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郡,疏勒河,萧临……
救他?什么意思?她该如何救他?
正在云夭百思不得其解之时,福禧推开大门,不顾任何礼节冲进寝室内,大声道:“姑娘!不好了,突厥大军开始对张掖发动攻城了!”
“这么快!”云夭心惊,立刻起身来不及梳洗,只随意换上一件利落的骑装与软甲,将头发直接用一条白色发带束起。
当踏出房门时,校尉前来报:“姑娘,城北门是五万突厥大军,目前正在试图使用云梯攻城,背后南门也有两千突厥兵同时攻城,如今张掖郡被围困。”
云夭压制住心底慌张,努力冷静下来道:“城中粮草情况如何?”
“粮草够支撑十五日左右!”
“十五日……或许够圣上军队前来。”云夭低喃。
可她忽然想到昨夜那梦,看起来萧临定然也同样会在敦煌郡被困住,无法前来。或许此刻不应心存侥幸,最重要的还是武威郡的十五万兵马。
可昨夜放出信鸽,此时还未回信。即便信鸽到达,那便再调兵前来,至少也得五日。
“传令下去,死守张掖!检查府衙仓库兵械存储,并派几个人将城中壮汉男丁拉出,让其共同守城。至于其他老人妇女与小孩,让其待在自家房中,莫要踏出一步!”
“是!”校尉领命,走了两步后又折返过来,道:“云姑娘也回府衙安心等待便是,若姑娘受伤,圣上必定不会放过我们。我等将领士卒皆是大邺人,大邺魂,必定死守城池,绝不让突厥大军踏入我大邺境内!”
城墙上的战鼓在此时敲响,“咚!咚!咚!”,颇有节奏,随着狂风大作,黄沙四处飞扬,墙上大邺军旗也在空中摇摆,那剧烈的战鼓声回荡在众人耳边,热血沸腾,连着心脏都随之跳动。
云夭心中感动,发觉校尉眼中原本的轻蔑早已荡然无存,镇定厉声道:“我与将士们一起!我虽一介弱女,可我身为大邺子民,身为陛下跟前近侍,死守城池亦是我的职责!校尉莫要看不起我!”
校尉目光散出敬佩之光,不再劝说,立刻转身调兵守城。
云夭见他离去后,立刻喊来福禧,两人入城中,迅速派了几人召集城中医士,以备救治伤员。
正将医士们整合完毕,便已有陆陆续续士卒受伤,从城墙上被抬了下来,有的头部受伤,有的胸口中箭,有的手臂被射穿,哀嚎声一片。
云夭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刻上前帮着受伤的士卒包扎伤口。面前包扎胸部伤口的伤员,肺部受伤,忽然一大口血咳出,直接喷溅云夭一脸,她没有丝毫停顿,只眨了眨眼,将伤口处完毕后,立刻喊来郎中为其诊治内伤。
福禧也跟在云夭身后,忙出忙进,正当两人终于有了片刻空闲,云夭才用水擦了一把满是鲜血的脸。
听到福禧捂着嘴咳了几声,云夭有些担忧道:“要不你去歇着,你明明风寒未愈,便陪我这样劳心劳力。”
福禧摇摇头,“姑娘莫要小瞧奴婢,奴婢身子一向好着呢,区区风寒不算甚,如今已不发热,姑娘摸摸便知。”
云夭抬手抚上他额头,见确实已无最初的热度,心下松了口气。
屋外战鼓声忽然停止,云夭立刻起身冲出,远处看去,竟是敲战鼓的士卒被射死,倒在鼓上一动不动。
因此一插曲,众士卒似乎渐渐衰弱,丧失士气与军心。
众人没想到,擅长野战的突厥此次用了不知何处得来的攻城车,车高二十五尺,满载突厥士卒,车行至城墙下,突厥兵顺杆而爬,有几人直接登上城墙,斩杀不少大邺士卒。
云夭大致猜出,定是在勾结地藏教时,教主私下买来给了突厥。这地藏教出卖大邺军械攻城装备,实在可恶至极!
士卒们有些惊慌,立刻上前将那攻城车上的人连连斩下,所有人都在忙着杀敌,连大邺旗杆也被砍断,云夭一闭眼,直接往城墙上飞奔而去。
她奔跑速度极快,很快顺着台阶上了墙顶,一阵剧烈的狂风将她衣摆吹起,她低下头往下一张望,密密麻麻的突厥兵聚集,让她忽然一阵眩晕,又立刻扶柱站稳。
她忽然回忆起承天门的坠落,一阵心慌惊恐,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可当她抬头之时,似乎看到萧临的幻影,他在承天门朝她递上一只手,“云夭,相信朕!”
“云夭,只要有朕在,你无需恐惧。”
云夭闭着眼,深呼吸一口气后,再度睁开眼睛,萧临幻影不见,耳边传来的是士卒们拼杀的嘶吼之声。
她屏住呼吸,直接往战鼓一鼓作气而去,战鼓立在墙边角落高台之上,随意一低头,便能看到万丈深渊,也能见远方辽阔天地。
她用力将趴在鼓上死去的士卒尸体推开,而后将倒下的旗杆重新支棱起来,看着逐渐军心涣散的士卒,登上高台,拿过鼓槌,厉声大吼道:“大邺人!大邺魂!自成羽翼登千尺!会有山峰攀云霄!歌酒不惧百万师!不枉英雄度我行!即今战死,后世叹我千年勇!”
她两世从未吼得如此大声,只感到嗓子有些痛,无丝毫停顿,将手中鼓槌用尽全力锤了下去。一声声奋勇鼓声再度响起,众士卒瞬间被激励,血液翻滚。
他们皆跟随大声吼起来。
“大邺人!大邺魂!”
“即今战死,后世叹我千年勇!”
“大邺人!大邺魂!”
“即今战死,后世叹我千年勇!”
一声声如浪潮一般,随着有节奏的鼓声,响彻天际,各个士卒重新充满力量,上前,将那攻城车上的突厥兵逐个击杀,从高柱上坠下。
不远处的校尉转头看向顶峰的云夭,她的衣袂翻飞,身上白衣早被血浸染,头顶束起的三千青丝与白色发带在黄沙与狂风下飞扬。她面色沉稳,绷着嘴角,眉头微蹙,无一丝惧怕,不断击鼓,激励着将士们奋勇杀敌。
此时此刻,谁能想到她的身份?只是一奴隶,罪臣之后,一介女流。
她所仰仗的,不是天子垂怜,不是承欢□□,她就是她,是与他们这群将士同样的勇者。
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美到极致,此般绽放,无一人可与之比拟。
校尉心中了然,难怪圣上如此看中这个女人,这样的人,何人不敬佩喜悦?
他心跳如雷,转身举起手中大刀,怒吼着,反手砍下刚刚登上城墙顶的突厥战士,不远处强烈的鼓声不停,一阵阵回荡心间。
远处战马之上,突厥兵举起弓箭,瞄准城墙上锤战鼓的云夭,正箭在弦上之时,身旁的小可汗立刻抬手制止,让其放下手中重弓。
他死盯着那女人的身影,感叹起来,“太美了,本汗从未见过如此美人,杀了岂不可惜!传命下去,活捉那女人,不可将其伤了!”
“是!”
整个攻城持续了一天,突厥五万大军仍未能攻下,只得暂撤并休养。
云夭看着撤去的突厥兵,终于放下手中鼓槌,当放松下来时,全身的疲惫与手臂的发麻疼痛才终于席卷而来。
她喘了几口气,跌跌撞撞下了城墙,士卒们便立刻迎了上来,口中皆是敬佩之语。
校尉上前劝她接下来的守城好好歇息,他派其他人击鼓。
云夭笑着摇摇头道:“我发现,那突厥将领没有朝我射过一支箭。虽然说出来觉得我在自夸,可我认为,那突厥人想要活捉我,便不会杀我。毕竟曾经马邑郡战役时,他们看到我时便只想活捉。所以接下来,还是由我前去击鼓。”
校尉见状不再劝说,他已然知晓,面前的女人绝非常人,她是他们将士中的一员,并不是一个只躲在将士身后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子。
夜色降临后,云夭和校尉们分析了一遍伤亡情况,又重新整备战术。
武威郡那便还是未曾有任何增兵消息前来,听闻后来他们再次从张掖放出信鸽,却一一被突厥人所射杀,云夭没想到传递消息都变得如此困难,也不知敦煌郡那边是何种情况。
难道武威郡的驻军未收到军报?
终于得以休息片刻,可她还是难以入睡,屋外还有着连绵不断的哀嚎声。
在守城第十日后,武威郡未传出一丝消息,曾经派出的士卒竟都未回来。而最初派往敦煌郡的士卒终于回到张掖,趁着夜色绕过突厥军帐,悄悄进入城中。
云夭听到此人消息后,顾不得休息,立刻起身,朝着小士卒走去。
那小士卒彻夜不断奔波,进入府衙后直接倒在地上,无法起身,只能靠福禧上前将人扶起,又喝下几口水,才气喘吁吁道:“云姑娘,敦煌郡那边,高昌和吐谷浑联合突厥,一共二十五万大军,竟过了玉门关,和圣上的大军对上了!我到达时已经无法入城,不知晓战况究竟如何!这是唯一所知晓的军报。”
众人听后,心中皆是一咯噔。
云夭垂眸道:“圣上身边有十万大军,而武威郡有十五万大军。难道武威郡没有回复我们,是去增援了圣上?”
那小士卒摇摇头,道这一路上都未见到任何大邺增兵,那十五万大军定然还在武威郡。
云夭咬唇,以萧临的能力若是二十五万大军,甚至二十万,对阵二十五万,许是可以获胜,可仅仅十万,便是极难了。
而张掖这边的五万突厥兵更是不能让其入内,否则和敦煌处汇合,那更是难以抵挡。
武威那边究竟在做甚?为何这样时刻,竟不发兵救援?如今看来,所有的关键,都在武威那十五万大军身上。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武威!”云夭正色道。
“云姑娘,此行凶险,我们尚且不知武威发生了何事,而现在张掖南门也有另外两千突厥兵围困!原本的水道口为防止突厥入内,也早已彻底堵死!”校尉心中担忧。
“这是个问题。”云夭继续泰然自若道:“即便如此,我也必须去。而如今张掖状况惨重,不能少了一兵一卒。”
“可是……”
云夭打断校尉劝诫,“将军,此次得麻烦你,深夜时带兵从南门突袭突厥,无需与他们硬抗,只需将他们暂时击退,而我趁机从南门出,去往武威郡。”
校尉见她如此坚定,不再疑虑,应下云夭请求。
福禧见状上前道:“云姑娘,奴婢和你一起!奴婢在此地也无法杀敌,多一人,便多一份安全。”
“好!”云夭没有犹豫应下福禧请求,毕竟他说得有。
……
子时后,冷风瑟瑟,夜幕下,南面突厥兵正三三两两巡逻,忽然见张掖城门大开,城中大队精兵竟冲了出来,一拥而上,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正是众人慌乱应战,拿起刀枪剑戟之时,却见那军队又躲回城中,再次闭门不出。
与此同时,云夭和福禧已经一人一马,踏上了奔袭武威郡的路,两人丝毫不敢停顿,直到夜晚过去,到了白日,才终于寻了一处树林休息,饮水吃下干粮。
不过一个时辰后,再次上马,快马加鞭,终于两日后,抵达武威郡。
下马后,福禧已经双腿打颤,走不动道。
云夭曾想过,武威郡是否遇到其他战事,导致无法出兵,可当到达城中时,却发现竟平静无丝毫异常。
他们直接去了戍军军营,士卒见福禧出示令牌后,便让他们等在营帐中,去喊都尉前来。
两人等待许久,直到一个时辰后,那都尉才姗姗来迟,整个人懒懒散散,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云夭笑着恭敬上前道:“参见将军,不知将军可否听闻张掖郡的战况。”
“战况?什么战况?”都尉扣了扣耳朵,又看向四周几个副尉。
其中一人收到眼神示意后上前,道:“回禀将军,并未收到!”
云夭自然注意到了他们刚才的眼神交流,不在意道:“那我现在告知都尉,张掖外五万突厥大军来袭,敦煌外高昌,吐谷浑,突厥三国联军二十五万,现在需要都尉武威郡的十五万大军即刻前往支援!”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皆变,面面相觑。
唯独都尉冷笑,而后厉声道:“一个女奴,一个阉人,竟敢在此离散军心!制造谣言!该当何罪!”
云夭面色一冷,看出来这都尉的想法。曾经在榆林生活多年,自然知晓这些戍军虽常年打仗,可都尉皆是大兴城中官宦子弟出身,贪生怕死,若非刀架在脖子上,绝对会想方设法寻找借口躲避祸事。
即便到了火烧眉毛时刻,他们也仍奉行中庸之道。
如今看来,这武威郡的都尉也是如此,他舍不得自己手下的兵力,真是小人做派。
一副尉则上前劝说道:“将军,若是前方果真如此,确实等不得啊,而且那可是圣上,圣上还在敦煌郡。”
“闭嘴!蠢货!”那都尉大骂了一声,“这河西走廊从未发生过如此大的战事,若这是敌人调虎离山之计,将兵力从武威调走,在攻打毫无防守的武威,到时候你我怎么死都不知!”
此话一出,众人闭了嘴,虽面上不悦,却不敢反驳。
云夭讽刺一笑,“亏你是将士儿郎,没想到竟连王八都不如,贪生怕死!胆小至极!还不如我们一个女奴,一个阉人!”
福禧也是恼怒,“咱家乃内侍监,圣上跟前近侍,所言所行,皆代表圣上,尔等是要违抗圣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