深宫之人,她亲眼见证过多少口上亲如姐妹之人面目全非。
她虽从来不愁衣食,众人对她尊敬,可她却是一个没有思想的空壳,弱小无力,如世间蝼蚁,轻易便可被人捏碎。
贵妃之位,再好听也只是妾罢了,以色侍人,全凭皇帝与皇后的怜悯苟活。
好在皇后为人和善,从未打压过她。可若是坐在皇后之位上的是好妒者,她这般无任何身家背景的女子,也很容易在后宫中枯萎,甚至死去。
关于这些,她自然不会与福禧说。可待在深宫多年的福禧会明白。
萧临呢?她不知。
毕竟世间男人总对自己的女人们抱有一种和谐相处的美好幻想。
福禧被这一长段话哽住,似乎想要反驳,却又说不出来。
许久后,他才断断续续憋出一句话,“陛下、陛下不一样,特别是对姑娘,是不一样的。”
萧临一向无情,对女子更是生不出什么情愫。可是福禧就是看得出来,他对云夭不一样。
云夭看出他的想法,继续道:“福禧,你伺候过德妃吗?”
福禧点点头,“我初入宫时,便是在德妃的归云殿做烧火的。后来归云殿成了冷宫,我便被调去了别的地方,直到陛下被赐了凝云阁,才回到陛下身边伺候。”
“在归云殿成为冷宫之前,德妃与太上皇的关系如何?”
“……自然、自然是好的。”福禧低下头。
不然怎会有五皇子的出生?后来德妃还诞下过一位公主,可惜一岁出头便夭折。
云夭道:“是啊,德妃当初与太上皇,定然也是有过真情的,可最后呢?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帝王之情,谁沾谁倒霉。更何况,陛下同众多男人一样,只是对我生出同样的感觉罢了。”
这种感觉统称色|欲。
只要面对一个长得还算漂亮的女人,正常男子很难不产生此等欲望。
虽然知晓这些话大逆不道,而福禧回去后,定然会禀报给萧临,可她还是要说,“陛下乃是天子,皇权至上,若他真的想要,我自是无力反抗。可在我看来,这样的行为,与达达,唐武并无何区别。”
“福禧,我曾经也只是一个庸俗,无甚头脑与想法之人。可如今,我生出了自己的想法,不愿再当一个人的所有物,以宠而活。某日失了宠,被所依仗之人抛下,最后连怎么死都无法选择。”
“福禧,我也有想要的东西,我想要的,只是能活着罢了。”
就像前世,她一心依赖着那位帝王,做一只井底之蛙,城破之际,她竟无丝毫反抗之力,要么沦为玩物,要么去死,实在可悲。
“福禧,我只是很怕死而已。我真的,很怕死。”
怕死……
福禧听不明白她的最后两句话,为何做皇帝的女人,就会死呢?
不过也是,德妃不就死了吗。还死得那般凄惨,无人问津。
福禧将云夭所言皆大致说给萧临,却替她隐去了某些容易惹怒皇帝的逆语。
他看着萧临站在殿门口许久,一直没有说话。
……
直到又过了两日,福禧才终于再次来了竹林小院,道萧临宣云夭入太极殿伺候笔墨。
云夭本能抗拒,可看着福禧等在一旁,又清闲了那么多日,自己也无法再用生病的由来拒了皇帝,便立刻换了一身衣裳,随着他前往了太极殿。
此时太极殿中无一宫人,只皇帝一人落座于高坐之上,静静批阅着堆成山的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