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戚寻明明只是寻常地朝着她看了一眼,她却觉得对方的目光充满了意味深长的意思。
她想再往周边看看能不能瞎猫碰到死耗子有所发现,又反应过来自己不该再做出任何浪费体力的事情,又收回了脚步。
等再过了半日一日她便当真想不起来什么江小鱼花无缺了。
比起这两个本该在她的见证之下自杀相残的兄弟,当饥渴占据上风的时候,她更应该考虑的是如何能减少自己的消耗,又该如何靠着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方式,让自己暂时忘记这种饥饿感。
邀月平生从没经历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她此前的挫败顶多就是在还没有成为江湖上一等一高手的时候,觉得自己彼时不如人,但这种不如在她得到了明玉功后奋起直追,很快就不复存在了。
而后便是她的“爱而求不得”。
但若无人掀开她的衣袖看到她以针刺伤自己的痕迹,这只是个绝不会为外人所见的狼狈而已。
可现在不同,她觉得自己在被一种未知的死亡恐惧所笼罩,这种狼狈是表现在外的。
她平日里几乎滴酒不沾,更不会容忍自己放肆,但现在她却觉得若是这神水宫的石室之中若是有什么窖藏的佳酿,她或许并不会想到要将这些水分开来喝,以维持住生机,只会想到干脆痛饮一回大醉一场。
也正是在此时,她听到戚寻问道:“大宫主,你二十四岁还没遇到江枫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这话若是别的时候,别管问出这个问题的是戚寻还是别的什么人,邀月必定一巴掌打过去。
但现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视线中那盏长明灯的幽光映照在她的眼帘之中,眼前像是有着一道明灭不定的晨昏分界,将她刚意欲发作的那点怒火又给吞没了下去。
这倒是反而成了一种死局之中无所顾忌的闲聊。
所以她沉默了片刻后问道:“你想听什么?”
想听什么?
戚寻想听她在突破了明玉功八层之后,达到八层顶峰,只差一步就能突破到明玉功九层期间
的武道感悟。
也希望这位禁锢住了自己太久的移花宫宫主也能得到解脱。
但她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要是直接这么说了,听起来都很有图穷匕见的感觉。
会被打的吧?
然而还没等戚寻找到一个相对温和的说辞,邀月已经先自己说了下去。“对我来说,只要能问鼎武道的天下第一就已经足够让别人觉得枯燥的生活,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所谓。当年日后可以做到,水母阴姬可以做到,你可以做到,同样拿到了明玉功的我也可以做到。”
这听上去还挺像是个传承的。
而谁也不能否认,若是论及武道上的天赋,邀月的确有达成这个目的的本事。
“说起来也不怕你觉得可笑,我在当时找到的明玉功典籍上看到了一段前人对这门功法的修炼时间的记载,其中的有一段就跟你当年为何会消失一样,已经不可考据了,但留下的那些记载中,在这门功法的修炼速度上,我姐妹二人的进度足以傲视其他人。”
“当时……”
这个词让戚寻警觉地朝着系统提示栏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一个特殊的信息弹了出来。
【系统】【邀月对您发起了明玉功八层练功经验的传授,是否接受?】
【是否】
“……”
邀月大宫主,您就算饿了一天了,可能还瘦了一点,但再瘦的肥羊果然也还是肥羊啊!
第95章 明玉通神 13(二更)
可惜邀月并不知道戚寻此时心中所想, 更不知道在这种她甚至觉得死生一线的当口,戚寻甚至在好奇,如果这个时候选择一个否, 到底是天降一个非正常因素打断邀月的说话, 还是让她饿晕过去。
不过戚寻想了想正常人的耐饿程度和邀月大宫主的武道造诣,又决定收回这种非常不做人的想法。
在听到邀月谈起这一段武学寻根溯源, 直到抵达第八层明玉功巅峰瓶颈期的经历的时候,戚寻也暂时没有这个多余的空闲去想这个如果选了否的可能了。
邀月的心境在几度起落之中被驱赶向了暂时忘却外间的事情,只着眼于眼前的情况。
而在这个她昔日得到神水宝典的神水宫旧地, 有一个刚接触明玉功和天水神功的后辈用略显茫然的眼神看着她, 有一个在邀月已经根深蒂固的认知中该算是前辈的人,正在像是与朋友交谈一样聆听着她说的话。
这样的情形下, 与其说她是在陈述,不如说她更像是在以二十年后虽然未有突破, 却到底要比当年更加成熟的武道经验往回去总结和反思,而后以她觉得更加恰当的方式表述出来。
要戚寻看来,这种情况远比她在脏乱的老鼠洞中,被魏无牙算计落入进退不得的窘境后,忽然临阵突破,要更加符合稳扎稳打之后水到渠成突破的状态。
她自己或许都没有发现,在这个一字一句的陈述中, 她原本看起来让人忽视不了其中焦虑意味, 甚至显得有些病态的面容都渐渐平静了下来。
虽然还不到突破的程度,但的确和先前那种像是刚被人关进笼子里到处乱撞的样子有些不太一样了。
在这个名义上是交流, 实际上是邀月的单方面输出中, 无论是因为境界跟她距离太近的戚寻还是在做一个去芜存精过程的邀月, 都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受益匪浅。
更让人觉得邀月的心态发生了不小转变的是, 她又往那间存放天一神水的密室中走了一趟,出来的时候甚至调侃了一句:“戚宫主看起来教了个对你很是尊崇的徒弟。”
“……”
不,这种会把师父的样子雕成雕像,弄出这种千灯长明,琉璃玉树,神水滴落场面的徒弟,听起来很恐怖啊!
柳伴风就肯定干不出来这事。
但说真的,戚寻扪心自问了一下,她可能也干得出来这种事情,反正就是那种只要社死的不是自己,就没什么所谓的心情。
看到戚寻这种表情,邀月总算难得露出了一点笑容。
云姑虽然对邀月知之甚少,却也从江湖传闻中隐约一点和移花宫相关的信息中,猜出她此时的样子大概是前所未有的。
更罕见的大概是随后她看到戚寻朝着邀月抛出了个小瓶,邀月问都没问一声就取出了其中的药丸吞了下去。
“你就不怕我给你的是毒药?”戚寻问道。
“毒药还是什么仙丹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区别?”邀月没什么所谓地回道,“算起来就算是毒药,以神水宫的品位,大概也不会像是魏无牙让他的手下藏在毒囊里的那种一样,死得有够难看的,也想必要比死在天一神水之下的人要好得多。”
“你倒是很想得开,”戚寻调侃道,“不过你大可以放心,这的确不是什么毒药,只是我原本弄来当做清心辟毒的药丸而已,现在还能吞了填一填肚子。”
“就是可惜吃不饱。”同样从戚寻手中接过了药丸的云姑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现在有点想我爷爷做的烤鱼了。听说他的烤鱼配方还是很多年前一个别号快网的前辈那里得来的。”
戚寻越发觉得进入到同一个世界后续时间线中的情况,还怪有意思的,时不时就会冒出一些提醒到自己前后时间关联程度的信息。
当年的快网张三拿
手的烤鱼配方,会传到长江大侠史扬天的手里。
当年为铁中棠所掌握的嫁衣神功功法,现在在燕南天的手中重新发扬光大。
至于邀月,若是能改掉她这个古里古怪的脾气,再改改对移花宫的教导方式,戚寻倒是觉得她说不定真有希望成为下一个江湖领袖,但目前来看让邀月的脾气稍微平静一点,在特定的环境下尚且可以说做得到,要让邀月知道何为人情世故何为处事手段却大概还是太难了。
倒是可以寄希望于云姑能被教导出来。
戚寻正想着这个,听到邀月又问道:“你的袖子里到底还藏了多少东西。”
戚寻眨了眨眼,在邀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翻出了一包牛肉干,和一小壶清酒。
虽然分量都少得可怜,但在饿了一天多的情况下大概是不会有人嫌弃这个的。
“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个?”邀月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在身上藏的这东西,但在看到牛肉外边的油纸包的时候,又认出那正是她曾经去过的那家扬子江酒楼的标记。
“你还记不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我是曾经去过沙漠的。”
戚寻的回答让邀月忽然想到了那个在武汉渡口的早餐时候,她状似无意的几句话,却无疑给她此时的藏食物的行为给做出了解释。
但邀月也没这个空闲去想,若是戚寻其实是蓄意为之,又是否真有这个可能。
在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可能要被关在此地等死的情况下,将这顿在别的时候她绝无可能当成珍馐的食物瓜分成了三份之后,细嚼慢咽地吞吃下肚,邀月忽然就连自己也不知道缘由地笑了笑。
这或许是人生中的最后一顿饭,可它所在的位置和情形,是她此前从未在设想中出现过的。
她一向是个很霸道的人。
怜星一度对她的指责,说因为邀月将她推下树,明白了她这横行无忌且霸道异常的脾气之后,就连喜欢什么人喜欢什么东西都得表达得格外隐晦,甚至对她这个姐姐也不再敢表露出亲近之态——
在邀月看来,指责的很是应当。
可她我行我素惯了,一点都没有想要改变的意思。
但现在,她却在跟别人分食一份救命的食物,这对邀月来说,无疑是个太过新奇,甚至让她都觉得自己好像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体验。
她们本应该将酒一天一口地用来吊着性命,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戚寻这今朝有酒今朝醉态度的影响,邀月晃了晃酒瓶中剩下的三分之一,尽数灌了下去。
她靠着这个周遭黑暗,只有这中心一点明灯照亮的石室的墙壁,目光有些许的游移。
她虽然饮酒不多,酒量却并不能算差,起码不至于喝了这么一点就醉了,但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像是此刻这样轻松过。
在她眯了眯眼略显朦胧的视线中,那点灯烛之火被模糊成了光怪陆离的一团,就像是在她童年梦境中游遨的星光。
她又隐约听到了一点水声,正是忘记合拢门扇的密室中,那个天一神水滴落的声响,却在这时候形成了一种格外有节奏的韵律。
邀月的目光最后慢慢挪到了戚寻的脸上。
这姑娘因为已经给云姑安排下去了继续修行内功的任务,正在闭目调息。
或许是因为先前邀月说的那些话,让戚寻也似有所感,以至于她这凝神定气之间,明玉功的内劲正在以一日千里的速度长进,
甚至让意识闲游的邀月,都能感觉得到这种活像是没有什么瓶颈存在的可怕提升速度。
更明显的无疑是因为明玉功心法入臻化境,让她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种剔透如玉的状态。
在这个本就不甚清晰的烛光光线中,甚至让人一时之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错觉
,好像分不清这到底是个真人还是那个密室之中的玉雕雕像。
戚寻的确并不只是在成全邀月。
明玉功本就是格外考验天赋和悟性的功法!
先前岳阳楼上湖光山色之中那种因为时间错乱而产生的顿悟,以及邀月友情贡献出的练功窍门,让她成功突破了明玉功的第八层。
但戚寻并不觉得自己就只是止步于此。
这种野望并不像是邀月的明玉功卡关一样,是一种非要强求的心态,而是她当真在听到邀月这种近乎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感悟中所得到的收获——
当然,没有说邀月真的要死的意思。
她也并不像是邀月一样,在明玉功突破无果的时候反而会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关在拘束的密室之中,只试图在以蛮力突破的方式攻向这层明玉功九层的屏障。
因为副本的存在,她恰到好处地实现了行路万里的目标,而明玉功功法驱策的内力,也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一点点积攒出来的。
在心有所感的状态之中,这些经脉间流转的内力足以心随意动地流转自如,像是澎湃的海潮一般积蓄出翻越过前方鸿沟的高度。
在戚寻的认知中,她现在是在推进从明玉功第八层到第九层的进度。
可在唯一的旁观者云姑从打坐调息的状态中醒转过来的时候,却险些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