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夭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或许是今日光线不足的原因,再加之点的烛火不多,此时殿中有些暗淡。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到,萧临似乎太过孤独。偌大的宫殿,没了众宫人,有些空旷得过于难受与安静。
福禧将她带上前后便退到了殿外候着,云夭立刻朝着萧临行跪拜大礼,她宫中所有礼节都做得很好,叩首道:“参见陛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萧临没有抬头看她,也未停下手中的玉毛笔,只是冷淡道:“上来磨墨。”
“是,陛下。”云夭起身,走上玉阶,跪坐到了书案一侧,拿起墨锭,柔和地研磨着。
时隔多日,他们之间终于有了一次平淡相处的时间。
萧临批阅得极为认真,没说话,她自然也不敢出声打扰。两人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与沉寂,让她有些不适,想要逃离。
她迟钝重复着磨墨的动作,发着呆。直到许久后,萧临才终于看向她,“你不想待在此处?”
云夭抿唇,“或许是因着刚刚病愈的缘故,还是有些累。”
萧临看着她没有戳破,沉吟片刻后道:“你去殿门口等朕,之后朕带你去个地方。”
云夭听闻后,立刻放下手中墨锭,应声道“是”,便立刻转身退出了殿外。
萧临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疲累地揉了揉太阳穴,头痛缓解些许后,才专注地将手头剩下的三份奏章批阅完成,而后起身,下了台阶。
走出太极殿后,便看到站在殿前的云夭,似乎又在看向承天门的方向,风吹起几缕鬓间青丝。
他很早便发觉了,她平静下来,一个人的时候,便很爱看承天门。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为何,只觉得她身上的气息有些凄凉与孤寂。
福禧为他披上一件大氅,他走到云夭的前方,冷漠地道了一声,“随朕来。”
云夭见他不带丝毫停顿,有些摸不清他究竟想如何,只是小跑上前,跟上他的脚步。而福禧见状也立刻带上一大群殿外候着的宫女内侍,跟在两人身后,一言不发地低着头随着萧临行进。
宫中凡是路过之人见到他,都立刻低头弯腰行礼,不敢直视天家威严。
“陛下,我们这是去哪儿?”云夭看着他淡漠的神情,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跟着朕便是。”他侧脸,用余光轻轻一瞥她,如此明显的防备,又想到福禧所传达的那些话,顿感无奈。
她怕死。
是怕自己落得母妃那般下场么?可是她竟如此不信任自己,他实倍感无力。
云夭低下头,离着他一段距离,他步子很大,她得小跑着才能跟上,有些气喘,不一会儿脸颊泛红。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之后,她发觉自己不需再小跑也能跟上他的脚步,算是松了口气。
当一行人到达萧临说的地方时,云夭一怔,竟是承天门。
他让众人留下,只云夭一人与他上去。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弹,看着他两步上了台阶,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又立刻转头看向她。
“跟朕上来。”
见没得拒绝的由,云夭深呼吸一口气,提着裙摆跟上了他的身影。
到了城墙之上,云夭走得更慢了。承天门顶风极大,她身上的衣裙皆被吹了起来,还冻的她有些发抖。
曾经的记忆涌来,双手抱住胳膊搓了搓。
看着走在前方,一脸无畏的萧临,她终于开口问道:“陛下何故带我来此地?”
萧临回头看向她,不解道:“你刚才站在太极殿前看承天门,不就是想过来么?朕便带你过来。”
云夭此时竟无话可说,心中翻了一个白眼,还怒骂了几遍萧临。
这人真是有病!
萧临靠在墙边,转身看着躲得远远的云夭,本以为她不愿靠近自己,可仔细一观后,才发觉她眼中似乎带着些不知名的恐惧。
甚至连鼻尖都冒出了淡淡细汗,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她在恐惧。
她为何恐惧?
“你在害怕?”萧临道。
一阵狂风刮过,云夭眯了眯眼睛,最后点头,柔声道:“……陛下,其实,我怕高。”
她这辈子真的不想再去任何高的地方了,尤其是承天门,她其实真的是个惜命之人。
萧临一听后忽然没忍住勾唇笑了起来,见她瞋目,便又收起笑。
“那你整天盯着承天门作甚?朕还以为你想来,寻思着满足你。”
云夭咬唇没有回答。
盯了她一会儿后,他叹息着朝她递去手,沉稳道:“有朕在,你无需恐惧。”
第32章 下药
风吹得云夭眯起了眼。
她一时间滞住,看着他朝自己递过来那只大手,纤长而白皙,指腹与虎口处淡淡的疤痕和茧子。
她忽然在想,为何前世的承天门之上,就没有这只手呢?
而她病重那几日,也是这只手吗?
她犹豫着,萧临也未催促,也未将手收回,只是如当初天牢中那般,两人所处位置转变,这次换成他静静地等待。
“云夭,相信朕!”
坚定而令人安心的语气传入她的耳中,她终于伸手握住,朝着他走了两步,到他近前。她小心翼翼地朝着城楼下方看了一眼,忽然有些目眩,双腿一软,那只拉着她的手却用力将她扶住,让她稳稳当当地站着。
看着她的模样,死死拽紧自己的手不敢放开,他好奇道:“云夭,你为何恐惧?”
“怕高还需要由吗?”她还是朝着他翻了个白眼,对把自己带上承天门的萧临满肚子怨气,“自然是害怕掉下去了。”
萧临扯了扯唇角,看着她光明正大翻白眼,也不再说要怪她之类的话。
“云夭,只要有朕在,你无需恐惧。”
云夭没有反驳他的话,前世便是这般相信他,结果却得了一个国破家亡,又摔死的惨剧。她不知自己摔成了什么模样,可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定然很难看。
“朕带你来这处无人之地,是有些话想与你说。”
她微怔,看向他,等待着他的下半句。
萧临道:“朕知晓,朕这一生,与常人不同,甚至不同于前太子,秦王,晋王。他们这些人,皆是有家之人,可对于朕来说,没有什么所谓的家人。曾经最亲近的也只是母妃罢了,可惜那个女人懦弱无能,实可恨,却又恨不起来。”
“很早前,朕便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是强权,是将众生踩在脚下的地位。而朕也确实做到了,披荆斩棘,一路到了皇位之上,这一路,你见证过的。”
“正是因为朕无甚亲近之人,所以总是对竹青和福禧格外开恩,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你。朕可以用强权夺了你,可朕不想因此失去一忠心之人。”
“这一次,朕让步。”
他当初很明确,他想要这个女人。
而明明自己乃是天子,这样为她大动干戈,竟被她拒绝,便因此恼羞成怒,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他被巨大的矛盾来回拉扯。
一方面是恼怒,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能像对赵思有那般对自己信任。
本以为杀她轻而易举,如此一个脆弱毫无还手之力的女人。
直到那日驰道骑射,他骤然间发现自己再无心无情,也无法对这个柔柔弱弱又烦人的女子下手。
本以为不再她就好,可实际呢?
他更加烦躁,烦到想要杀人。夜间难以入眠,茶不思,饭不想,整日在猜测她在做甚,有没有想到自己。而他一见到赵思有和那些觊觎她的男人,更是怒火中烧,恨不得毁天灭地。
后来得知她竟因淋雨重病昏厥,虽感叹她的弱小,却也忧心忡忡,都是自己害的她生了病。那股由内而生的急切,与当初以为她被山匪绑走时一样,甚至更过。
他彻夜守着她,生怕她便这样一直沉睡下去,实在不明白自己此等行为究竟是为了甚。
明明她那般厌恶自己,而他竟还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
他对自己极为鄙视,直到昏迷中的她竟无意识喊了他,让他在那一瞬间,发觉自己长久以来的躁郁终于寻到了突破口。
原来他也会入她梦吗?
罢了。
她想要甚,便给她吧。
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只要她待在自己身边,不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背叛自己,那做不做他的女人,又有何谓。
若她真要跟别的男人,大不了他杀了那人,剁成肉酱便好。
这般说服自己后的萧临情绪好了许多。
云夭双手有些微颤,心中实在震撼,不知如何回复他。
萧临见云夭被风吹的有些冷,立刻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给她披上。在这过程中,放开她手的同时也稳稳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有更多恐惧。
云夭感受着身上的温暖,再加之他的搀扶,将脖子缩紧大氅中,没忍住悄悄笑了起来。
萧临垂眸,顿了许久后才道:“云夭,朕都看得出来,其实你对朕并非全然信任。朕虽不知为何,既然你不想说,朕便不问。”
“只是经过这些天后,朕仔细考虑过,……你确实是同竹青、天鹰他们一样,是朕很重要的人。”
甚至更重要……
他的语气有些严肃,云夭抬眸愣愣看进他的眸子,没有说话。
“明明你是个心机深沉又水性杨花之人,可你的重要性,却让朕不得不承认,也不得不面对。说实话,朕从未对一个人如此纵容,哪怕竹青也好,福禧也罢。只要你忠心对朕,信任于朕,该有的纵容,朕依然会给。”
心机深沉又水性杨花,云夭听到此话实在不知究竟该哭还是该笑。她真是第一次,听萧临心平气和说了这么多话。
此时夕阳的光线正铺天盖地而来,将他的眉峰渲染得格外立体。
“云夭,朕已经决定好,听从你的建议,放过宇文太尉。”他蹙眉,转开头看向远方的大兴城,“只是这老头实在顽固不化,想要解决此次的流言事件,需得有一人做说客。可听闻前些时日,赵思有在天牢没说两句话便被他赶走了。”
云夭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因自己而改变了注意,心中大喜,“陛下,我愿意做这个说客。”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