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观察得可真仔细。
“找你过去说的什么,你都怎么回答的?”
“……”
几个问题没有答复,就知道她没有再谈的兴趣。
何况她一个眨眼,重新看向他,方才眼里的那点亮光,已经散的一点不剩。
常平将水壶放到龙头下,用了自己的卡,又问:“这么不想跟我说话?”
许朝歌侧头看他,斜到一边的黑眼珠里有久违的锋利的光,她说:“常平,你能不能别这么多管闲事?”
常平仿似置若罔闻,笑容始终未改,冲满,拔卡,将瓶塞不轻不重地按上。
“不能想当然为了保温就塞太紧。”他说:“电视里提过的,生活小常识。”
许朝歌轻轻吐出一口气,从落了水的台面上一把抢过水壶,也不等常平,大步流星地往宿舍走。
他一个人,幽灵似的,亦步亦趋的在后跟着。直到她进门,探出身来看他,他恰好等在一米远外,也看她。
许朝歌又重复方才的话:“记住,别多管闲事。”
这一次,她不等他有任何反应就关上门。
躺上床的时候,许朝歌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想这一天发生的事,上床空空落落的位置,想不见踪影的孟宝鹿,曲梅走前说过的那句话……
手机这时忽然在枕头边震了一震。
许朝歌翻身来看,是一条主人偷懒,直接转发的短信:帮我谢谢她。
许朝歌脑中立马浮现出那个人的影子,高大,健壮。
穿黑色西服和灰色大衣,看人的时候懒洋洋的,隔着层雾。
她想象着用他的声音,他的语调,缓而又缓地说出的这句话,然后……
居然很快睡了过去。
☆、Chapter 04·关于他的第二件事
第二天一早,许朝歌又起得迟了。
练晨功的时候大家一阵奚落,问你们美女是不是都这样。
“隔壁曲梅直接不来,你好一点,天天迟到。”
许朝歌不好意思,说绕口令的时候比平时都来得认真。
结束的时候,有人看出别的不对劲,挤来推着许朝歌道:“宝鹿呢,好像挺多天没见了,她也学你们偷懒啦?”
许朝歌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旁边有人凑过来解围:“现在才发现啊,我听说她请假了,最近一段时间都不来。”
那人顺势点了点许朝歌肩膀,说:“怎么样,一道去吃早饭?小食堂出了营养粥,味道还不错哎。”
许朝歌向他道谢,说:“不用了,我急赶着去老人之家做义工,来不及在学校吃早饭了。”
“大早上的就要去做义工?别忘了一会还有文化课呢!”
“今天老人之家大扫除,不去不行的,课在三四两节,赶得回来的!”
旁边有同学哈哈笑:“就是拒绝你呢,白痴,意思是她宁愿去看孤寡老人也不愿跟你吃早饭,还来自取其辱!”
许朝歌不好意思地抓抓头,捂着布包走出中心。
跟享受众星捧月的曲梅不一样,许朝歌一点不喜欢被人关注。曲梅因而时常酸她不该来学表演,习惯被挖隐私和暴露在闪光灯下,是他们职业的必要组成。
许朝歌却还是希望能渺小一点,更渺小一点,窝在无人发现的小角落,等待时间一点点流逝,最终悄无声息的带走她。
她因而喜欢老人之家,喜欢看这些古稀耄耋的老人下棋打牌,偶尔嚼几句舌根拌拌嘴,享受人生中恬淡平和的最后时光。
她怀里抱着一罐带给老人们吃的低糖曲奇,将下巴磕在铝盖上,等公交车缓缓驶离,一颗心方才渐渐安静下来。
老人之家离学校只有三站路,作为辐射周边的社区公益项目,对所有老人都敞开怀抱。为了方便管理,招了不少许朝歌这样的志愿者参与管理。
到站一下车,就能很容易地看到对街写着关心家中老人的宣传牌,这时候只要走过去再拐进左边,没走几步就会是目的地。
百来米远的地方却发生了一场小事故,有个大妈坐在地上捂着脸嘤嘤的哭,旁边一个推电动车的指着她,嘴里噼里啪啦说着不好听的话。
闲事莫管,许朝歌看到地上大妈的脸时,却自觉停住了两脚——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着不俗。
许朝歌认出这是老年之家里总来整理报纸书刊的吴阿姨。
她于是站到那电动车之前,扶着将要从人身上碾过去的车龙头道:“有话好好说,这位阿姨我认识,你们有什么纠纷可以告诉我。”
男人的年纪起码四十往上,什么大风大浪没遇过,见面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立马把两眼翻得只瞧得见眼白。
“认识就最好了,这人故意躺我车前跟我碰瓷呢。你现在把她拉开我就不追究了,我还有事呢!”
吴苓平日里知书达理,在老人中心遇见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中心的人说她年轻时候是做老师的,儿子孝顺又有用,家里的条件很是不错。
这样的一个人会碰瓷?
许朝歌第一个不信,不过还是松了这人的车子去扶地上的吴苓,只是刚一碰上她,她便和受了惊的鹿一样,两脚往地上乱蹬,怕得一直后缩,抵住路牙。
她眼里满是惊恐无知的光,说:“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推电动车的男人不屑地笑:“长得好模好样的,原来是个傻子!晦气!”
说完,他立马骑上电动车,一扭把手开出老远。
还没理清状况的许朝歌朝着这人背影喊了几声,他十分恶劣地挥了挥手,声音随风送过来:“拜拜了您嘞!”
许朝歌气得不行,而手里吴苓的肩膀仍旧瑟瑟在抖。
她不得不把注意力又移回来,这时候才看到吴苓外套的内肘撕了一个口,泥混着树叶一路沾到她穿的高领衫,她保养得当的细腻皮肤上蹭破了皮。
许朝歌心疼得用手摸了摸,说:“一定很疼吧,吴阿姨,别担心啊,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吴苓置若罔闻,半晌,拿发颤的眼神锁定住许朝歌,又是如见恶鬼的大喊:“坏人,坏人!”
吴苓手脚并用,踹得许朝歌一下趴倒在地。这时候又似乎清醒过来,拍了拍她后背,小心翼翼地问:“你是谁啊?”
许朝歌来不及关心自己,拍拍膝盖站起来,说:“吴阿姨是我啊,朝歌,我经常跟你借书看的。”
吴苓惶然地往后缩成一团,满是戒备地扫过来一眼,说:“朝歌……朝歌是谁啊?”
许朝歌认真看了看她的脸,心想这人是什么了?
好不容易将人拖到路边,吴苓不坐椅子要坐盲道,两只手往凹凸的地面来回抚摸,自言自语道:“这样好,安全。”
许朝歌心里说声抱歉,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从她兜里摸出手机。一翻通信录,除了一个叫“小行”的人,找不到别的任何号码。
她扶着吴苓的肩膀,一边拨号一边安慰:“别担心,我打电话找人来接咱们,小行应该就是你儿子吧?”
吴苓眼睛忽的一亮,说:“小行,小行……”
电话起初没通,过了一会儿,对方给回了过来。
许朝歌向着话筒小声问:“你好,请问,你是小行吧?”
对方:“……”
许朝歌解释:“是这样的,你妈妈在街上被电动车撞了,但你别太着急,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能不能请你过来接我们一下,吴阿姨她……有点怪怪的。”
半晌没人搭腔。
许朝歌拿下手机看了眼,确定还在通话之中,这才弱弱又喊了两声:“小行,小行你还在吗,小行?”
电话那方的人清了清嗓子,听起来完全是忍着笑地在说:“朝歌,是你吗?”
这犯着懒的声音又远又近,许朝歌微微一怔。
“我们昨天见过的,在华戏的会客厅里,记起来了吧,我是景先生。”
尴尬。
“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我立刻让小许去接你——我是说,许渊。”
更加尴尬。
一刻钟后,许渊到达。
彼时吴苓已经清醒许多,开始认出身边陪着的人是朝歌,很亲热地摸了摸她额头,说:“丫头,怎么你在呢。”
许渊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说:“太太,大冷的天,你累了就该坐椅子,怎么跟小孩似地赖地上了,先生看见了要心疼的。”
吴苓也想不太起来自己为什么这么邋遢,嘱咐:“你千万别告诉他啊,不然又是好一顿臭我,他脾气越来越大了。”
“还不都是为你好?”
“哎哟,他可啰嗦得很,比我都啰嗦。”
许朝歌站在车边道别。
许渊没让她走,向车里支了支下巴:“跟我们一道去吧,先生还有个会,马上就到,来前特地要我留你会儿,要亲自跟你说谢谢。”
许朝歌犹豫。
吴苓开了车门拉她坐进来,说:“走吧,丫头,你今天可是我的恩人,不敲他们一顿竹杠怎么行。再给我说说刚刚发生了什么,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不好了。”
许朝歌只好从善如流。
应该是来得太急,许渊甚至没有带司机,选择自己开车来救场。空间很大的一款SUV,又因为开车的人四平八稳,一路坐下来都很舒适。
吴苓也不禁连连称赞,说:“比我儿子司机开得好,朝歌你要是坐过就知道了,那家伙以前肯定是开赛车的!”
许朝歌忍俊不禁,许渊开着玩笑:“谢谢阿姨赏识,那我以后就给先生开车好了,您老人家也放心一点是不是?”
吴苓嗯了一声,笑着靠到许朝歌肩上,说:“这孩子好得很,每次都知道逗我笑,就是一把年纪了还单身!哎,朝歌,你谈朋友了没有?”
许朝歌脸上一红,不太自在地把头偏过去。
吴苓说:“你别紧张嘛,丫头,我就随口问问,没想把你介绍给他。”
车正在医院门诊楼前缓缓停下,崔景行已到,仍旧是套西,大衣,向车里挥手前先脱了皮手套,递给等在一边的人。
吴苓指着崔景行笑着的那张脸道:“你这么好的孩子我肯定是要留给家里人的,你瞧那是我儿子小行,觉得怎么样?”
崔景行再见许朝歌,两人之间涌动的尴尬不消人提也能感知。而他向这位敢斗胆喊他小名的女孩打招呼时,又一次见证了她的胆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