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当然不知道钱大石的纠结,他现在的重心在疯草那,他看准备回去扬州的时间到了,还没有找到线索,就写了一封信,连着搜索到的南疆特产让李嬷嬷他们带回扬州。
他本来就是要留下来,把这个铺子的地基打好,现在他留下来的任务多了一个,他相信,不管是老爷还是少爷,只要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让他查清楚。
李嬷嬷他们离开了南疆,另一头京城荣国府,贾珠终于回来了,他下船的时候有些摇晃,这不影响他的高兴。
他回来没病。
而且他感受好多了,显然他在扬州这段时间的调理没白费,给他管理衣物的人还说他长高了,身上也长肉了,这都是好消息。
荣国府众人早就期盼着他回来了,在船差不多快到的时候就有人提前来送了信,说到哪了,预计什么时候回来。
码头上,赖嬷嬷和周瑞家的都在等着,一看到贾珠,立刻就迎了上来。
这两个人在荣国府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贾珠来说,还都是长辈身边的人,她们一向很有体面,对他们这些小的也没太恭敬,但如今她们脸上都要笑开花了,腰比之前弯的都低。
为什么?
因为他考中了秀才,他前程似锦。
贾珠心里感慨着,乘坐轿子回去,一踏进宁荣街,就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等他到了门口,早就准备好的婆子们在门口撒铜钱、撒花生桂圆,引起大家一阵哄抢,伴随着震天响的鞭炮声、锣鼓声,热闹非常。
贾珠看到这场面,觉得过了。
他只是一个秀才,刚考到功名的时候他也得意自满过,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并不算什么太罕见的天才。
而且这一次去扬州姑妈那里,和表弟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们时常一起读书,表弟比他小四岁,但贾珠一点都不觉得他比自己差。
表弟他看的书范围之广是自己比不上的,他对典籍的认知也更深刻,姑父给他们出过题,两人的文章放在一起,不用别人评价,贾珠就知道,自己写的不如表弟。
自己的那篇文章辞藻华丽,却言无其物,宛若空中楼阁。
表弟的不一样。
他的文章有实实在在的东西,辞藻没有他华丽,却更得人心,他好奇问过他,“为什么不去参加考试?”
以表弟的年纪,考中秀才少不得一个神童的称号。
表弟回他的原话是:“我想要一个好名次,不着急。”
就算他小小年纪考上了又如何?
他还这么小,就算他现在立刻考中了进士,以他的年纪难道会对他委以重任吗?
所以他还不如沉淀下来,争取好名次。
这话听的贾珠频频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只是心里也感慨,从这话里也能听得出表弟对秀才功名的自信,也只有这样,才会想要更高的名次吧。
他的名次就不靠前,但贾珠已经满意了,因为他是在文风鼎盛的金陵参加的考试,这里才子太多了。
只是他也不解,为什么表弟没有扬名?
外面居然没有流传表弟的聪慧和文章,明明他天赋异凛,传出去,肯定会引起大家称赞。
名气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太远的不说,眼下他们要科举,就有可能在关键时刻影响到他们的排名。
举个例子,他们考试是蒙名的,考官不知道手下的卷子是谁的,也不能从誊抄过的卷子上通过字迹认出来考生是谁,但一个人的文风是可以看出来的,若是一个考生名气大,他的文章、诗词到处传唱,考官也有极大的可能读过,再通过他的文风认出是谁。
如果心里拿捏不定这份卷子是上还是下,知道他是谁、知道他的才名后,很可能会有名气加成。
录取这样的才子,也不会被人误会,甚至可能会成就一段佳话。
但林家一点相关的消息都没透露,这一点贾珠没想明白。
而除了表弟之外,江南文风鼎盛,少年秀才并不算太罕见,他十四岁年纪小,却并不是年纪最小的,跟他同期的就有一个十三岁的秀才公。
一山还有一山高。
他突出的地方在于他的出身,要是他没有这个出身,秀才这个身份在江南并不算什么,所以看到家里面为了他中秀才这么隆重,又张扬,贾珠心情复杂。
不是不高兴,只是这如果是在江南,有人家里考中了秀才就这么兴奋,多半会被称一句暴发户,只有那种没有底蕴的人家才会这样做。
只是现在就算他觉得不妥,他也不可能叫停,只好笑着回去见长辈亲人。
贾母和王二太太在荣庆堂脖子都快伸长了,看到他来,两人脸上的表情十分一致,脸上都绽放灿烂的笑容,看着贾珠的眼神既慈爱又骄傲。
史氏拉住他的一只胳膊上下打量:“我的好孙儿,这一回辛苦了,总算到家了,好好歇息,祖母准备了一桌你爱吃的菜。”
她是富贵乡长大的,她爹是保龄侯,她又嫁给了国公之子,成了国公夫人,大半生都顺心如意,纵享荣华富贵,自从老国公去了,那些亲朋还在往来,但是他们的态度跟之前已经发生了改变,她又不是蠢人,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只是她察觉了又能怎么办?
她两个儿子撑不起来,她只能装作没察觉,照样笑呵呵的跟人家相处,暗地里减少出门的机会,少去堵心。
幸好她儿子不行,还有孙子,她孙子已经长大了,又有出息,不用很久就能进入朝堂,到时候贾家就能重现荣光。
王氏拉住了他另一只胳膊:“珠儿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你中秀才的消息传回来,我们有多高兴,珠儿……”
王二太太的愿望和史氏的殊途同归。
家里是她当家,她看不上小家子气的大嫂,但对方再小家子气也是一等将军夫人,品级比她高,靠丈夫的话她看不到什么希望,这么多年他就没挪窝,但她还有儿子,他做官了,也可以为母亲请封。
她未来就指望儿子了,现在儿子踏出了第一步,她这阵子时常做梦笑醒。
两人围着贾珠好一阵嘘寒问暖,听着他们关心夸奖的话,贾珠也激动了起来,“不辛苦,孩儿不觉得辛苦……”
等她们关心够了,才有别人说话的机会。
贾赦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你给你弟弟他们带了个好头!”
贾赦今日难得没喝酒,保持清醒,看着贾珠的视线,高兴中又夹着羡慕,看着看着,他就会把视线转向贾琏,贾琏感受到了,僵着身板凑前去,围着珠大哥撒娇,躲避贾赦的目光。
他还小,他承担不住。
邢氏看着这满堂欢喜,脸上有些木,看着别人的儿子这么优秀,眼馋吗?眼馋,但她别说儿子了,连个女儿都没有,老爷的宠、府中的中馈也没有。
想到自己的情况,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热闹够了之后,贾珠回去自己的院子,王氏立刻就跟了过去,问他:“之前生病是怎么回事儿,真有那么严重?你姑妈叫了谁给你看诊?”
在得知只有贾敏养的府医给他把脉之后,十分不满,皱起眉头:“哪里来的蒙古大夫,学艺不精就敢大放厥词!”
贾珠不赞同她的话,“周娘子是有真本事的,我感觉好多了。”
王氏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什么,还是个女的,这哪来的本事?简直是胡闹,这是故意要害你呢,明日我就请太医来帮你看诊!”
虽然她不信真有这么严重,还是要请太医把个脉才安心。
贾珠不赞同她的话:“太太,不是这样的,周娘子医术很好,还有人慕名求上门来。”
王氏看出了他对贾敏的信任,在心里暗恨贾敏会笼络,随即想着明日太医来了自然水落石出,就换了个话题,“你也到岁数了,该定亲了,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说到这个话题,贾珠有些脸红了,“太太、我也不知道。”
王氏看的笑眯了眼。
她儿子长大了,该知人事了。
之前怕打扰儿子读书,她盯紧了那些小丫头,不准她们近身,如今儿子已经考了秀才,她可以放松了。
虽然她恨贾母给贾政塞人,现在她自己塞起来一点都想不到自己当初的心境。
第二天,王氏就请了相熟的刘太医过来给贾珠把脉,得了个健康,只是有些疲劳,需要多休息的评价,至于说之前是否伤身太过,这位太医一字未提。
王氏就跟得了什么真理般,理直气壮:“你姑妈果然是胡说!”
贾珠无奈:“太太,我已经调理好了。”
而且他还年轻,养回来后把脉看不出什么正常。
王氏皱眉:“你不要太偏你姑妈了,她有些事,你不懂!”
贾珠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太太你不说,儿子自然不懂。”
王氏对贾敏更讨厌了,儿子去了一趟扬州,都学会顶嘴了。
如果贾珠知道她这么想的话,只会更无奈。
“太太,姑妈对儿子很好,她也从未在儿子面前说过家里人的不是。”
王氏勉强笑了笑,“是吗?”她不信,不过转念又一想,应该是没有在儿子面前直接说话自己的坏话,或许是安排了下人在儿子耳边敲边锤,隐晦的告诉他是自己不对。
贾珠还在解释:“我在扬州生活起居姑妈打点的,一切都好,我的功课也没有落下,表弟的夫子还有姑父都会指点我,让我受益良多,还有表弟,他正是读书的时候,还花费大把时间陪我散心,帮我调理身体,亲弟弟也不过如此。”
她的这些话王氏都不爱听,在她看来这都是应该的,不值得夸赞,但听到他最后这句话,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她拉下脸,“你有亲弟弟,他叫宝玉,不是什么人都是你亲弟弟! ”
第17章 扯下遮羞布
她的反应这么激烈,贾珠有些愕然。
他终于认识到了,母亲对姑妈有多排斥,连带着对表弟也有意见。
而听她提及宝玉,回来后一直不去想他的贾珠无法控制的想起了有一次临时起意独自出门,在茶楼喝茶时偷听到隔壁桌的对话。
那是两个来自金陵的读书人,他们从金陵的贾家,谈到了京城的贾家,其中重点说了他去年含着宝玉而生的弟弟。
贾珠之前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但当时那人是怎么说的,“那荣国府也是可笑,婴儿的嘴巴才多大,要是真的含着那么大的玉出生,早就被憋死了,更别说那玉上还有字。”
“不过是内宅的把戏,那二房越位管着荣国府,立身不正,为了加重自己的筹码,特意宣扬的罢了,还特意派人传唱,也不知道哪个傻瓜会信。”
“大家看破不说破,含玉而生,多么大的噱头,开国太祖都没有这么大的来历。”
当时听到这里,贾珠没忍住打了个寒颤,要是皇家信了,是不是他们家就危险了?
那两个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啊,皇家根本没信,而且贾家现在也没有兵权了,不然就是自寻死路。”
有兵权,又有来历,还说未来有大富贵,什么样的大富贵才配得上他?
那自然是皇位了。
贾珠听了这一番对话,后背的汗都把衣服浸湿了,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离开茶楼的。
他十四岁了,不是不知道府里的情况。
大伯居长,继承了爵位,等祖母去世之后他们二房是要搬走的,如今不过是因为祖母还在,加上祖母偏爱,老爷又是唯一有正经官职的人,才代大伯管着家里的事儿,对这一点,大伯和大伯母都是不满的,只是碍着祖母在,才忍下的。
他不想承认,但贾珠知道,不是不承认就不存在,也挡不住外面的悠悠之口。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他之前一直不深想,但那一次,有人直接把那一层遮羞布扯下来了,让他直面至亲的不是。
他庆幸那时候不在家里,不然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