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尉有些犹豫,却还是道:“圣命?拿出圣旨,本将便相信圣命,拿不出,便给本将滚!休在此地假传圣意!”
福禧见此竟也没辙。
云夭深吸一口气,直接两步上前,抽出一副尉腰间宝剑,众人或许见她是小巧女人,便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云夭已经一剑劈了上去,直接划破都尉脖颈。
她力气不大,无法将头直接砍下,但却让都尉倒地,瞪着眼睛,鲜血喷涌而出,不可置信地捂着脖颈说不出话。而云夭没有什么表情,上前再次举剑,一剑一剑劈向都尉脖颈,直到那头颅彻底滚落在地,才将手中宝剑掷地。
几个副尉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腰间抽剑,架上云夭脖颈,大怒道:“大胆!竟敢杀害戍军都尉,死罪难逃!”
云夭低眸看了一眼反光的寒铁,丝毫不惧地看向面前的副尉道:“我此行乃是代表圣上,我是替圣上斩杀这贪生怕死,不服军令的小人!有本事,你便现在杀了我,为你都尉报仇!”
“可我告诉你,你若杀了我,贻误前线战机,日后圣上必定株你九族!”
那副尉顿住,没能下得去手,只得收回长剑。
云夭重重呼出一口气,弯腰从地上提起都尉头颅,走出营帐,在众将士面前将头颅扔到泥地之中,脸上衣上仍是沾着鲜血,冷肃扫视着一时间不知如何行动的士卒。
“都尉罪人,隐瞒军情,贻误战机,我已代表圣上将此人斩杀!武威十五万将士,留下两万兵力驻守,其余皆虽我等前往张掖击退突厥!救我大邺河山!”
寒风吹过云夭的长发与沾了血的披风,福禧站在一旁定定看着,突然发觉她肃穆的神情,竟随了几分萧临。
身后副尉见状,别无选择,只得上前道:“我等听从军令!”
云夭一瞥他,副尉立刻调集十三万兵马,随云夭两人再度往张掖而去。
当武威援军彻夜快马加鞭赶到张掖时,城内粮草正好彻底耗尽,十三万兵马击杀南面两千余突厥兵后,通过张掖入城到达北门,直接与五万突厥大军混战。
厮杀整整持续一天一夜,五万突厥大军只剩下一万,最后丢盔弃甲,惨败而逃。而大邺也在此战损失一万士卒。
可时间不等人,敦煌郡战况未知,云夭立刻请求道:“如今圣上被困敦煌,还请副尉携带剩余兵力前往敦煌救驾。”
那副尉见兵力损失惨重,也是气急,可无奈此攸关大邺江山,便毫不犹豫应下。天鹰与福禧率残兵留守张掖,云夭与副尉带剩余援军往北而行,支援皇帝。
此番赶路极为迅速,每日休整不超过两个时辰,便再度上路。长久的压力让云夭每日只能入睡一个时辰,便再难睡着。
每每闭眼,除了那被她亲手割下的都尉人头,便是疏勒河畔的惨状,以及这些时日将士们的厮杀怒吼,铁骑踏过黄土飞溅之声。
可她来不及害怕与慌张。
八日后,援军终于赶到敦煌外的疏勒河,此时看起来刚刚经过激烈的厮杀,地上尸骨成堆,有大邺人,有西域人,也有突厥人。
正是晌午时刻,四周却万籁俱寂,只能见插在泥土中的战旗迎风飞扬,空气中弥漫着黑烟,散发着腥臭,疏勒河如同梦境那般,被染成血水。
云夭心惊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立刻朝身旁的人道:“陛下没有死!快四处寻陛下踪迹!”
“是!”副尉也是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立刻让众士卒上前翻找尸体,寻找萧临的同时,也搜寻活人踪迹。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远处传来整耳欲聋的脚步声和马蹄声,那副尉抬头,见是被打剩的西域联军,从四周涌出,将大邺援军包围。
副尉从腰间抽出长剑,大吼:“应战——”
两边迅速混战一起,很快大邺援军这边弄清楚了战况,是被打残的西域军。而原本萧临的十万大军却无动静,不知还剩下多少,全军覆没也说不准。
两边打得惨烈,云夭身前便有士卒被弯刀砍断手臂,而后又大吼上前奋勇厮杀。
云夭只在城墙上守过城,哪儿真正入过战场阵营之中,此刻只得手持长剑,一边躲避,一边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搜寻萧临踪迹。
“陛下——陛下——”
可战场太过混乱,人来人往,马蹄溅起的黄沙四处飞散,入了她的眼睛,可她根本来不及处,便被一士卒撞倒在地。
那士卒根本来不及管她,便又和敌人厮杀一处。
云夭撑着身子爬起来,继续踩着被堆起的尸体,一瘸一拐往前继续搜寻,“陛下——萧临——萧临——”
正在此时,一西域兵朝着云夭提弯刀正面砍来,她眼见着那弯刀落下,已是避无可避,心中悲凉在此刻被扩大到极致。
那弯刀落到云夭脸前,仅仅一尺的距离,忽然那西域兵头颅飞起,滚落到远处。
云夭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何事,一个高大的身影扑了过来,将她压倒在泥地之上,他的手环住她后背,没让她在倒地时感受到丝毫疼痛,而他带着强烈的威压,血腥,占有,如此熟悉,无论是前世,还是现世,都太过熟悉。
她躺到在地,眨眨眼,看向面前人的脸庞,头戴胄,身披甲,棱角分明的眉峰与下颌,薄唇,厉眼。男人眉处一道伤口,满脸是血,手臂还插着一直箭,胄上红缨上也沾着血,撩过她的脸颊,而他整个人将她牢牢护在身下,粗重的呼吸喷薄而出。
这么多日没有流过一滴泪的她,忽然没能控制住,竟红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那飞进眼眶的黄沙在此时起了作用。
他定定看了她许久,忽然邪魅勾唇一笑,带着轻狂,看着身下娇人,讽道:“真是愚不可及的女人,干嘛又跑回来找死?”
第45章 “上来,我背你走。”……
云夭抿着唇,口中血腥味太重,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在入尘土前,萧临用满是鲜血的手替她将那滴泪擦去,却又不小心将血抹上了她的脸颊,红白相得益彰。
四周奔跑的士卒来来往往,脚步声与寒铁碰撞之声震耳欲聋,各自互相厮杀着。西域联军杀来时,他曾无比庆幸这个死女人生气遁走,这样便不用经历战场生死。
可他万万想不到,她竟带着援军前来救援。
当听到她的呼喊声时,他刚从死人堆中爬出,以为自己做了梦,万般不可置信。他将身上尸体扒开,阳光带着灰尘与黄土落入眼帘, 第一眼便见到她。
她身着被鲜血染红的白衣,手持利剑,束起的青丝随风飘荡,面上虽是惊慌,却并无恐惧,背后浓烟滚滚,鹂语般嗓音从口中而出,喊了他的名字。
虽然不是“哥哥”,但至少不再是恭敬的“陛下”二字。
她真的好傻……
虽然身下人软软绵绵,让人心中澎湃不已,可萧临知晓此刻再躺下去,便过于危险了。于是先行起身,将云夭从地上拉起,左手牵着她温暖的柔荑,右手持长剑将她挡在身后。
这时远处正在搏斗的竹青注意到萧临与云夭两人,便朝着他们方向大吼,并命令士卒道:“保护陛下!撤离战地!”
此话一出,十几个士卒立刻将萧临和云夭围拢举盾,形成一道巨大的屏障,密不透风,护送着他们后退而去。
云夭见眼前一黑,只能听到那盾牌外刀剑的击打之声,又看着面前倒下两个被长矛刺死的士卒。
萧临蹙眉,拿着剑的手蹭了一把自己腰间,又一瞥身后拉紧的云夭,终于做出先行撤离的决定。
十个士卒举盾抵挡着,当将两人一步步推离战场后,一拥而上挡住追击而来的几十个西域兵。再次混战一起。
“走!”萧临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便拉着云夭一路往后方山里跑去,脚步不停。
在两人跑了一段路后,林中传来踩断树枝的脚步声,云夭转头一看,是追来的四个西域兵。萧临同样发觉,立刻将云夭推开,提剑上前,即便身负重伤,却也剑锋犀利而迅猛,很快将四人全部解决。
听到山下依旧传来追兵的动静,萧临并不恋战,继续牵起云夭往深山中奔去。
此番逃跑,不知跑了多久,却是一直跑到夜幕降临,从黄土一直跑到山中积雪处。
见后方再无追兵,才终于找到一个山洞,暂时休憩。
当一坐下来,云夭重重喘着气,眼睛都无法睁开。
两世,从没有一刻如这般奔逃过。她怕是自己不被追兵杀死,而是直接跑至气绝。
真正坐下背靠岩壁之时,这些十多日的巨大疲倦才终于在顷刻间,如泄了伐的洪水席来,她浑身酸痛,寒冷,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半阖眼,看着面前正在生火的萧临,终于安下心,两眼一闭,一炷香都未有便睡了过去。
……
疏勒河畔,两军交战持续一天一夜,死伤惨重,可因着援军的到来,大邺军死战之后,还是站了上风,而后将剩余西域军尽数击杀,只几个残兵败将胡乱逃入山中。
此时已是天明,处完战后事宜,竹青才穿戴着甲胄入营帐中,问到副尉,“死伤如何?”
副尉道:“如今原本的军队,以及云姑娘带来的援军,还剩下七万。好在这仗打赢,边境也守住,如今便是搜寻圣上身影。”
他立刻从一旁拿出舆图,两人展开,回忆了一番,竹青继续道:“圣上带着云姑娘往祁连山中去了,祁连山高耸,地势险峻,翻越更是困难重重。”
副尉道:“可若是他们翻过祁连山,一路向东南,最近的城镇便是张掖郡。好在张掖郡如今已经保下,我们分兵入山中搜寻,再一千人撤回张掖,你看如何。”
“好,也只能如此。”竹青颔首,不耽搁片刻,立刻下去调兵,入祁连山寻萧临与云夭。
……
云夭记得自己睡着之前冻得浑身发抖,后来或许是燃了篝火,竟睡得极为温暖又舒适,慢慢睁开眼睛之时,精神恢复了大半,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气味。
她听着一旁噼里啪啦的篝火声,恍惚了一阵,才发觉自己竟被萧临死死搂在怀中。便如前世那般,他胸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入耳。而自己身上除了本身的衣裳,还穿着萧临的外衬与披风,加之他身上传来的体温,即便洞外漫山大雪,也无丝毫寒冷。
云夭轻轻推了推他,见他没反应,这才发觉他原本身上的盔甲已经褪去,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染满了血,看不出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陛下,陛下。”云夭喊了他两声,他竟没有反应,这才忽然心慌起来。
她立刻退出他的怀抱,撑起身子,又用力摇了摇他,“萧临!萧临!”
可他依旧睡得很死,无丝毫反应。手掌下有些湿,她这才发觉,他的腹部竟还在隐隐渗血,而后将手放置他额头,手心一烫,他竟已经发了热。
云夭这才彻底慌了神,又试图喊了他一会儿,却还是无丝毫动静。她深呼吸着,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而后掀开他中衣。
果然,他腹部受了伤,伤口似乎本结了痂,不知何时又再次裂开,此时还在流血。
两人身上未带伤药,云夭唯一能做的,便是将自己裙子内衬撕开成布条,又将其一圈圈缠绕至他腰间,压住伤口。
而后又将本属于他的衣服全脱下来,为他穿上。
做完这一切,云夭背后出了汗,她一人走出山洞,呼吸有些急促,眼睛忽然被刺得生疼。四周白茫茫一片,思索一番,才明白两人直接跑上了祁连山深处。
她随意捡了些树枝,又用雪水将帕子浸湿,回到山洞中,将冰凉的帕子敷到他额头,而后往柴火堆里加着树枝,防止火熄了。
忽然身后传来动静,云夭的裙摆被一只手攥紧,她急忙转头看向他。
火光之下,萧临原本凌厉的脸被映照得有些柔和温暖。
“你醒了!”云夭呼吹口气,原本悬空的自己似乎有了落脚之地,找到了她依然能够依靠的主心骨。
没有萧临,她不知道自己一人能否走出这雪山。
“你还好吗?现在感觉如何了?”
萧临眯着眼,似乎恍惚了一阵才回过神,伸手将额头上的冰帕拿下,撑着身子坐起,看着她添的柴火,在顿了片刻后,忽然勾唇一笑。
云夭此时不想生气,见他能醒来已是万事大吉,“你笑什么?”
“就你捡的这小树枝,烧两下就没了,还沾着雪,这火怕是灭的更快。”萧临挪了挪位置,“罢了,反正我们也待不久,得尽快离开此处。”
云夭将手中湿答答的树枝扔到地上,有些无力,道:“我又没一人在野外生存过。曾经榆林郡有徐阿母做这些,哪怕前些时日,日日夜宿小树林,也有福禧或者其他士卒。”
萧临咧着嘴笑笑,“行了,知道你就是应该享福的命,当初让你别跟着来西巡,还要来,这可苦了自己了吧?”
云夭不说话,只是掰着地上的小树枝。
心底不服气,当初让他不要来西巡,他还要来,这下好了,死了那么多人,还给自己搞了一身重伤。
萧临抿唇,从一旁翻出几个昨日寻到的果子,递给她,“好了,这次多亏了你带来的援军,否则这敦煌的战况怕是更难。吃几个果子,养足精神,我们便尽快上路。”
云夭将手中掰断的小树枝朝着萧临泄愤般扔去,哪知对方没有任何责怪,还是咧嘴笑着。
她打了个冷颤,将果子接过,一个个吃下,不酸,还有些甜。萧临见她发冷,立刻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又一次取下为她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