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崔尚书有举荐之人?”
“是,臣举荐定国公,韦世渊。”
此话一出,韦世渊皱眉瞪眼看过去,心中不快。毕竟谁不愿好好待在大兴城,跑去边疆当一都尉。
礼部侍郎立刻站出反驳道:“陛下,辽东郡都尉以及监工一职,是否有些委屈了定国公?定国公功劳显著,此番有些杀鸡用牛刀。”
萧临半眯着眼睛,只觉得这礼部侍郎实在碍眼,戾气从身上散出,惹得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
“礼部侍郎所说并非全无道,可都尉一职实在重要,朕交给谁都不放心,唯独定国公,朕才可安寝入榻。不如这样好了,朕封韦世渊为,柱国大将军,辽东都尉,这样定国公可满意?”
韦世渊震惊地抬头,以自己的功勋,他从未想过会被加封柱国。朝中除了宇文太尉为上柱国,另一上柱国是曾经谋反的云司徒。下来便是柱国,当初所受封之人皆是关陇贵族,开国元勋,此等官职荣耀,已是他这一生所能企及的官职之顶。
这样的机会,他怎会放过?
韦世渊心花怒放走出,躬身道:“臣定不负皇恩!”
此番议朝结束之后,本可以退朝,忽然一队伍末的小官员走出,大声道:“陛下臣有奏——”
萧临一怔,细细看去,是一个平日他都没能注意过一个小官员,“准奏。”
那小官员道:“回陛下,臣要弹劾一人!”
“何人?”
那官员先是抬眼瞅了一眼萧临,有些心惊胆战,而后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厉声喝道:“臣要弹劾之人便是……陛下身边的妖女,从榆林带回的女奴,云夭!”
“你说什么!”此话一处,萧临大怒,立刻拍案而起,死死顶着下方那人,身上的威压让在场众人瞬间以为自己堕入地狱,纷纷低下头不敢说话。
那小官员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来,继续口吐连珠,大声道:“此妖女蛊惑陛下,嫉妒甚重,令陛下子嗣凋零,此乃罪一!”
“身为女子,身为奴仆,干涉朝政,代陛下批阅奏章,天不可恕,此乃罪二!”
“仗着陛下宠信,在宫中多次以下犯上,此乃罪……”
“住口!”萧临震怒,厉声呵斥,气得头疼欲裂,“来人,将此妖言惑众的小人给朕拖下去斩了!”
此话一出,职守的两个禁军迅速冲入了太极殿之中,一人一边,抓住那人的手便往外拖去。
这小官员被撕扯得失了仪态,官帽掉落地上,浑身邋里邋遢,口中还侈侈不休,大骂道:“陛下!臣乃一片赤子之心,看不得陛下被妖女所迷惑,执迷不悟,牝鸡司晨。臣所谏言,皆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大邺!为了不让大邺礼乐崩坏!为了不让陛下落得一昏君骂名!陛下——”
萧临冷眼看着那人大吼大叫,因拖拽而导致靴子在木地板上发出刺耳锐利的声响,直到消失在太极殿之中,萧临才提高音量道:“这么忧心朕的家事?如此多口舌,朕不斩了。”
正当众人从太极殿门口惊恐地收回视线,听到此话心下松了一口气时,又听到萧临冷笑起来,“不如先拔了舌头,削成人彘,再绑在外面的柱子上,万箭穿心,比较对得起他的一片赤忱之心。”
众人没想到萧临手段竟如此狠戾,皆面面相觑,一时间滞在原地,而后才反应过来,上前跪下为其求情,“陛下!齐阳虽说话犯冲,可一心为我大邺朝纲,为了陛下,罪不至此啊。”
“陛下息怒!齐阳只是一心为国上谏,忠心耿耿,并无对陛下不敬之意啊!”
“呵,原来此人叫齐阳,来人啊,将他家人给朕拖来皇宫,亲自看着这人是怎么死的。”说完后,萧临便怒气腾腾挥袖离去,福禧面上仍是震惊,连退朝都忘记说,只是跟在他身后木然地一同离去。
韦世渊垂眸,心觉对不起那齐阳,可也未曾想到萧临手段竟如此残忍狠毒。曾跟随他征战,从三十万征兵到十万,在突厥也从未滥杀无辜,便一直以为他会是一代明君,没想到实际上竟如此残暴,昏庸无道。
他环视一圈四周,皆是众朝臣不满又害怕的眼神,而宇文太尉站在最前方闭上了眼,绷着嘴角。
罢了,能做的,他已经为令仪做了。
此番妖女被弹劾,齐阳之死定然会点燃宇文太尉和众朝臣的怒火。这群忧国忧民之人,会替自己和令仪做剩下的一切,而自己只需保住如今的柱国之位,远离大兴城一段时间也好。
……
萧临在回寝宫的途中,吩咐福禧,让所有宫人将自己嘴巴给封死,若让他知道哪个宫人乱嚼舌根,便与齐阳同罪。
他重重踩过地上积雪,忽然脚步慢了下来,听着福禧禀报探听来的消息:“今早弹劾云姑娘的那名官员是监察御史之一,家中无妻无子,也无父母。”
萧临脸色阴沉,“看来真是报了必死决心而来,他以为自己孑然一身便相安无事了么?让竹青去查他九族,朕定要诛他!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是,陛下!”
他一路咬着牙走回玄武殿,当看到殿中正在书案的云夭时,忽然心软下来。她在室内向来穿的不多,今日一缕发丝从鬓间垂下,落在她的锁骨处,皮肤白皙如瓷。
这个该死的女人,要是知道他把人削了人彘,定又要唠叨,烦的要死。
他转头又看向福禧道:“罢了,去与禁军传朕口谕,将人直接斩了就是,不削人彘了。”
“是,陛下!”福禧领命后立刻下去执行。
正当萧临想走入玄武殿时,平日监视云夭的暗卫突然来禀。
“什么事?”
那暗卫有些恐惧,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回陛下,陛下去突厥的这些时日,其实发生了一件事。淑妃送了一件浸染了麝香的衣裙给云姑娘,被云姑娘识破,两人似乎因这事儿撕破了脸。”
萧临冷声呵斥道:“如此重要之事,怎么现在才来禀?”
那暗卫吞咽了好几口口水,有些窒息。他当初领命监视云夭,可实际上也与其他宫人一般看不起这个被皇帝从榆林带回来的女奴,不过是一个以色侍人的美人而已。
直到今日监察御史弹劾云夭,竟被萧临当场判处死刑,连话都不给人说完,他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轻视似乎错了。与其被萧临发现,不如主动上报,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他只能结巴道:“……因为、因为,云姑娘并未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所以属下……”
“滚下去领罚!”
“是!”那暗卫见萧临未过多追究,立刻夹着尾巴跑走。
萧临看了一眼玄武殿,又转身离开,“去承香殿。”
……
今日监察御史齐阳的行刑便在早朝结束之后,在太极殿下方的正中央,许多下朝后的官员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留在此地。
齐阳身上还穿着官服,脸上被打了好几拳,一青一紫,双手绑在身后,被禁军如狗一般,直接拖来跪下。
如今的境况,没有真正削成人彘,已是不错。
齐阳跪下后,看着身后的禁军从腰间抽刀。当死亡真正来临之时,他开始害怕与懊悔,浑身抖成了筛子。明明想了无数话语,却一句也没记住,只是将眼神对上站在月台上的韦世渊。对方见状后却转开头,不愿看他。
他还来不及说话,身后禁军手起刀落,只感觉脖颈一凉,那头颅瞬间掉落在地,滚动了几圈,身子则血溅数尺,身下的白雪皆被染红,而后软啪啪倒地。
众文官何曾见过这般血腥场面,纷纷闭上双眼不敢直视,只是脑中仍停留着齐阳在太极殿被拖走时的场景与话语,振聋发聩。
一旁的内侍立刻麻利上前,将尸体拖走,又将地上的血水清洗干净,看不出丝毫行过斩刑的痕迹。
这次的行刑,除了众官员,太极殿旁的宫人自然也都看到,听闻监察御史被判处死刑的原因,竟是弹劾了云夭,各个不可置信。
可上头下了死令,无一人敢在此事上多嘴。
……
承香殿中,香炉中燃的浓香袅袅,烟雾升腾后散开,弥弥散散。
阿红听到萧临往这边而来的动静,瞬时激动不已,立刻从外面跑了进来,朝着韦令仪道:“娘娘,圣上往承香殿来了。”
“什么?”韦令仪欣喜地站起身,不可置信。
她知晓自给家父发了书信,告知云夭那贱奴参政一事,父亲便联系了下面的官员,准备弹劾一通。难道是此事奏效,萧临终于想到自己了?
“圣上怎么会突然决定要来呢?”
阿红想到探听到的消息,便立刻道:“听闻定国公今早受封柱国,即将前往辽东任都尉,不知可有这样一层原因。”
“柱国!”韦令仪万万想不到,父亲竟然有次能耐,竟能被受封柱国,“太好了,圣上还有多久到?”
“怕是还有半柱香呢,娘娘莫着急。”
“好,好,快,快将前段时间新做的那条百花罗裙拿出来,还有,上次圣上赏赐的头面,都拿出来给我换上。”
“是,娘娘。”
韦令仪心中激动不已,立刻坐回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容颜姣好,可想到云夭那张脸,似乎怎样都无法与之比拟。
她从妆奁中拿出胭脂水粉,重新补妆,待打扮好后,萧临也刚好到了承香殿。
当他踏入时,韦令仪便含着激动的心情上前,恭敬行礼,“臣妾参见陛下。”
萧临实在露不出好脸色,直接无视他径直入内,落座上方主位,阴森森开口道:“韦氏,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前来?”
韦令仪身上忽然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抬头一看萧临满脸怒意的模样,心中一个咯噔,看来和她想的不同。
“恕臣妾不知。”
“不知?好,那就让朕亲自告知于你。”萧临阴鸷的眼神死盯着她,“朕不在大兴时,你送了一件浸染过麝香的裙衫给云夭,可有此事?”
韦令仪猛地抬头,没想到竟是被发现了此事,她立刻跪下,眼泪说来就来,着急忙慌道:“陛下,此事另有内情啊。臣妾平日喜爱安息香,而这安息香味道与麝香极为相似,后来臣妾查证,便是下面人弄错,把安息香与麝香搞混,浸染了那件裙衫。我送云姑娘时真的没有恶意,陛下明鉴啊!”
萧临对她的泪水无一丝动容,只是依旧眼神冰冷,没有说话。
韦令仪感到自己似乎被看破了面具,继续梨花带雨道:“陛下,臣妾实在不知云姑娘与陛下说了甚,恐怕极有可能是云姑娘误会了臣妾些什么事儿,才与陛下这般说。”
“云夭并未与朕提起此事。”萧临心底窝火,努力控制着杀意。他真的很想杀了这个哭得如此难看的女人,聒噪得他心烦。
“但你别忘了,这里是朕的皇宫,也别以为朕有多愚蠢,竟得你如此欺瞒。”
韦令仪一时语塞,说不出话,只能看着萧临不断哭着,仿佛受了好大委屈。
萧临头疼得揉了揉太阳穴,他最讨厌看人哭。
闭眼片刻后,他重新睁开双眼,冷血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一件事,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官员,平日朝堂上一句话都未说过,今日突然站出来义正言辞的弹劾云夭,朕实在很烦这些愚昧之人。”
韦令仪忽然忘了哭泣,看着他心头猛地一跳。
萧临继续道:“朕头疼得紧,没等那人说完话,直接让人拖下去斩了。云夭之事,朕听闻与韦家有关,这你可知晓?”
韦令仪见状立刻摇头,不敢承认,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哭着。
“不知晓便好,只是有一点你和你父亲应该知晓,在这个世界上,朕不需要依赖任何一人或一族。对朕有利,朕可以封之为柱国,可若触及朕的底线……”萧临懒散得侧过脸,斜眼看着,“那这世界上,便又要多几盏灯笼了。”
“灯笼……”韦令仪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知道忽然想起萧临还是五皇子时的传闻,瞬间汗毛乍起,止不住地抖动。
萧临不愿再待,直接起身离去,不留下一个眼神。
当他走到殿门口时忽然停住脚步,没有转头,幽幽道:“莫要哭了。”
韦令仪以为他在安慰她,立刻站起身往门口方向跑了两步,直到他声音再次传来,“太丑了。”
他说完后,便不做停留离开。韦令仪浑身失去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呆滞地看着前方。
怎么会这样?
她死死咬住下唇,留下一排齿印。
……
齐阳弹劾并被处死之事被萧临下了死令,算是瞒住了云夭,当他回到玄武殿时,又吩咐下去,近日来看住,别让云夭出玄武殿。
他带着满肚子气入了主殿,很快,便看到云夭端着一盘桃花酥上前,将其放在案几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