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则在前院招待北静王府的长史。
他本想寒暄两句再询问来意,却不想,那长史来势汹汹,并无寒暄的意思,直接开口说道:“陛下有旨,凡与金陵甄氏勾连之人尽数收押,还请赦大老爷莫要阻拦公务,叫我家王爷为难。”
贾赦心头一惊:“我荣国府与甄氏并无勾连,这位大人是否走错了地方?抓错了人?”
长史见贾赦一脸无知模样,背着手‘嘿嘿’冷笑两声,面上有嘲讽,有怜悯:“赦大老爷还是去问一问你们家二太太,甄家可是交代了,就在两个月前曾送了十箱黄金到你们府上二太太手里,还将府中的哥儿托付给了你们府上的二太太。”
甄家交代了?
托付给了二房?
贾赦一时间心乱如麻,若是自己院里的事情,他还能打个包票,但牵扯到那胆大包天的二房夫妻俩,他就没有这个自信了。
“赦大老爷还是赶紧去内院告知老太太一声,约束好家中的奴仆丫鬟,可别马上再冲撞了。”
长史是一片好心,想跟贾赦卖个好。
毕竟贾家二房犯的事与贾家大房又有什么关系呢?
贾家二房不过是顶着荣国府名头的五品小官罢了,整一个狐假虎威的货色,尤其那个二太太,先前就听说她败坏王家女眷的名声,使得王家姑娘在夫家日子过得艰难,王子腾嫡亲的女儿到现在还在待字闺中,没能找到婆家。
如今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想来日后王家女眷的名声就更坏了。
也不知道那可怜的王家姑娘,日后能有个怎样的前程慌不长时。
长史心中胡思乱想着,又等了一盏茶,才笑呵呵地对贾赦说道:“大老爷,带路吧。”
不过一盏茶,他也不怕王夫人会做出什么时候手脚来,十箱黄金,哪怕是魁梧大汉去搬,也许很久才能全数搬完,所以长史进了院子,不过片刻就将十箱黄金搜了出来。
这王夫人不知是聪明还是愚蠢,这么多天了,这十箱黄金是一点儿都没处理。
当初甄夫人怎么搬来的,现在还怎么放在自己的私库里面。
王夫人被两个身材魁梧的婆子压着,到底还顾及着女眷的名声,没有叫侍卫押解,还是叫了婆子来,她的身子不能动弹来,嘴却还在喊冤:“冤枉,当真是冤枉呀。”
长史冷笑:“不必与我喊冤,有什么冤情还是与我们王爷去喊吧。”说完一挥手:“带走。”
眼见着婆子将王夫人给押走了,那长史才又回过头来看向贾赦:“大老爷止步,下官先行告退。”
说完也不等贾赦反应,直接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荣国府。
等到贾母醒来时,荣国府中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等着,尤其那些碎嘴的婆子,二房的事情还没有个定论,宁荣街上的百姓们就已经知晓了。
当消息传到王府,王子腾第一次摔了手中的翠玉把件。
“你说什么?此事当真?”王子腾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质问眼前跪在地上的管家。
管家抹了一把脸,表情跟死了爹一样伤心:“回老爷,老奴万万不敢欺骗老爷,那宁荣街上都传遍了,大姑奶奶确实收了甄家的十箱金子,北静王府的长史亲自带人去搬的,当时好多老百姓围观都看见那些箱子了,还是红木箱子装的呢。”
王子腾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门,霎时间眼前都花了起来。
手急忙扶住桌角,止住踉跄着就要倒下的身躯,下面跪着的管家赶忙起身扶住自家老爷,脸上再没有那虚假的伤心,只剩下真情实感的着急。
王子腾缓了好一会儿,眼前才又清明了。
只是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听见一阵哭嚎声,紧接着就看见自家夫人带着女儿,还有家中两个抱着女儿的妾侍走了进来。
一进门就直接哭嚎道:“老爷,这可怎么办?家里的女儿可怎么活啊老爷……”
王熙鸾捂着脸呜呜哭,嘴里不停喃喃:“我不活了,让我去死吧,我这样的名声,还有什么前程……”
两个小妾也是哭的梨花带雨。
她们好容易得了主母恩典允许有孕,生下自己的宝贝女儿,结果女儿还未长大,王家女儿的名声却先坏了,早前儿看着太太与二姑娘为着婚事要死要活,她们还没什么真情实感,可如今自己有了孩子,却被名声所累,她们此时只恨不得跑去荣国府杀了那搞事的贱妇,省的连累娘家族中的女儿。
王子腾只觉得耳畔好似五百只鸭子在喊。
那边的夫人发了狠:“大姑奶奶做了这样的事,却叫我们王家姑娘难嫁人,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咱们家也没这样的女儿,我只问你,可愿意将她断亲,日后只当没这门亲戚?”
断亲?
王子腾蹙眉沉思。
显然,他对王夫人也没了耐心。
最终重重点头,他总不能为了这个不安分的妹妹,把自家闹得分崩离析,再说了,与荣国府的交情还有大房的王熙凤维持,那也是嫡亲的侄女儿,与安分保胎的侄女儿相比,王夫人这个妹妹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数日后,京城又流传起了一则流言。
那便是王家与王夫人断亲之说。
说的有鼻子有眼,一会儿说王子腾已经开了宗祠,告祭了先祖,一会儿又说,王氏宗族开了大会,所有族老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斥责王夫人是不孝女,本性天生恶毒,并非王氏族中教导。
证据就是正在安分养胎的王熙凤。
她们乃是姑侄两个,这侄女儿不就很贴心温柔么?生儿育女,主持中馈,再没比她更贤惠的好媳妇了。
当然,也有人言起贾琏。
说王家姑侄一脉相同的恶毒,否则又怎会逼得家中爷们远走他乡,难道是京城的繁华不够吸引人么?还是说富贵窝的日子不好过?
王家便反驳道:“男人便该在成家后谋求事业,又怎能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醉生梦死呢?贾琏之所以能够如此安心的奔事业,不更证明了妻子贤惠么?”
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就宁荣街上的百姓们都能组一个辩论队来。
但到底……还是挽回了一些名声来。
王子腾知晓后,堂堂七尺男儿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猛男泪,只是擦干了眼泪,还是为女儿的婚事而着急。
其实说实话,此时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送女入宫,只要陛下愿意宠爱王氏女,王氏女的品性便再无人置喙,可王子腾也知晓,荣国府的贾元春如今还在宫中坐冷板凳,这么多年来,又是当女史,又是在赤水行宫的,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进了宫,如今位份也才是个答应。
答应有何用?
荣国府不在乎女儿,他王子腾却不同。
他没有儿子,所以每个女儿都是他的心头爱,将自己的女儿送去宫中孤独终老……王子腾舍不得。
于是便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王夫人与贾政被收押,二房的其他人也没能躲过,赵姨娘牵着女儿抱着儿子,同样被关进了关押王夫人的小院里,而贾宝玉则和贾政关在了一起。
贾赦在此事中虽然清清白白,但事情没调查明白之前,荣国府还是被围了起来,家中能到处奔走的人只剩下宁国府的贾蔷。
贾蔷是被贾珍养大的,好东西没学到多少,纨绔脾性学了个十成十,如今终于要干正事了,却是两眼一抹黑,不知去询问何人。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另一支侍卫队伍又将宁国府给围了起来。
而且肉眼可见的,宁国府的侍卫比荣国府的那些官兵更加气势强大,仿佛是真正见过血似得,贾蔷只爬在墙头看了一眼,就被侍卫的一眼吓得摔了下去,直接摔断了腿,躺在床上哼哼再没用了。
也幸亏宁国府中有府医,否则这腿能直接废掉。
家中无男人,主心骨又躺在了床上不能动弹,尤氏整日里惶惶不安,又想到秦可卿前几日的呕吐,虽说大夫说并未有孕,但此时尤氏却巴不得她有了身孕,这样哪怕贾珍父子俩出了事,有这个孩子在,宁国府就会在。
所以每日起了床便到贾蓉的院子里来陪着秦可卿。
就在二人提心吊胆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噩耗,贾敬没了。
他得知家中出了事,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练了一炉丹,直接炸炉炸死了,当然,这只是告知给宁国府的‘真相’,实则是贾敬想要回城主持大局,就在出清虚观的一刹那被人抹了脖子。
当初他靠出家躲过了废太子谋逆的清算,如今想要回宁国府支撑门户,太上皇又怎么可能不派人盯着呢?
这一个多事之秋,直接叫宁荣二府元气大伤。
十箱黄金乃是铁证,王夫人抵赖不得,但除此之外,王夫人便再没更多罪证,至于倒卖祭田之类的事情,乃是荣国府的家事,贾家自己都不追究,皇帝自然不会管。
这事儿的结果就是十箱黄金被没收不说,贾政的官职也是一撸到底。
从此以后,再没什么五品员外郎,只有平民贾政了。
没了官职,也没了俸禄,贾政还得花销大笔银子去将小妾女儿儿子们给赎回来,这一下子就去了五千两,等到一家子回了荣国府时,已经到了年底了。
贾敬的尸身如今还停灵在清虚观,丧事还没办。
宁荣二府的侍卫撤去,却不想刚撤去的次日,宁国府就出了事,宁国府的蓉大奶奶不知被江湖上哪家的绿林好汉给趁着夜色给偷走了,只留下院子里倒了一片的丫鬟婆子。
两家人也是到这会儿才知道,那围着宁荣二府的侍卫不仅是监视,还是保护。
至于秦可卿的去向,便成了未知之谜。
当家奶奶彻夜不归视为失贞。
等翻过了年到了三月份,还没有消息,干脆便报了丧,‘秦可卿’便在世人眼中死了。
尤氏等了将近九个月,才等回了自己的丈夫和便宜继子,丈夫被灌了哑药,神情痴呆,往往一坐就是半日,不说话,而贾蓉的情况则好些,却也比以前那副浪荡模样变得谨小慎微了许多。
甄氏没了。
与甄氏相干的姻亲则被北静郡王带头给抄了。
北静郡王如今与孤家寡人也没什么区别了,可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日后儿女的前程,他却不得不妥协。
果不其然,水琮得知后很高兴,当即为北静郡王赐了婚。
当然,不是南安郡王家的小郡主,南安郡王这样的助力,水琮自然不会留给水溶,他给指的齐国公府的嫡幼女,不巧,这姑娘同母姐姐的夫家,刚被北静郡王给抄了。
因为罪孽重大,家中男丁满了十五岁的尽数被斩了,她姐姐则带着不到五岁的外甥回了娘家。
得了这样的一个岳家,北静郡王一时间不知是高兴还是该愤怒。
“这样说来,那秦可卿已经被送去赤水行宫了?”阿沅听着水琮将这将近一年的风风雨雨娓娓道来,最终的关注点也只放在了秦可卿的身上。
她的关注点总是这样,不看朝堂不理是非,只看一些微小的点。
水琮听了这样的问题,眉眼都不自知的温柔了起来,他揽住阿沅的肩膀:“如今她已经不是秦可卿了,而是端城郡主,虽然并无食邑,爵位却是真的,父皇已经打算挑宅子改制郡主府了。”
“臣妾瞧着宁国府就很是不错。”
阿沅头一歪,靠在水琮的胸膛:“那贾珍满心龌龊,当初那肮脏心思叫王妃进来与臣妾分说的时候,都提不上嘴,最后还是身边丫鬟代为讲述,听的臣妾到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恶心的慌。”
“这样的一个人,陛下还能叫他活着,当真是恩德深重。”
水琮没说话,只静静听着,脑海中也盘算起了宁国府的情况。
宁国府当初乃是敕造,建造时当家人是国公爵位,府中一应建设便按照国公规格建造,就如今看来,其实宁荣二府内的建设都已经逾制了,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按照爵位的下降,而有选择的将其中一些院落锁起来,只留下爵位该有的规制来居住。
只可惜,宁荣二府皆是奢靡数代,如今家中奴仆千人,又哪里能锁得了院子呢?
真计较起来,京城中的八个国公府,当真个个都是满头小辫子。
哦,不是八个,是六个!
理国公府彻底没了,镇国公府也早就落魄,为了节省开销,家里能锁的院子已经尽数锁完了。
阿沅还在那里嘀嘀咕咕:“贾珍被灌了哑药,贾蓉又被废了,那宁国府没了血脉,总不能叫他们从旁支过继吧。”
“此事当从长计议,朕总不能明着抢了人家的宅院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