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夭收回视线,低着头小跑跟上。
两人回到太极殿后,云夭已经沁出了一身薄汗,直到入了殿内,才感受到四周冰块散出来的凉意。
宫人们皆低头而站,一动不敢动。云夭跪坐到萧临身旁,自觉得将温水点进砚台中为他磨墨。
似乎他也察觉到空气中的凝固,几番深呼吸后,将胸口的闷气努力憋下,又看了一眼安静如斯的她,道:“两日后便是宇文太尉生辰,你代表朕,出一趟宫,为太尉祝寿送上朕的贺礼。”
云夭见他终于说话,脑海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不解道:“这种事情,通常不都是福禧……”
“朕让你去,便去。”萧临话语中带着不可置疑,压下手中的笔,看了她一眼,又继续拿起批写着奏章。
云夭应下,低头笑笑,不再与他顶嘴,只是低喃一声,“多谢陛下。”
她知晓,萧临定然是担忧后宫入了嫔妃,宫中之人会愈发看不起她身份。此番代表皇帝之事,一来是为了让那些多口舌之人闭嘴,二来,为了提她身份。
“算你有点儿良心。”萧临挑眉,继续写着龙飞凤舞的字,不去看她。
……
宇文太尉三朝元老,一生清廉,府邸不大。此次六十大寿,并未宴请太多宾客,皆是些平日熟识的好友,或是朝中臣子。
暮色四合时分,云夭带着六个内侍,一路坐着马车来了太尉府。树影斑驳,太尉府张灯结彩,红灯笼高挂。
云夭此番出行代表皇帝,宇文太尉自然亲自带家眷出门相迎,几个内侍从马车上搬下半人高的御赐珊瑚树,可见皇帝对其的重视,不仅仅是恭贺普通寿辰,还暗中蕴含了对朝堂不同势力与宗族的态度。
原本宇文太尉曾经因惹怒皇帝而被下入天牢,虽然后被释放,可众人皆认为皇帝心中对其还存着不悦。可如此贵重的御赐之礼,周围宾客看着心里都各自打起了算盘。
“老臣谢主隆恩!”宇文太尉上前跪拜致谢。
云夭颔首让身后内侍上前将宇文太尉扶起,笑道:“太尉大人请起。陛下言,太尉乃国之栋梁,辅政大臣,天下有大邺的一日,便会有宇文大人的一席之地。只念日后,能与大人共守大邺江山,造福百姓,河清海晏。”
虽然曾经的流言过去许久,可有些先入为主的暴君昏君印象依然留在某些人心底。大庭广众下,此番话,不仅是为了化解曾经宇文太尉对萧临心存的不满,更是在众人面前彰显圣上的宽厚与仁德,不计前嫌,任用贤臣。
“陛下的话,老臣铭记于心。”宇文太尉笑笑,目光矍铄。
又是几番带着敲打的寒暄过后,太尉夫人梁氏亲自带云夭入女眷席。路过众人进入府中之时,云夭感受到了一丝令人不适的目光。
转头扫视一圈宾客却没见到那目光来自何人,倒是看到赵思有,两人视线对上后,皆微微一笑。
不远处,崔海与崔显同站一处。
崔显带着些许不解,嘟囔起来:“前些时日,陛下抄了杨家,本以为要对关陇势力动手。可宇文家也是关陇出身,如今陛下为何又对宇文太尉持如此重视之态?”
崔海一瞥他,“宇文太尉与别的关陇士族不同,清正廉洁,治家森严,又是前朝王族血统。留下,表现的是陛下的宽厚仁德。若朝中最后真一支这样的势力都没了,你认为,对于帝王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崔显看着云夭的背影,垂眸,眼底滑过一丝暗意,有了比崔海更多的一丝猜测。云家,前司徒,也是关陇士族,难道皇帝想……
崔海眼神闪烁,看着崔显毫不避讳的神情,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提醒道:“那女人美则美矣,可不是你能肖想的。宫中传言,那可是陛下的人!还有高家女,如今可是入了宫的才人。色字头上一把刀,万万莫因这些风流韵事害了崔家!”
崔显连忙颔首,道:“是,父亲。儿子有谱气,高女,也不过是为了崔家而利用罢了。”
他装作惶恐模样低头,眼底闪过一丝强烈的占有,以及不可察觉的暗笑。
……
天已全黑,黑幕中的乌云挡了月光,外面的路愈发难以看清。
玄武殿内烛光葳蕤,萧临停下批阅手中的奏章,看了眼刻漏,已是亥时。总感到宫中少了人,空荡荡的。
“福禧。”
“陛下,有何吩咐?”福禧笑着弓腰上前。
萧临抿着唇,作随意状道:“宇文太尉生辰宴还未结束?”
“呃,应该还有一会儿。”
“嗯。”萧临低下头,继续批阅奏章,可过了半个时辰后,发现自己竟什么也未看进去,笔上的墨还污糟了奏章上的字。
他回神后才发觉,眉头皱了起来。
既然看不进去,便不批了。
萧临随意将奏章合上,往书案上一扔,起身。在福禧的伺候下入了浴殿沐浴过一番,当出浴躺上床榻后,他又忽然问起:“今日太尉生辰宴,都有些什么人去?”
福禧努力回忆着,陆陆续续念了几家大人名字,后来说到崔家,以及赵思有也去时,他眉头已经皱成了川字,似乎能夹死苍蝇。
赵思有……
难怪她回来的那么晚,莫不是与那小白脸趁机私会去了?
实在可恶!
他给她出宫的机会,是为了给她提身份的,可不是给她私会外男的!
她这般水性杨花,说不定深宫中耐不住寂寞。
而赵思有那厮虽比不上自己威武,也比不上自己俊美。可……长得也还算人模人样,口口声声说着兄妹,可那眼中的神情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就只有她这个愚昧的女人看不明白。
说不定怎的就被其勾引,中了套……
这般想着,他愈发心浮气躁起来,根本睡不着,坐不住。
除了赵思有那个野男人,还有崔家崔显。上次崔显杀人便被她撞了个正着,万一崔显又对她动了心思……
真是失策!
他直起身,踢开被子,又撑着身子看了一眼刻漏,终于唤了福禧前来。
“给朕更衣!朕亲自去给太尉祝寿!”
他要亲自去将云夭那个傻乎乎的女人捉回来,省的她误入歧途。
“啊?”福禧看看时辰,宴会快要结束了啊,可看回萧临眼神,不再敢有任何质疑,立刻上前应声服侍。
……
太尉府中灯火辉煌,男宾区还算好,可女眷聚集的地方便少不了各种富贵攀比,嚼各家舌根。
云夭听着各家夫人们聊着各家长里短,让人咂舌,一时忘了时辰。
什么家中趁着妻子不在,婆婆给儿子纳妾入门,结果把妻子给气流产,回娘家闹和离。哪家又是家中小妾成群,那男方却端不平水,小妾们斗着斗着,斗到自家丈夫身上,一个将其给毒痿了,一个造谣告到朝廷说有反心,害了其仕途。
云夭听得入神,等反应过来时,发觉太晚,立刻起身与夫人们告辞。如今各个不敢小看她,皆对其礼节俱佳。
她带着内侍和宇文太尉告辞,临走时见赵思有看来,知自己不便与男子搭话,便只是点头致意,上了马车离去。
另一边,萧临着急忙慌坐着马车赶到太尉府时,因着接近宵禁时辰,宴会早已结束,只能又重新掉头回宫,看能否追上云夭一行人的马车。
……
云夭在车中摇摇晃晃,地上铺了毛绒的绯色地毯,宽大而舒适,让她一时困倦起来。想着那些夫人聊的事儿,实在感叹自己生活有够简单。不过虽简单,却是不错。
没过一会儿,她便开始假寐,正在迷糊之际,忽然一阵猛烈摇晃,她撞上马车壁,手臂麻了起来。
“发生何事?”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车外的内侍大喊起来:“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云夭心中一慌,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胆,她此次代表的是皇帝,行刺她相当于谋反。她在车中坐了一会儿,便听到车外刀剑寒铁碰撞之声,忽然感到马车中似乎并不安全。
没有过多犹豫,她立刻掀开门帘跳下马车,此时保护她的暗卫早已和刺客混战一起。她沿着马车背部想要躲开,去寻掩体,忽然一个男子举刀而来。
“啊——”云夭惊声尖叫,那刀架到了她脖子上,却停住,对方看清她脸时,整个人神情忽然变得张狂起来,口水直流。
“表妹!表妹!刚才在太尉府只见背影,真是表妹!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说着唐武收起刀,怕伤了云夭,想要直接伸手抓她。毕竟这样一个柔弱无辜,杨柳腰的小女子,只要他小心些,能有多大能耐。
之前被她废了,乃是他睡得正香时。后来伤口慢慢愈合,他更是难以克制自己内心的恨意与占有。想他十三起便御女过百,若是能将云夭压在身下,定叫她□□!
他又忽然想到自己残缺的凶器,一股难以抑制的压抑似乎从口鼻喷出。
可转念一想,如今成了阉人又如何,他有的是手段玩弄她。
他手还没能碰到,没想到千钧一发之际,她竟一声不吭,面色不改,直接重腿一脚踢上他裆,正中伤口核心!她似乎用尽了全身力量,再加之这些时日天气炎热,伤口本就疼痛,他瞬间脸上失去血色,浑身抖成筛子,直接手捂着,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云夭不会此人,直接转身逃跑,可唐武很快站了起来,朝着她一瘸一拐追来,脸上肥肉甩着,面色狰狞。奈何他受了伤,虽然云夭跑得慢,他速度也不如最初。
云夭心如鹿撞,在他即将抓住她翻飞的衣袂之际,一把匕首从远处“嗖”一声飞来,离云夭右侧有一段距离,却刚好正中她身后男子,匕首入肉,“啊——”一声杀猪般惨叫,唐武裆|部再次受到重创,直接倒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很快,四周冒出更多暗卫,各个皆是以一敌十的高手,那群刺客便这般轻易被人制服。
云夭转头,便见到果然是萧临,站在金龙马车之外,千年不改的面色带着隐隐慌乱,手中还做着刚扔出匕首的动作,未来得及收回。
第40章 陛下终于入后宫了
萧临呼吸有些沉重,皇城之中,天子脚下,竟叫他出了如此纰漏。还好他今日出了宫,若是再多几个刺客,叫云夭出了事儿怎么办?
他实在难以想象这种结果,想到此处便怒到想将这群人碎尸万段。
云夭被夏夜暖风吹过,瞬时回过神,笑着上前,柔和道:“今夜多谢陛下相救。”
萧临哼了一声,直起身子,扫视一圈,阴沉道:“将人下入狱中,严刑拷打,审出背后之人。”
“是!”众人正领命之时,除了昏倒的唐武,只见那些个刺客纷纷同一时间口吐鲜血,两眼一翻,直接倒地气绝。
竹青上前查验一番后,回禀道:“陛下,这些人牙中藏着毒药,咬破立死。”
“呵,看来真是某个大人物手底下养的死士。”萧临看着满地尸体一股闷气上来,“将剩下那个带走,朕要亲自拷问。”
“是!”
竹青上前,和几个暗卫共同将满裤|裆血的唐武拖起带走。
萧临余光瞥着云夭,见她竟还一直盯着唐武,讽道:“看什么?舍不得你表哥了?”
云夭抿唇,有些受不了他阴阳怪气,可无论如何,今夜她是感谢萧临的及时相救,“陛下莫要取笑。我只是在想,此次刺杀,背后主使既然能想到利用唐武,说明是完全针对着我来的。恐怕唐武都不知那人是谁,只是单纯被利用了。”
“朕可不管他知不知晓。都成了阉人,竟如此执着,一路从榆林郡而来。”萧临绷着嘴角,看向她,“你可真够厉害的。”
说完后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云夭蹙眉跟上,有些不悦。
萧临将云夭送回宫后,便直接去了狱中。
正是阴云蔽月的夜晚,此时的牢房更显得一片漆黑,唯有墙上火把被点燃,亮得有些晃眼。
萧临顺梯阶而下,狱卒恭敬带路,带着忐忑将刑室房门打开,他踱步而入。空气中弥漫着腐肉与血腥的味道,不过这对他来说曾是常年习惯的环境。
唐武被绑在刑架之上,还未苏醒,褪去衣裳,伤口似乎被简单处过,止住血,至少不让人因失血过多而亡。
萧临蹙眉,一旁察言观色的狱卒迅速提上一桶凉水,用力全部倾倒在唐武身上。刑架上的他一个激灵,浑身一抖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萧临那张俊美无比的脸,却散发着强烈的寒意,让他一时间以为自己已身在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