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再怎么转动机关也没有再出现任何的反应了。
石室之内一时之间陷入了久久的沉寂。
戚寻简直想给苏樱隔空点个赞,这姑娘显然是深谙如何让人在一个机关困锁的屋子里,一步步陷入绝望之中。
就比如说现在的邀月,俨然已经是被这一次次升起的希望和又重新落下的打击给折腾得面色越发不好看了起来。
可惜她也只能听到戚寻用迟疑的口气说道:“这也实在怪不得当年设计机关的人,谁又会想到这机关需要在两百多年后还能够正常运转呢?”
古代可不讲究这么长的保修期限。
至于她们为什么不设置一点灵活且轻巧的机关这件事,也是完全可以解释得通的。
这镜湖之下的石室毕竟是神水宫宫主闭关之处,若是能够轻易被人闯入,谁知道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恶果。
就像邀月在移花宫中的闭关之地,也是绝不允许任何人踏足的一样。
“再找找吧。”邀月原本想说她们三人分头转转,戚寻的记忆毕竟没有完全恢复,难保不是有什么被她遗漏忘记的地方,却忽然看到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邀月其实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再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奢望,但人身在一个闭塞的困境中的时候,实在很难不将这种举动看得很重要。
她收回了走向另一侧的脚步,跟着戚寻走到了一面墙壁的跟前。
此地看起来就像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通道石壁。
可在戚寻的手以穿花蝴蝶一般繁复的手势拍打在石壁上的时候,邀月忽然听到了一种绝非是经年未曾磨合,让人觉得有些卡壳的声响,而分明是一种格外正常的机关启动的声音。
她的眼神当即就亮了起来。
当戚寻落下最后一掌,这石门裂开一条缝隙之时,在石门之内更是往外透出了一线光亮,邀月的眼底终于涌动了一种更为殷切的希望。
然而当门扇打开的时候,她发觉这石门之后的光亮并非是天光,而是一颗颗璀璨的夜明珠和一盏盏长明灯形成的辉光。
这还不能说完全将她打入了绝望,只不过是稍有失望而已。
在她眼前出现的一幕,与先前所见的神水宫石室之中的景象截然不同。
若说石室内是苦修者的典范,此地便像是另一种景象。
在地面的石铺往前蔓延的时候,越往前就越是呈现出一种宛如玉质的状态,而当这一片美玉良才汇聚到中心,也就是她们视线之中的道路尽头的时候,赫然看到在一片光晕笼罩着的,是一株被映照得让人觉得通体生光的琉璃宝树,在树下则是一尊衣袂飘飘宛若真人的塑
像。
让戚寻有点意外的是,她走近才发觉,这塑像赫然长着一张与她别无二致的面容。
“……”
她是知道这里有个密室的,甚至都没在给温丝卷的信中提及,可不知道这里面在二百年后会是这个样子。
说实话,戚寻这人喜欢搞点骚操作,还喜欢刷神水宫声望,但是她直觉这雕像的事情绝对不是她搞的。
她看到这个雕像都觉得脚趾扣地能扣出一座长城了,那必然不能是她搞的!
人还是要稍微正常一点的!
可若忽略掉这个雕像的面容的问题,那又实在是一幅让人不由不为之惊叹的画面。
这琉璃宝树的尖端都仿佛因为明珠生光以及长明灯的华光覆盖而形成了一种几近凝结,甚至生出了寒意和水色的光。
但越看得久越是发觉,这明亮得惊人的光晕中的确有一点水珠正在落下来,正落在这雕像抬起的掌心中。
在这掌心内似乎还积蓄了不少的残存水珠,现在这一滴落下来,当即就发出了一声水珠惊动的声响。
甚至旋即就满溢了出来。
一滴水珠从雕像举起的手的侧边滚落了下来,落在了雕像的衣裙上,又很快顺着衣服褶皱的间隙继续往下流淌,直到滚落到那株琉璃宝树之下的地面凹槽之中,那里也是一处小小的水潭。
这一滴水珠的滚落并没有让它满出来,而依然保持着将满又未泄的样子,正像是顺着这株宝树内部的孔隙在往上蔓延。
大约又过了片刻,便有一滴新的水珠滚落了下来,继续重复着上一滴的过程。
云姑发出了一声有些惊喜的声音,“有水!”
这或许不是个可以找到出路的地方,但是起码在有水的情况下,总是要比一个完全尘封多年、已然什么都没有的环境要好得多。
可邀月侧过头来朝着戚寻看去,却只看到了一片凝重的面色。“这就是我们神水宫的——”
“天一神水。”
虽然戚寻不知道到底是后来的哪一任神水宫宫主,折腾出了个如此有仪式感的天一神水存放方式,简直像是在得了她的真传的情况下,还来了个加强版,但并不妨碍她认出来这到底是不是天一神水。
曾经被她用来当做忽悠方应看、栽赃给九幽神君偷盗的天一神水,一滴重水融入体内就会炸开数百斤的压力,足以让人在一瞬间被压垮到死相惨烈。
这当然是一种不能喝的水。
而在这间特殊的存放天一神水的密室之中,并没有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也就意味着又一个希望落了空。
这次就连戚寻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虽然其实是装出来的。
但并不妨碍她的这个表情变化让邀月都感觉到了压力。
在揭晓了这奇异景象中循环的水到底是什么东西后,戚寻久久没有说话,这石室之中一时之间只有那种间隔一阵传出的水滴滴落之声。
邀月试图开口打破此时的沉寂,却张了张口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直到看到戚寻转身离开,又取下了一盏特制的长明灯,取代了她手中原本的风灯,才跟了上去。
这盏长明灯被放在了外面那间太过朴素的石室之中,戚寻便随性地盘膝坐在了这盏灯旁。
看到邀月跟了上来,她随手就将手边的蒲团朝着邀月递了过去。
邀月:“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能不能坐在地上的坚持?”
见邀月没接过去,戚寻也没坚持,只把它撇开到了一边。
但此时要紧的的确不是要不要还保留这种没必要的洁癖。
当人必须要面对如何才能活下去的问题的时候,是会放弃掉前面的那些个追求的。
“人若是
有水喝还能活个十天以上,若是不吃饭也不喝水,大概只能活四到七天。这是我们能用来求生的时间。”
戚寻说到这里,又转向邀月说道:“算我连累你了,看来有的时候直觉也不是那么准。”
邀月很清楚自己跟着戚寻前来此地到底抱着一种什么想法,她并非是心无所求的情况下遭到了诓骗,既然如此她也是实在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来。
这世上多的是意外,她早应该对此有所知觉才对。
邀月有点想自嘲地笑一笑,却很难觉得自己能笑得出来。
她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这盏长明灯,将视线就凝结在了这火苗中的一个点上。
长明灯是如何做成的邀月是知道的。
她也当然知道,既然此地的灯烛可以保持着一个点亮的状态,那就势必有对外的孔隙,让外面的空气得以进入此地。
可连番的希望与失望,又让她很难在看到长明灯继续灼灼燃烧的时候,感觉到任何的人命长明之感。
戚寻并没有将那间密室中的所有灯都带出来,现在三人围着这一小团火,周遭便是石室的黑暗。
说来也怪,邀月并不觉得自己害怕黑暗,但在此刻却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样的环境更让人觉得,有种攀援而来的绝望从周遭的阴影之中而来。
她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忽然听到戚寻问道:“你怕吗?”
“我有什么好怕的。”邀月冷哼了声,她一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示弱,现在也不例外。
“我没问你,我问的是云姑。”戚寻回道。
邀月噎住了一瞬。
戚寻的确是在问云姑的。
只听到她带着一点回音的声音继续说道:“若不是因为我非要强求收你为徒,你大概也不会跟着到这个地方来,也就不会被困在此地。这山洞之外可没有人会来带着工具撬开门口的巨石,也不会有人试图挖掘出一条通道,甚至可能不会有人知道我们是进入的此地的石室,你怕不怕?”
“要是说一点不怕这一定是假话。”云姑想了想后回答道。
在长明灯的余光中,她那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一些的脸,其实还称得上平静,甚至突然露出了一点像是因为自我说服而产生的笑容,“但是我是跟着爷爷混水上营生的,若是某一天忽然死了说不定就是抛尸江中,死相未必就会比现在好看多少,所以算起来倒是没有那么害怕了。”
“那好,你现在按照我说的做。”戚寻回道。
“还记得我交给你的明玉功心法吗?明玉功有容颜常驻的功效,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明玉功有减少消耗的能力,你如今从头学起自然效果不如我和邀月宫主,但也为时不晚。”
邀月嘀咕了句临时抱佛脚,却也没阻拦戚寻对云姑的指导授课,只在起身从密室又取来了一盏长明灯后说道:“你建议你少说两句话,还能让自己晚一点死。”
“那我也建议你不要这么频繁地去找出路,最好节省一点体力。”戚寻回道。
但邀月这会儿显然是不会听取戚寻的建议的,她打算再碰碰运气。
可事实证明,戚寻提前跟温丝卷写信交代过的神水宫中各种通道的位置,配合上苏樱再怎么是为了自己的懒癌服务,实际上也绝对称得上出神入化的机关之术,绝不会给邀月留下任何找到出路的机会。
她重新走回来的时候,看到云姑已经听从了戚寻的话,正在打坐入定的状态,而戚寻斜靠着一侧的岩壁,正在闭目养神的状态。
“此地往外的路就只有这么多条,我虽然忘了些事情,却并不代表就真会忘记什么逃生之路,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邀月定定地看向她的脸。
现在在这张脸上先前还有过的慌乱都
已经彻底平复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身在一个多年前就让她熟悉的地方,又或者是她原本就是从一种近乎活死人的状态中苏醒过来的,对于死亡早就有了准备和认知。
也或许是因为别看她的功力溃散到如今也才恢复到明玉功八层的程度,实际上的武道境界却要比此刻所呈现出的样子高得多,当她被置身于一个与自己并无多大关联的时代的时候,也就更不容易受到什么干扰,而能维持住灵台清明的状态。
可邀月做不到。
她一想到自己当年接受了怜星的建议所谋划出的双生子相残的戏码,或许会因为她的失踪乃至于死在此地,变成一种不可控地趋向于大团圆的结局,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中抓心挠肺的难受。
当一个执念持续了太久甚至成为了一种习惯的时候,一旦想到这件事有可能会无法做成,实在是一件太过恐怖的事情。
甚至比周遭的黑暗还要让人觉得可怕。
所以她当然要出去,还得活着出去!
戚寻并非没有看到邀月此刻紧咬的牙关和她紧绷到让人觉得冷意更重的脸颊,但她没选择说什么让她在这会儿先忘记这些个实在没必要考虑的事情。
她只是在大约半日之后忽然问了邀月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饿吗?”
“……”邀月不太想回答。
她但凡还是个人,就不可能会避开饮食的需求,再怎么能做到餐风露宿,那也好歹是有水喝的。
她僵硬着面容,实在没好意思说自己方才到处的走动其实加速了这种饥饿的感觉。“尚可。”
但她的本能反应显然是骗不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