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便不管萧临是否会憋死,她绝不会再帮他。
……
萧临一夜间抄了杨仆射家,一时间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原本想着往萧临身边送女人的官员,瞬间熄了这冒头的想法。
杨家乃百年关陇世家,上柱国,当初跟着太上皇打天下可谓立下汗马功劳,虽说这杨女胆大包天,可祸不及家人才是,没想到竟抄了满门。
而另一边,萧临夜晚留宿云夭房中之事竟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宫女对她皆是艳羡。
她忽然收到一封来自赵思有的书信,约她于老地方相见。云夭随意收拾一番,便去寻了他。
如今天气闷热,她身上的衣着比之以往更为轻薄,虽看起来保守,感觉却极为通透,风过缓缓吹起,淡淡飘香。
到达往日那处抄手游廊时,赵思有已等待许久,听到她的脚步声立刻转头一看,一时间被她穿夏装的模样怔住。
“思有哥哥?不知今日寻我前来所为何事?”
“夭夭。”赵思有听清楚她清脆的声音后才回过神,他垂下眸凝思一番后,才道:“昨夜杨家被抄,你知晓吗?”
“嗯。”云夭点点头,“说实话,我也不知圣上此番行为究竟是好是坏。杨仆射乃朝中重臣,这等不顾一切为一老臣定罪,或许会惹怒关陇世家,还会让其他臣子寒心,恐惧。”
“可是杨女行为实在愚蠢,给天子下药本就是死罪,竟还能买通宫女内侍,内廷是该整改了。”
“嗯,虽然用力过猛,却也有好处。”赵思有眼神有些闪烁,还是安慰她,“如今除了赵左仆射之外,右仆射,尚书令,黄门侍郎等人都是关陇士族,对于大邺来说,太多权利掌握在这些人手中不利于皇权和统一。慢慢清除宰相体系中的关陇势力,也是将来势不可挡之事。”
“而杨女对圣上作出此等……大不敬之事,本就因着她父亲的原因,不把新帝放在眼中,此番正好以此杀鸡儆猴。”
看着云夭终于放松地点点头,忽然无意间露出后颈处一块红痕,赵思有心中更是喘不上来这口气。杨家之事,不是他今日寻她过来的目的。
“夭夭……”
“怎么?”云夭抬眸看着他笑笑。
“昨夜……宫里都在传,听闻昨夜,圣上、圣上临幸……”他没有说完,只是眉间担忧挥之不去。
云夭停滞片刻后,才又笑起来,“都是宫里莫须有的传言,思有哥哥莫要轻信。”
“那昨夜,圣上?”他心中一喜,可还是狐疑。
云夭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只道:“思有哥哥,我和圣上之间没有任何,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我是一介罪奴。而如今,至多也只是在他身后,算是为他出谋划策的谋士罢了,我并不希望被眷养后宫之中。”
赵思有终于笑了起来,心中巨石落地,道:“如此便好,我实在担忧你委屈了自己。”
云夭离开后,她缓缓走在宫道中,看着四周匆匆路过的宫人,皆弯腰对她行过一个标准的礼,她心中忽然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她并不认为昨夜那番帮他是委屈了自己,虽然她烦他烦得紧,避免与他在感情上有所纠葛,可他对自己的纵容亦看在眼中。她说过忠心为他出谋划策,定会做好。
一直以来,她努力地抗拒着,时刻小心提防着命运的线路与上一世重合,可四周的变化,似乎在悄然无声的将她又推回那条线路。
她一路快步回了玄武殿偏殿,推开门的瞬间,便看到萧临坐在自己房内的书案之前,满脸阴沉。
云夭吓得拍拍胸脯,转身朝着他欠身行标准女礼,而后像往常那般跪坐他身侧,礼节到位了,可脸上实在摆不出好脸色。
“陛下怎亲自来了此处?此处简陋,不适合陛下久待。”
萧临本准备的大段话被她一句便呛回了嗓子眼,只能干瞪着,最后道:“朕的皇宫,朕想去何处便去何处,倒是你……”
倒是这个该死的女人,昨夜还对自己小意温柔,结束后便甩脸色,到了今晨更是翻脸不认人。他不久弄得久了点么?至于生那么大气。
云夭一瞥他,恭敬地为他将茶斟上,推至他面前,一句话也不说。
萧临赌着气道:“你刚才去了何处?”
云夭正开口,还未解释,他便紧跟着道:“昨夜才与朕那般亲密,今日便去找了野男人?”
什么野男人?他在说赵思有?
云夭虽然烦他,但还是解释道:“陛下,思有哥哥与我之间,便是兄妹,我们皆一心忠于陛下,绝不背叛。”
可他每次一听到她口口声声忠心二字,心中便更气恼。
云夭却无丝毫情绪,淡淡道:“陛下,昨夜我只是做了一个近侍婢女应做的,为陛下解了那药罢了,陛下无需放在心上。更何况,以陛下身份,未来三宫六院,便会知晓昨夜不算什么。”
特别是等韦氏成为皇后之后,不说家世背景的契合,又是他青梅竹马,唯一上心的女人,昨夜定然更是不值一提。
萧临直接气笑了,她竟如此期待自己三宫六院,倒是自己这番举动,反而在她眼中是自降身份,着实可笑。
他萧临这辈子,见过的人对自己除了惧怕,便是厌恶。
从没见过她这样的,一脸淡然。说她厌恶自己,可确实又想方设法为他出谋划策。说不厌恶,又用尽一切摆脱与他的暧昧。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模样,不解道:“陛下,若是我昨夜真的和陛下有了什么,陛下会让我做皇后吗?”
这直白的一问,让他倏然顿住,虽他不屑,可不得不承认,皇后的位子,涉及的并非个人喜好,而是朝堂与政治势力。
萧临没有回答,云夭却极为清楚,“陛下不会,也不能。我不是简单的女奴,我是罪臣之女,我父是前司徒,不仅是关陇士族出生,还涉及曾经反叛的旧党。”
“如今的宰相之中,全部都是关陇地区的势力,这些士族盘根错节,分散皇权。我知道,昨夜对杨家的处罚,不仅仅是为了震慑这些目无君上之人,还是瓦解关陇士族的第一步。既然如此,陛下需要娶的人,无论是文官或是武将之女,无论贵族还是寒门,必定是以陛下为中心的势力。”
今晨与赵思有聊过几句后,她便醍醐灌顶。想前世,为了铲除关陇势力,萧临便废了不少功夫。这么看来,当初让她坐上贵妃之位,已算是破天荒之举。
萧临苦笑道:“不愧是你,竟能分析得如此透彻。”
若是其他女子,脑子里想的怕只有争宠。可看着她无谓又冷静的模样,他却有些心凉。
“陛下。”她看出萧临心中的懊恼,或许是征服欲未能达到而产生的郁结,还是朝他勾唇一笑,微微歪头,双眸中揉进春光,“我虽身份卑微又尴尬,可我此生,不愿为妾。也不愿与她人共侍一夫,可陛下身为皇帝,必得三宫六院,广纳御妻为自己开枝散叶。”
萧临心头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云夭则伸手抓住他指腹有些粗糙的手,“到了如今,我依旧如同当初在天牢中那般,会在陛下身后,为陛下肝脑涂地。”
他绷着脸,心中失落,脖颈上被她咬出来的伤口还未结痂,又开始痒起来,手中的柔荑太过柔软,只能梗着脖子,躲开视线道:“朕今日过来,便是怕你多想。既然如此,朕便放心了。”
他一时语塞,这个女人比他看得更通透,难怪她宁愿以一个女奴的身份待在自己身边,暗中做着谋士,也不愿以他的女人的名分,被摆到台面之上。
相比起来,他倒显得幼稚又冲动。
他一口将案几上的茶饮尽,拂袖起身。
云夭立刻跟上送他出偏殿,这时候才发觉他脖颈处的伤口竟还在流血,看样子是他自己挠破了。
她没有出声询问,只是看着他背对自己远去。
如今他们这样的关系,在她看来,是最好的。
……
萧临自那日后便带着人出宫,巡视周边驻军去了,没留下一句话,已是三日未归。
是日,一个从未见过的内侍到她身旁,恭恭敬敬朝她行礼,“云姑娘。”
云夭这才转头,朝他回礼,“公公面生,不知这位公公是?”
“奴婢是寿安宫的人,姓李。”李公公朝她笑笑,说着便递上一包金瓜子。
云夭垂眸,未接,只是笑笑,寿安宫是太后寝宫,这么说眼前的人是太后派来的。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儿,她心中有了些许猜测。
“公公有话直说。”
李公公见她不接,也不恼,道:“太后娘娘想让姑娘走一趟寿安宫,有些话想与云姑娘说。”
云夭沉吟,而后笑道:“替我与太后娘娘说,陛下近日虽不在宫中,可我实在忙碌得紧,或许抽不出空去寿安宫。况且以我的身份,又能为娘娘做甚?实在太抬举我了。若太后娘娘有何要事,等陛下回宫,直接找陛下便好。陛下也是通情达之人。”
通情达?
李公公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整个皇宫中,最不通情达的怕就是当今这位圣上。
他又试着软硬兼施劝了几句,全被云夭不轻不重给打了回来。见她竟直接拂了太后脸面,李公公也不装了,直接剜了她一眼,便拂袖而去。
此等小插曲云夭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发觉徐阿母消失两日之久,她四处寻不到人,才猜测到了太后身上。
思索一番后,她还是寻了空闲功夫,跑了一趟寿安宫。
此时天气炎热,她背后沁出一层薄汗,当进入殿中,一股冷气席卷而来,殿中各角落摆满了冰,宫女在冰旁不断拉动着风扇。她转眼便见到了落座于主座,雍容华贵的太后。
虽是白了头发,却依旧带着多年上位者的气质。
云夭立刻行跪拜之礼,很快太后便笑着让她起身,“好了,云姑娘乃是皇帝身边的贵人,何必行此虚礼。现在宫中何人不知,云姑娘走到何处,代表可都是皇帝。”
这话语看起来是在奉承,却带刺,云夭感受到她自上而下的视线,只能干巴巴笑笑。这位太后,可不是如表面上那般和善。
前世她与萧临同床五年,却从未有孕。本以为是自己体质偏弱,直到后来才知晓,是这位太后娘娘的手笔。
她暗中让宫人,在桃栖殿榻边的一屏风上常年熏染麝香,温水煮青蛙一般,慢慢坏了自己的身子。
本以为太后是对自己不满,看不起她身份,到后来才知晓是对萧临不满,便是不想要他留下任何子嗣。
萧临也很给太后争气,登位五年,后宫中真的无一子嗣。
“娘娘若是想要叫奴来,直接让人通传便好,何须如此?”云夭一直低着头,不愿抬头看她一言。
太后却温和笑笑,道:“云姑娘也是误会了哀家,而如今姑娘尊贵,哀家也只得出此下策。”
云夭站在原地听着太后左一句,右一句,实在不知道她有什么可说的。屋里的冰有些太多,再加之熏炉中的浓香,让她一时脑子有些发昏。
等许久太后不再动口后,云夭才道:“不知太后娘娘想方设法见到奴,究竟有何要事?”
半晌,太后才收回审视的视线,一边喝着凉茶,一边轻笑道:“杨家目无君主,罪大恶极,如今被抄,那尚书右仆射的位子便空了出来。各家也是争相想要这个位子,与其给外人,给咱们熟悉的能人不是更好?”
云夭心道,果然。
她没有说话,见太后又随意说了些没用的客套话,最后终于说到点子上,“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一人,名薛樊。虽是寒门家族出生,但后来娶了平阳郡主,算得上是皇家赘婿。若……”
太后又抿一口茶,重新将视线落回云夭身上,“……若你能在皇帝耳边,多提提这薛樊,总归也是好的。”
云夭讽刺暗笑,如今众人不知,可她却知晓。这薛樊虽是平阳郡主的丈夫,却也是太后私下情夫。前世这腌臢事儿,也是很久后才被捅出来。
“娘娘实在高看奴,奴只是在圣上身边侍奉饮食起居而已,哪儿能左右得了圣上想法,更何况,还是涉及这朝中政治。”云夭一边思索着回绝,一边想着怎么才能带走徐阿母。
太后却不以为意道:“哀家可从不小看美人,特别是云姑娘这等绝色。这吹吹枕边风,还不是轻而易举。如今中宫无主,哀家仍是后宫之主,待事成之后,给姑娘封嫔,也是好的。”
云夭道:“许是娘娘听信宫中流言有所误会,奴只是一普通的女奴,圣上从未临幸过奴。”
此事她必然不能答应,说的简单,可一旦答应说是没能做到,这太后便捏住了自己的把柄。毕竟太后不是她的主,萧临才是。
若是真帮太后成了这事儿,那更是有损社稷朝纲,这薛樊可不是个贤臣。
太后瞅了一眼她,并不相信,此等世间难见的美人,以皇帝那性格,怎会放过,还任由宫中流言扩大。
“云姑娘,你莫不是因着太上皇在仁寿宫病重,便看不上哀家了吧。”
云夭心中一紧,立刻跪了下去,“娘娘怎会有此想法,奴身份卑微,虽得陛下器重,可也只是因陛下龙潜之时,奴侥幸陪伴侍奉罢了。奴和陛下并无更多,也不敢奢望有更多,娘娘实在太过高看。”
“娘娘,徐阿母虽只是我奶娘,却如同我亲娘,还望娘娘可怜奴,将我阿母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