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歌连看也不看她,手迅速一挥,说:“Hi!”她随即扶着吴苓走进医院。
一头雾水的崔景行喊过许渊了解情况,许渊还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脸,说:“太太又点鸳鸯谱了,小姑娘脸皮薄挂不住。”
崔景行失笑,摇了摇头。
医生给吴苓仔细检查身上的伤,隔着一扇门,许朝歌歪在沙发上想要休息一会儿。
方才摔了一跤,最倒霉的是她的手机,布包没法防震,小可怜直面大地母亲时,又被她屁股重重压了一下。
当时就能听见它痛苦的呻`吟,这时候拿出来一看,屏幕果然已经碎得不成样子。正顾影自怜,一个庞大的阴影自上压下。
她刚一抬头,看清来人前,崔景行的声音先响起来:“怎么弄成这样了?”
目之所及是他扣了一粒扣的西装外套,白得纤尘不染的衬衫,再往上是灰色的领带,长颈,喉结,棱角分明的下颔。
许朝歌重新把视线放回到蜘蛛网似的手机屏幕上:“哦,没什么,下次去店里换一个就好了。”
他动了一动,距离太近,连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都能听清。
崔景行吁着气地将手机从她手里拿出来,很自然地抓上她手腕,往上翻转过来:“我说的是这里。”
他声音不大不小:“怎么弄成这样了?”
许朝歌这才看到手腕上一条条的细小伤口,泥土混着砂砾卡在蹭破的皮肉里,洇上了嫣红的开始凝固的血。
她想到了被吴苓推开的那一下。
想到了她双手着地。
还有,此时此刻,他手心好热。
☆、Chapter 05·关于他的第二件事
身边的沙发深深凹下去一块,许朝歌需要用力控制身体,才不至于会往崔景行所在的方向滑去。
距离很近,视线毫无阻碍地落在对方脸上,许朝歌这才第一次发现他睫毛密长,两只小手一样盖在眼睑上。
过分执拗的注视总容易被发现,崔景行这时毫无征兆地抬起眼帘,看着她说:“还好吧,觉得疼吗?”
他眼睛露出微笑的弧度,眼尾淡淡的纹路涟漪一样荡涤开来,眸色是稍浅的棕色,汪着盈盈的水,许朝歌几乎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先把眼睛挪开:“不疼。”
再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两只手抽走。
此时看不见崔景行表情,只知道他下一秒就站了起来,房间里来回踱两次,一个抽屉一个抽屉的打开。
再回来的时候,崔景行端着一个带蓝边的白瓷盘,里面放着几个酒精棉球,一个亮灿灿的镊子。
许朝歌立刻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说:“谢谢,我自己来吧!”
说着伸手,正好被等在半路的崔景行截去去路,他又像刚刚一样捉住她手腕,翻转过来,牢牢控制住想躲的她。
“别乱动,给你消毒呢。”
成年之后,许朝歌与男性最亲密的接触是高三毕业那年,面临分道扬镳后即将的天各一方,与班里玩得好的男生做道别前最后的拥抱。
除此之外,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中国人都是有点保守的。
可崔景行此刻的神情真诚无比,让她不由检讨自己的想法是否多余——他也应该像那些男生一样,是光明磊落的。
身体若是僵硬,接触的那个人总会最先感知,他拇指在她掌根轻轻按了两下,带起一点点的痒。
崔景行睨了她一眼,说:“放心吧,我以前当过兵,这种急救的小技能根本不在话下。”
许朝歌轻声说谢谢,对他履历感到好奇:“你还当过兵?”
崔景行嗯一声,片刻,又睨她:“怎么,不像?”
许朝歌两只眼睛扫描似的一行行打量崔景行,这时候正好被他捉个正着。躲闪就是心虚,她硬着头皮回望他:“不太像。”
这人太养尊处优了,一个大衣和手套都要旁人帮忙的人,跟凡事亲力亲为的兵哥哥完全联系不到一块去。
崔景行重新看回她手腕,说:“当了好几年呢,就在乌江边上的一座山里。乌江这地方你听过的吧,这两年因为榨菜广告,名气响了不少。”
许朝歌笑:“挺有意思的,那儿环境应该不错。”
“再好的风景,看几年也就够了。后来我考军校要走,战友拉着我手痛哭流涕,说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真想你留下来啊。我那时一句话也听不下去,简直高兴坏了,坐船出去的时候一个劲在想总算是离开这穷山恶水了。不过后来……”
许朝歌忍不住问:“后来怎么样了?”
崔景行将她两只干干净净的手收在一起,轻轻吹了吹:“后来第一次没考上,我只好又灰溜溜地坐船回了乌江。还是那战友接的我,兴高采烈的蹦来跟我说景行你回来啦,就知道你会为我留下来。我朝着他鼻子就是一拳。”
许朝歌咯咯笑起来。
崔景行将软软的两只手搁回她膝盖上,说:“好了,一会看看医生怎么说。”
这才知道他转移人注意力的水平一流,许朝歌搓了搓两只手,说:“谢谢你。”
崔景行微微皱了下眉:“咱们见面才多久,数数‘谢谢’这两个字你都跟我说过几遍了?人有礼貌很好,太有礼貌就见外了。
“而且你好像不太喜欢说话的时候看人?”
许朝歌立刻冲他睁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是我眼睛太小。”
门被推开,一个中年女人急匆匆地跑进来,紧张得不知道摸头还是摸脸才好,向着崔景行这边一个劲鞠躬。
“先生,都是我不好,太太说要去上厕所我才没跟着的,谁知道她会一下子跑那么远!一听到许助的电话我就立刻过来了,太太她现在——”
女人后知后觉地选择闭嘴,对面,崔景行仰在沙发上堪堪笑停下来。内室的门这时也被推开来,吴苓站在门框下抱着两手,一脸无奈。
“你这个阿姨不懂事,我都在门后等了半天了也没进来,你倒好,一过来就直接推门而入,这还让别人怎么聊天?”
许朝歌一张脸刷的通红。
离开的时候,医生殷勤地将名片递给许朝歌,说:“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账单的话,我会记在先生的名下。”
许朝歌道谢地接过,听到后半段又尴尬起来。
吴苓拍了拍她肩,宽慰:“别不好意思了,这有什么,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看向一边的崔景行:“一会儿请朝歌吃个饭吧,我有点累,就不陪你们了。”
崔景行点头。
面前一阵风起,那辆熟悉的黑色A8猛地刹车,气势汹汹地停在他们的台阶上,因为惯性,车头甚至往前蹭了两蹭。
许渊前来打开后座的门,等崔景行坐上车,这才往副驾驶走,路过杵在一边的许朝歌,不解:“许小姐——”
许朝歌抱歉一笑,对车里的崔景行说:“不好意思,我还有课,现在得立刻去学校,吃饭的事下次再说吧。”
崔景行一扬手,拨开袖子看了眼时间:“马上都十一点了,你还去上课?”
许朝歌为难的点头。
崔景行说:“那你上来,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坐公交车回去,没几站路,很快的。”
“自己上来,还是让我亲自下去捉你?”
“……”
许朝歌只好从命。
车里空间明明很是宽敞,坐进来的时候,许朝歌还是生怕挤压到崔景行一样地往外挪了挪。
她小声道谢,将布包和曲奇抱在怀里,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团成小小一个。
小心翼翼的模样尽收一边乘客眼底,崔景行自她紧闭的双腿,弯曲的手指,和始终低垂的眼睛看出两个字:紧张。
他又不是洪水猛兽,送人回校的活雷锋,至于这么害怕吗?
车子忽地疾驰而出,所有人往后都是一冲,崔景行捏着眉心要抱怨时,看到方才还满身戒备的花栗鼠已经将自己的宝贝一齐扔在了座位中间。
崔景行:“……”
许朝歌拽出一边的安全带系好,两只眼睛忍不住瞟主驾驶位。
司机顶多三十来岁,留着干练的小平头,耳朵往下有一道疤,随着表情的变化而牵动——这人有一副恶相,是挺像开过赛车的。
尽管许朝歌自己也说不好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身边又是一声“咔哒”,许朝歌看过去,崔景行也系上了安全带,她找到同道中人一样:“这样安全点。”
崔景行更不知道该跟她说点什么了。
前排许渊跟司机交流着一会要去的第一站,司机挺像是不耐烦地小声咕哝了一声:“又去华戏啊!”
后排有人连翻了几个白眼。
崔景行将视线移回许朝歌身上,说:“一会要上什么课?”
许朝歌说:“台词排练,今天比较特殊,表演一二班要在一起集中授课。”
“你学表演的?”
“嗯,我是二班的,梅梅在一班,她专业分比我高得多。”
崔景行像没听到那个名字,说:“我以为你跟宝鹿一样,是学舞蹈的。”
“不是的,我们俩都是多出来的那一个,所以才被分到了同一个宿舍。不过我虽然现在学的是表演,但一直都是练舞的。”
“为什么不继续学舞蹈?”
许朝歌有点不好意思:“跳舞累啊,从早到晚都要练功,我也不是特别喜欢这个。我妈妈是舞蹈老师,我才一直跟在后面练的。”
“对了,”花栗鼠将座位中间的东西又一点点捧到怀里,问:“宝鹿有消息了吗?”
方才的轻松被打破,崔景行这时候拧了下眉头,说:“没有。”
许朝歌跟着叹气:“那丫头不知道疯去哪了!”
“我已经联系了警队里的朋友,请他们尽量帮忙找了。他们问我要了你的号码,可能之后会找你问一些问题吧。”
“没问题,只要能找到宝鹿,我肯定配合他们。”
路程很短,不多会车就驶进了长巷。正是游客出行的高峰期,本就不宽的路被挤得更是狭窄。
司机却偏偏有能耐杀出重围,铃按得足以串成一首歌,带着他们一路往前。
许朝歌如临大敌,后背紧紧靠着车座,在一阵大呼小叫里眯上眼睛。拎着鸟笼子的老头又在,指着疾驰而过的车子眉飞色舞。
估计又是在破口大骂: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