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了甄太妃的赤水行宫,储太嫔带着双胞胎儿子,还有三公主住进去后,便成了位份最高的妃嫔。
不过两日功夫,储太嫔就将赤水行宫的内务给接在了手中,整个内宫很快变得仅仅有条了起来,除却两个皇子每日要从行宫中间的廊桥穿行在两个行宫之间上学之外,其它时候,储太嫔都陪伴在太上皇的身边。
太上皇已经有些不认人了。
但有时候,也会突然清醒,又变成那个睿智的太上皇。
“云英?”
太上皇睁开眼就看见近在眼前,正垂着眼,拿着湿帕子为他擦脸的年轻妇人。
只见她穿着一身简单的布衣,就连头发都只是最简单的发髻,只簪了两朵深色的绒花,明明还是年轻貌美的年岁,却偏偏打扮的老气横秋,仿佛故意贴合着自己太嫔的身份。
太上皇先是一阵恍惚,随即便认出了眼前人。
正是早些年民间大选时,被选入宁寿宫的储贵人,如今的储太嫔,还有她那一对伶俐的双胞胎,他唤了一声后,先是顿了几秒,才又重新开口问道:“你怎的来了?”
“圣人。”
储太嫔对着太上皇温柔一笑,便继续垂眸为他擦手,声音轻柔地解释着:“陛下带着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来行宫踏青,便特意恩准了臣妾与两个皇儿一同前来,皇儿们如今正在东行宫念书,臣妾便来伺候圣人。”
太上皇目光定定地看着储太嫔那一张毫无瑕疵,毫无皱纹的脸,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却发觉手臂无力,根本抬不起来,霎时间,视线变得复杂极了。
他老了。
是真的老了。
这个真相从未如此真实的摆在眼前。
犹记得几年之前,他还能宠幸妃嫔,生下双胞胎皇子,如今却连抬手都不能。
时间……当真是个很残酷的东西。
原本该愤怒地太上皇,这一次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任由储太嫔为自己擦干净了手和脸,他还要求道:“叫人准备热水,朕要沐浴。”
“圣人……”
储太嫔满眼都是担忧。
“就在浴池,你来伺候朕便是。”
储太嫔眼中已经含了泪,点点头:“是。”
起身立即吩咐人往浴池里注水,因着太上皇已经坐不住了,干脆在浴池中央放了张竹编的躺椅,等热水注满,才叫人将太上皇给抬了进来,脱掉身上的衣裳,将他放在躺椅上。
储太嫔也脱掉外衫,只着里衣,慢慢地为太上皇沐浴。
“两个皇儿如今会读书了吧。”
“嗯,都在御书房读书,学的倒也不错,夫子经常夸赞。”提起两个儿子,储太嫔的眉眼都变得温柔了:“前些年南安郡王家里犯了事,陛下恩典,叫皇儿得了郡王爵,如今只等着年岁到了就开府。”
“他倒是比朕更心软些。”
竟没将十皇子给过继出去。
不过想想也是,邹家都成了罪臣了,哪里值得皇子过继呢?
这么一想,又觉得水琮没那么心软了。
储太嫔嘴角微扬,能留下一个儿子,对她来说已经是万分满意了,再不敢有多余奢望。
“待沐浴完了,你叫人去东行宫,让皇帝来见朕。”
他今日精神不错,却不是那种普通的不错,而是一种精神亢奋的不错,送走了很多故人的太上皇已然察觉,自己的性命恐怕已经走进了倒计时。
他还有很多话,要吩咐皇帝。
如此便趁着他还清醒的时候,将一切都交代清楚吧。
第156章 红楼156 水琮才拿出太上皇留下的三……
太上皇病重日久,本身脾气就不大好,再加上‘失魂症’之后做了许多不体面的事,太上皇的脾气就更加暴躁了,以至于很久都不曾像今日这般洗个舒适安逸的澡。
太上皇难得的心态平和。
换上一套新的衣衫,一身清爽地回了寝殿。
沐浴前前后后将近一个时辰,等他们从浴池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下晌,储太嫔手里拿着帕子,一点儿一点儿地为太上皇通着头发,牛角梳温润圆滑,摩挲着头皮十分舒适。
储太嫔吩咐拿了一条毯子:“如今虽说天已经热了,但殿里用着冰,圣人还是盖上毯子才是,仔细着了凉不舒坦。”
太上皇睁开眼看了她一眼,便没有拒绝,而是问道:“皇儿们何时下学?”
“惯来是到了晚间用了晚膳才回来,今日圣人醒了,臣妾稍后便遣人去告知一声,叫他们立即就回来。”
“不用。”
太上皇想也不想地便阻止了。
对这两个小儿子,他的感情不太深,他们既不像安王是他的长子,也不像义忠亲王是他宠爱的嫡子,更不是水溶水涵是长在身边的皇子……他的父爱就那么多,实在没多余的分给这两个小的。
“他们念书就叫他们好好念。”
储太嫔点点头,她是个聪明人,自然听得出来太上皇语气中的不在意,于是继续为他梳头,直到太上皇的头发干爽了,才又亲手为他盘上发髻,又拿了一件轻薄的外衫披在他的肩头。
这般忙碌了一个早上,此时已然到了中午,二人一起用了一顿平和的午膳。
储云英实在是一个太过温柔的女人。
她不似甄太妃那般是伪装出来的温柔性子,而是真正的温柔,这种温柔就好似一汪平静的湖水,无论什么落入其中,都会被细密包裹,溅不起丁点儿水花。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温柔,叫太上皇便是心底有火气,一时也发不出来。
用过午膳,储太嫔便派人往玄清行宫那边去了,她此时也意识到了太上皇有点不对劲,今日的太上皇,着实精神的有点过了头。
其实她已经来了好些日子了,只是每次过来,太上皇都在昏睡之中,这几日都是她在为太上皇擦洗,比起那些小太监,自然是她擦洗的更干净,所以太上皇这次清醒过来才没因为身上不舒服而大发雷霆。
今日也只是凑巧,凑巧太上皇醒了,也凑巧储太嫔在为他擦身,才没叫太上皇忽略了储太嫔的付出,误认为她来了赤水行宫也没前来侍奉。
由此可见,储太嫔一路走来,运气还是很不错的。
水琮接到赤水行宫那边的消息,也有些讶异,毕竟他连续几次去到赤水行宫见太上皇,都被告知太上皇已经睡下了,或者还未起身,周老太医更是自从去岁年底便已经住进了赤水行宫。
他本以为太上皇会一直这般睡到……
谁曾想今日竟醒了。
甚至……看储太嫔透露出来的意思,好似太上皇还是清醒的状态?
水琮先丰富长安备轿,然后才缓缓放下手中朱笔,若有所思地合上手中正准备看的折子,结合前些时日太上皇总是半昏睡的状态,今日的太上皇……似乎很不一样。
一路从玄清行宫来到赤水行宫。
储太嫔早在知道水琮进了赤水行宫时就退了出去,所以此时太上皇的寝殿便只有他一人等着,他依旧只穿着宽松的里衣,披着外衫,满身悠闲地躺在躺椅上。
比起之前只有小太监伺候的时候,如今有了储太嫔的太上皇,看起来才像个真正的人,而不是被供起来的太上皇。
“儿臣给父皇请安。”
水琮进了寝殿内,依旧如同从前那般恭谨守礼。
“你来啦。”
太上皇缓缓睁开了眼睛,侧过头去看他:“起来吧。”
“是。”水琮起身,走到太上皇躺椅旁边,也就是刚刚储太嫔坐着的凳子坐下来,随意的伸手将覆在太上皇腰腹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动作十分自然,一看便是做惯了的。
太上皇有些意外。
水琮解释道:“太子与庆阳幼时很是粘人,儿臣便经常陪伴他们左右。”
所以这种事确实是做惯了的。
太上皇闻言,看向水琮的眼神很是复杂,许是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儿子竟真的是个情圣,这些年他虽远离皇宫,消息也渐渐不太灵通,但也并非是一点儿消息都不知晓。
他自然知晓帝后之间的不和谐。
一开始他只以为是先后出身勋贵,才叫水琮不喜,可后来几年的消息,却叫他发觉,水琮不仅不喜欢先后,他也不喜欢其他的妃嫔。
他未曾前来赤水行宫休养身体时,水琮还会招寝其它妃嫔,可自从他来了赤水行宫,水琮便直接视东六宫为无物了。
他不觉得是水琮一时冲动,只从分宫的情况便能看得出,这事儿是水琮很早之前就决定好了的。
甚至……
很可能是在第一回 招寝如今的皇后时,心里就已经有了决断。
否则,又怎么解释只有如今的皇后,当时的林贵人一人住在西六宫呢?
“太子与庆阳如今可在行宫?”
说起这两个孙辈,太上皇的面色都不由柔软了几分,他的皇孙很多,有些他甚至都记不住名字,但是龙凤胎却很得他喜爱,只因为这对龙凤胎代表着祥瑞。
“在的,等今日下了学,就叫他们来给父皇请安。”
“好。”
太上皇点头:“朕也有一年多未曾见过他们了。”
去年要立太子,所以没有到行宫来避暑,严格说起来,是有将近两年的时间未曾与这些孙辈见面了,反倒是水溶,经常来赤水行宫,见的次数多到太上皇都有些烦。
“朕听说东平郡王上折子请封世子?”
太上皇的话题转变的很快,似乎刚刚那个面露慈和笑容的人不是他一般。
“是,不过朕已经拒了,他那个独子不过是个庶出,倒不适合继承王爵,十一皇弟眼看着已经懂事,也该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水琮的神色淡淡,显得十分无情。
太上皇却是赞许的点点头:“不错,储氏性情温和,有个孩子能留在身边已经够了,再多就不必要了,至于东平的爵位,朕不久后会降下旨意,要十一过继过去。”
与水琮遮掩着说是庶出不同,他的眼神里是直白的轻蔑:“至于那个庶子,不过一个婢生子,若日后还算听话,养着便是了。”
“是。”
父子俩利益一致时,他向来是不会忤逆太上皇的。
若利益相悖……
“朕听闻后宫已经数年未有婴啼声?”下一刻,太上皇就说出一句与他利益相悖的话来:“如今林氏已成皇后,膝下又有三个皇子,长子更是册封为太子,势力已成。”
水琮神色淡淡,已然知晓太上皇想要说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