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阿沅的话,懋嫔额头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懋嫔,本宫的话你可认?”
“嫔妾知错,求娘娘责罚。”这会儿懋嫔已经清醒过来,纤薄的背脊压得很低。
“既如此,本宫便罚你抄写宫规十遍,禁足宫中三个月。”
“是,娘娘。”
懋嫔听到这样的责罚,顿时松了口气,不是降位便好,可随即再一想,如今珍贵妃虽执掌六宫,陛下却也未曾将中宫笺表的行使权赐予她,珍贵妃也只能责罚不能降位。
这样的责罚对懋嫔来说不痛不痒,她本就不受宠,平常无事也不会出宫,只是宫规难抄写了一些,也可以用来消磨时间。
请完了安,三人出了永寿宫,走在长街上,一直走到翊坤宫的旁边,离了永寿宫的地界儿,懋嫔才膝盖一软,身子往身边宫女身上一倚,长长地舒了口气。
旻嫔看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装模作样。”
说完便扶着宫女的手扬长而去,至于玥嫔,早在封嫔迁宫那日就与懋嫔之间的关系冷了下来,压根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径直就回了景阳宫。
在三个人中挑出一个典型来处罚了,这次的归宁省亲才算是完美结束。
等她们都走了,金姑姑服侍着阿沅换衣裳,却是笑着说道:“也是多亏了懋嫔娘娘说错了话,若都像玥嫔娘娘还有旻嫔娘娘那般无错漏,今日还不知该敲打谁呢。”
“上香,领训,请旨,出宫,归宁……”阿沅拂开金姑姑的手,自己对着镜子系绳结,目光黏在镜子上:“便是都无错漏又有何妨,只要陛下需要,本宫自然能够找出‘错漏’来训诫。”
“娘娘说的是,更何况,懋嫔娘娘也确实过了些。”
宫中事怎可随意与人言呢?
更别说出宫前还被叮嘱过,可见这懋嫔是轻狂的没了边,连训诫都不听了。
懋嫔刚归宁回宫就被禁了足,原本有些喧闹的东六宫霎时间便又恢复了平静,水琮见了十分满意,回头在大朝会上就训斥了齐国公府的三等将军陈瑞文,主打一个妇唱夫随。
齐国公府心焦万分,可除了大朝会,其它时日他又没资格上朝,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得,到处跑了找关系,想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齐国公府里面为着娘娘归宁才挂起来的彩绸还没撤下呢,就被皇帝在朝会上点名训斥,陈瑞文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偏陛下只是训斥,却不说清楚到底因着何事,叫齐国公府大大小小的主子们都有些心慌慌。
陈瑞文还没找出个所以然来,就听闻一个噩耗,赤水行宫里的甄太妃殁了。
霎时间彩绸换白幡,整个京城都跟着悲伤了起来。
因着太上皇还在,甄太妃生前又是太上皇宠爱了十多年的宠妃,水琮为表孝心,直接将她的丧仪规格提高到了皇贵妃的程度,不过因着太上皇还在,便未曾追封,依旧以妃位入殓,停灵在了京城外五十里处的沐斋宫,只等以后太上皇薨逝后,再随着太上皇的棺椁进入地宫,彻底封死。
如今只一个甄太妃,可没资格叫太上皇的帝陵打开地宫。
太上皇得知甄太妃殁了后,也不觉得意外,只怔忪片刻便放开了,只将消息传到了宫中,叫宫里准备甄太妃的丧仪。
至于甄太妃的死,他是一点儿怀疑都没有,毕竟她已经得痨病两年多了,若非宫中名医众多,贵重的药材也是应有尽有,甄太妃可坚持不了两年时间。
更别说甄太妃得了痨病后,就再没见过太上皇的面,如此分别,便是再深的感情也被时间消磨没了,更别说,太上皇对甄太妃本就是移情作用,随着年老色衰,甄太妃的心情郁郁,展露表面,便显得面容有些刻薄,愈发不似太上皇心目中的元后模样。
自然而然的,色衰而爱驰,那份移情而来的感情,也随之消散了。
可甄太妃确确实实不是正常死亡的。
阿沅看着跪在下面的莲雨,叹息一声:“回来就好,你妹妹在佛堂里,你且过去与她作陪吧,待脸恢复好了,再去大皇子身边伺候。”
“是,娘娘。”
莲雨恭敬地磕了个头,起身退了出去。
恰好在门口遇见了金姑姑,二人对视一眼,顿时一阵刀光剑影,谁都不肯退让。
金姑姑皮笑肉不笑:“既回来便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你这下手也太狠了,也不知你这小脸日后能不能恢复过来,咱们走出去代表的便是娘娘的脸面,你可别犯了浑,叫娘娘为难。”
莲雨也是一脸冷笑,只是到底脸上有伤,疼的厉害,笑了一声后便拉平了嘴角:“娘娘自是看重于我的,你如今能够贴身伺候,也不过是因为你来的早而已。”
“来得早便是来得早,有的人晚了一步便是晚了一辈子。”
“千般手段万般谋算,这伺候主子只看谁更得用便是了。”
“当真是巧舌如簧。”
“彼此彼此,你也不遑多让。”
“哼~”X2
二人同时撇过脸去,不约而同地错身分开,一个跨过门槛进了屋内,一个抬脚往偏殿的小佛堂而去,那里有她的妹妹秋燕。
到了佛堂里,莲雨便看见秋燕正双目茫然地看着前方,手里却是不紧不慢地干着活儿,十分的麻利,若非那双眼睛没有焦点,着实看不出她的双眼已经几近失明。
“燕儿。”莲雨鼻子一酸,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
秋燕先是一愣,随即便想到早晨金姑姑告诉她的事情,便喃喃喊道:“姐姐?”
“欸~”
莲雨哽咽着,却不敢流出眼泪,为了能够回宫伺候主子,寻找妹妹,她在甄太妃咽气后便划伤了自己的脸,装作一副殉主的模样,满头是血地躺在的墙边。
那时候人来人往,她不过是个年级大了的老宫女,甚至都没人来确认她是否咽气,便被草席一裹,塞进一口薄棺里面送了出去,停灵在了义庄。
就这样的待遇,还是看在她‘忠心耿耿’的份上。
毕竟只是个奴婢而已。
从棺材中爬出来,找到一直等待接应的灰嬷嬷,将早已准备好的年轻女子尸身换上她的衣裳,重新塞进了棺材里,她便直接改头换面地入了宫,回到了主子身边。
谁也不会发现棺材里已经换了人。
而她也用灰嬷嬷新配的药膏抹脸,只等着脸上的伤口结了痂,她的面容便会有所改变,日后哪怕水溶站在眼前,也不会认出她了。
“姐姐以后都不走了么?”秋燕抱着姐姐哭了一场,然后便靠在莲雨怀中小声问道。
莲雨先是摇摇头,随即想到秋燕看不见,又赶忙说道:“姐姐已经改了名字叫秋雨,待过一段时日,还要去大皇子身边伺候,这些日子则先留在永寿宫中陪你。”
秋燕听说姐姐还要走便有些伤感。
但又想到姐姐跟了大皇子,而大皇子是娘娘的儿子,她便又不觉得难受了。
她靠在秋雨怀里,说起这些年自己的生活,最后更是满是憧憬地说道:“大公主殿下之前问我,要不要陪她一起去庆阳府,说那边是她的地盘儿,日后我便不必这般小心,只能守在这小小的佛堂中。”
“那你怎么想的?”
“我……”
秋燕张了张嘴,没说话,她自然是心动的,只是姐姐留在大皇子身边,她若是去了庆阳府,便要跟姐姐分隔两地了,她舍不得。
“想去便去,便是我们姐妹二人分隔两地,也并非没有再见的机会。”
秋雨摸摸秋燕的脑袋,语气十分温柔,仿佛前几日殁逝的甄太妃与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似得。
“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三个嫔主刚刚省亲结束,那边便殁了……”
不过是因为甄太妃早已油尽灯枯,是莲雨日日奉药拖延了她的性命,以至于她病入膏盲却怎么都死不掉,尤其到了最后舌头都硬了,说不出话来后,更是日日受莲雨的毒打。
她专挑腿内,腰腹等不能轻易示人的地方打,用针扎,用指甲掐……将当年甄太妃用在宫人身上的刑罚,尽数都还给了她……一直到甄太妃药石无医,才终于允许她咽了气。
太妃殁逝,亦是国丧。
老百姓们百日内不得嫁娶饮宴,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影响,顶多早已定下婚期的人家恰好撞到国丧,私底下咒骂两句外,便再没多少其他情绪了。
可对那些勋贵来说,却是一件不小的事。
甄家自来便与勋贵多有联姻,虽说早前儿甄应嘉被斩首,甄氏一族树倒猢狲散,可甄太妃受宠十多年却不是假的,更别说她还有两个长成的皇子,如今也都获封郡王爵。
比起宫里那几个不中用的女儿,这两个皇子给勋贵的帮助可就太大了。
可现在甄太妃一死,两个王爷明面上虽不用守孝,可谁不知道他们是甄太妃的亲儿子呢?哪怕装装样子,也得老老实实的守满三年的孝,否则皇帝一个大帽子盖下来,当真是没处说理去。
水溶年岁已大,谋求仕途,想要走上朝堂,手握实权。
可水琮对他们兄弟二人却多有提防,早前因为他们未曾成婚而多有阻拦,如今甄太妃一死,更是可以名正言顺的三年不重用。
太上皇已经很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三年可以等。
所以水溶病急乱投医,甄太妃的棺椁刚停灵在了沐斋宫,回头就换了身素色的衣裳敲响了忠顺亲王府的大门,打算求一求这个哥哥,看能不能帮着与陛下求一个差事。
忠顺亲王作为皇帝的铁杆,给水溶指了个明路。
“四王八公……不说四王,父皇早已心有章程,下面两个小皇帝也能跑能跳,眼看着就要到了八岁,只说那八公,弟弟啊弟弟,你可要思陛下所思,想陛下所想,解陛下之难呐。”
“到底是你的前程重要,还是这几家的姻亲重要,你可要想清楚了才行。”
第135章 红楼135
水溶不是傻子,更何况忠顺亲王提醒的这般直白。
他心乱如麻地回了府。
北静郡王一如当年老北静郡王还在时的模样,老北静郡王是个武将,夏练三伏冬练三九,院落屋舍皆走的粗犷风,反倒是演武场和跑马场修建的很大。
这样的风格与水溶喜欢的精致奢华风相差甚远。
甄太妃出身江南,当初宁寿宫所住的院落就修成了江南园林风格,一步一景,水溶便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自然不喜北静王府的武将风格。
他想过重建,可修一个园子动辄数十万两银子,他一个被过继出去,又没实权差事的皇子哪里能拿得出来数十万两,北静郡王府的账面上倒是有不少银子,却也不够修建一个园子。
更何况老北静王妃尚在呢,他也不好贸然动土。
心情愈发烦躁,水溶回了后院去,因着还没大婚,他也不好明面上纳妾,便只养了几个房里人,没有正经的名分,府中下人也只以‘姑娘’称呼着。
挑了个往日里最老实本分,不多嘴多舌的去了厢房,发泄一番后才叫她走了。
唤来小厮沐浴一番,回了正房躺了下来,身体疲惫,精神却很亢奋,这一夜里他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脑海中不停地回响着那句‘到底是你的前程重要,还是这几家的姻亲重要’。
前程当然重要……
可若他真的将姻亲给交出去了,就真的会有前程么?
水溶头疼极了。
甚至有些怨愤甄太妃,为何要奢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明明父皇早就将皇位给了陛下,却偏偏不信邪,总在背后搞一些不入流的小手段,以至于他如今举步维艰。
当然,这样的情绪一闪而逝。
无论如何甄太妃都是护着他长大的母亲,这么多年来的筹谋都是为了他,若再这般怨愤,未免也太过白眼狼了。
次日一早,方才破晓。
一夜未睡的水溶起了身,往东平郡王府上去。
既然下定决心要动那些勋贵老亲,自然不能自己一个人干,水涵这傻小子自从过继后,便一直不冒头,反倒是东平郡王府那个庶出子一天到晚在外面蹦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