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夭立刻道:“我不用,你现在发热了,除了伤口的原因,定也是着凉染了风寒。”
“我不冷,好了,快披上。你若是病了,拖我后腿,我便将你扔在这山中自生自灭了。”
萧临说话还是那么难听,语气和动作都带着不可置疑,又有些温柔,倾身为她将系带系好。
见她恢复了精神,便起身后又将她从地上拉起,并灭了那篝火。
云夭见他要开始上路,却有些担忧,“你行吗?你还病着。”
萧临转头盯着她,蹙眉道:“你居然问出这种问题?敢质疑你主子行不行。”
“……”
“好了,我们得快点儿,这雪山险峻,气候恶劣,多待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我们得尽快出山,去寻村子城镇。”
萧临左手仍牵着她没有松开,弯腰将剑捡起,握在手中,带着她走出山洞。
好在此时还未入冬,山上积雪并不深,两人白日里走个不停,夜间便寻山洞,抱在一起取暖入眠,一直这样走了五日,却还在山中。
这日萧临出去寻猎,云夭一人待在洞中,脚疼得发麻,脱下鞋袜,见脚底起了水泡,一碰就疼。
她想要将其扎破,但实在没勇气,正在此时,萧临已经回到洞中,看着她光溜溜的脚一怔。
云夭有些羞涩凌乱,立刻用裙摆将脚遮住。
他叹息一声面对她坐下,“行了,我都看到了,把脚伸出来。”
自古,女子的脚只能给自己丈夫看,她实在有些艰难,可若不把水泡弄了,怕是一步路也走不下去。
她慢悠悠伸出,萧临轻轻握住,原本白豆腐般的脚,如今生了冻疮,起了泡。他细细看了看脚底板,手指的摩挲弄得她有些痒,很快,他便直接戳破了她的水泡。
“啊——”云夭疼得直接红了眼。
“瞧你这出息。”萧临斜眼瞅了,嗤笑一声,最后叹息,低下头轻轻吹了几口气,又将其拉到篝火旁烤暖。
“虽然当了那么多年女奴,可我还从未走过那么难走的山路,还一走便是好些天。”云夭有些委屈。
萧临没有对此作出评价,只是在火光下用手比了比,这女人的脚真够小的,竟只有一只手掌大,盈盈一握。
云夭看着他,忽然低声道:“你还记得自己杀的第一个人吗?”
萧临捂着她脚的手一顿,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云夭道:“我杀了人,在武陵,杀了那都尉。当时一心着急调兵,没有丝毫感觉,杀了便杀了。”
“可这些时日平静下来后,我总梦到那都尉死前瞪着我的模样。”
萧临沉默良久,道:“我杀的第一个是在母妃死后不久,一个来送饭的宫女,在饭中被人指使,下了毒。记不清样貌,也记不清怎么杀的,只记得当时情绪似乎极为平静,并无多少愤怒。不过是一个弱者,不值得被我记住。”
云夭抿唇,只“哦”了一声。
萧临淡淡道:“这种事情,等过几年再回看,只会越来越记不清。无论是恐惧也好,内疚也罢,你只是做了你当时认为对的事,仅此而已,很简单。”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许久,沉默下来,忽然脚底一痒,她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下脚趾,见萧临玩笑般勾唇,她狠狠朝他瞪了一眼。
休息一夜,他们再次启程。云夭走得相当费力,呼吸困难,六日行路,对她来说已经突破极限。好多次差点儿摔倒,若非萧临拉着她,走在前面带着,她怕是早就不行。
这日狂风大作,地上积雪被吹得飞扬在空中,云夭眼睛都睁不开,嘴里飞进了雪,双腿酸疼得打颤,巨大的风阻碍着两人向前行进的步伐。
当两人穿过巨石,翻过又一个山头后,萧临慢下了脚步,看了一圈周围并未找到山洞,又转头看向她。
“怎、怎么、了?”云夭说话断断续续,嘴唇有些裂开。
萧临叹息一声,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走。”
“那、那怎么行?你受伤了,今早、今早我看了,你伤口化了脓,而且、而且你还发热生病着。”云夭嗓子疼得难受,细若蚊音。
“少废话!不想死便上来!”萧临忽视她的话,直接伸手将她两只手臂拉过至身前,云夭便被迫被他背了起来。
他还是那么强势,不容人质疑。
云夭却笑笑,将脑袋耷拉在他肩膀上,感受着他沉稳的步伐,似乎极为轻松,风雪之中,无一丝晃动。
萧临永远都这样,不让人看到他的一丝弱处,即便曾经满身藤条痕迹,即便伤口破裂流血,他却依旧面不改色,动作凌厉,好像真的没有痛觉。
“你还好吗?你受伤又生病。伤口会痛吗?”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要重复几遍?”萧临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着,靴子已经磨破口子,雪水漫进了靴中,却无丝毫影响,只能听到雪地上“咯吱咯吱”的声响,“你说点别的来听听。”
“你想听什么?”云夭闭眼,紧了紧自己的手。
“什么都行,只要说点儿我没听过的就行。”
“哦,那我得想想。”
萧临闷笑一声,道:“平日那么伶牙俐齿,怎的现在让你随便说点话都不会了。要实在不会说,就说说我的优点。”
“优点?”云夭一怔。
“嗯。”萧临心跳有些快了两分,有些期待起来,却还是不动声色。
然而背上的女人沉吟许久,竟一个字也蹦不出来,他脸渐渐黑了下去,怒道:“云夭!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没优点?”
“有!有!任何人都有优点,你怎会没有。”她吓了一跳,急忙道。
此话一出,萧临更是恼了,“你拿别的凡夫俗子与我比?”
“好了,好了,我说。”云夭无奈哄哄他,又是一阵沉默,见他又要怒骂起来,立刻开了口,“呃……你英俊潇洒,长得极为俊美,身材高大,体力好,武功好,战无不胜,虽地位尊崇,却每每身先士卒。”
只是再好看的脸,再尊崇的地位,都被他那坏脾气给毁了。整日就知道生气,阴晴不定,暴躁又暴力。
也就她受得了他这鬼样子。
“嗯。”萧临气色缓和下来,笑笑,“继续啊,怎么不说了?”
云夭转着眼珠子,脸皱成了一团,好在他看不到。
还有什么?
没了啊!
他就是个性格糟糕透顶,又大男子主义,行事冲动不计后果,说话难听的疯狗暴君啊。
此问题竟比她想着如何拿回张掖,如何去武威调兵还要困难!
“就这?就没了?”萧临显然不满。
云夭绞尽脑汁,又憋出几句,“还、还很聪明……”
天底下第一大聪明……把大邺都给玩儿没了。
“哦,对了,还很大方,对我们这些在身边做事的下人极好。”她终于想到一点。
“还有呢?”
好难啊……
“……啊,你要不要听我,说说我儿时的事儿啊。”云夭有些心惊胆战地迅速转移话题。
萧临虽然对此不满,却还是对她幼时之事很感兴趣,“嗯,说说。”
云夭松了口气,正想说却又不知如何说起,似乎幼时离她太过久远,早已在脑海中忘却许多。
“嗯……我其实头上有三个兄长,我是幼女,家父与兄长都对我极为宠爱。唯独母亲很是严厉,那时候便请了大兴城最厉害的女夫子前来教导……”
云夭陆陆续续,挑挑拣拣说了很多,掠过那些不好的,只留下家父获罪前,大哥、三哥抄斩前,二哥客死他乡前,母亲流放病死前的事儿。
萧临背着她不知走了多久,脚步渐渐慢下来,没有最开始的沉稳。
云夭见他忽然踉跄了一步,心中一紧,立刻着急道:“你还好吗?要不歇息歇息,今日走了这许久,天快暗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无碍,你继续说。”
“哦。”云夭说得口干舌燥,看他面色不改,便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感叹起来,“唉,若是当初家父没有那事儿,或许我便如其他贵女那般,如今已经寻了门当户对的郎君嫁了去吧。”
萧临勾着她的双腿一紧,似乎有些不悦,却没说什么。只是云夭终于注意到身边地貌改变了不少,气温也逐渐攀升,多了草木,也不再见积雪。
她心中一喜,“我们这是下山了?”
“嗯。”萧临呼吸有些沉重,继续背着她往下而去,等下了山,寻到人家,便能安心。
云夭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嘴皮干燥发裂,呼吸愈发粗重,“要不放我下来自己走吧,你背了我一路,我早就恢复力气了,况且如今到了此处,好走很多。”
“好。”萧临这次没有再驳斥她,将她缓缓放了下来,又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去。
云夭跟随着,转头四处观察,问起,“此地似乎已经不在河西走廊。”
萧临道:“嗯,我们翻过了祁连山,这里不是突厥境内,却是突厥活动区域,要万事小心。”
“好。”
萧临走了一段后,忽然停下脚步,将云夭拉过自己身前,指着前方,对她道:“看见长城了吗?”
云夭眺望着绵延起伏的城墙,高耸矗立,而后点点头。
“沿着长城一直走,往东,只要不走反,便能到达张掖,记住了?”
“嗯。”云夭有些不解地转头望向他。
见他面无表情地颔首,半阖着眼,声音愈发小,“如此,我便放心了……”
此话一出,萧临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闭,竟直接晕厥过去。云夭思绪被打断,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无意识地伸手想要将他扶住,可奈何自己力气太小,两人一同摔至草地上。
来不及感受身上的疼痛,她惊呼起来,“萧临——”
第46章 “夭夭,我好疼……”……
即便下了山,在秋季依旧有些寒冷,云夭被草原上的大风吹到睁不开眼,将萧临的头抬起,轻轻放置草地之上,“萧临!”
她晃了晃他,又摸了下他额头,竟已烧到如此烫的地步。
她又从他腰间将衣裳撩起,见那刀伤已经发黑,看起来极为可怖。
云夭又无力地摇了摇他,此刻实在痛恨自己的无力,哽咽喊着:“萧临,萧临,你醒醒!”
这般坐了一会儿后,云夭大喘着气,伸手探了探他鼻息,确定他还活着,才起身往山下跑去。以她的能耐,根本拖不动他,只能去寻求他人帮助。无论是谁都好,她一定要救他。
她腿脚有些酸涩,跑了一段距离,意识也跟随着有些朦胧,转身看了一眼,萧临的身子被比较高的草所掩盖,今日是他背了她一日,才终于走出祁连山。
两世到现在,她依旧烦他烦得紧,这个霸道又爱生气的男人,可她发现自己其实极为依赖他。
即便当初被困大兴宫,她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是拼命给他写信,祈求他能如往常那般神勇,带兵打回大兴城救她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