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斯年沉默了片刻,轻轻笑了笑:“你放心吧,对我来说你就是个孩子,我不会跟你计较,你也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真得要我说,希望你做什么的话?我希望你成为一个配得上荣雪的人,而不是拽着她腿让她寸步难行的人,希望你能给她快乐,而不是困扰。”
在这一刻,邵栖第一次为自己爱情而自惭形秽。
他终于知道,自己对荣雪的爱,有多么可笑。
第53章 离别
因为谢斯年受伤,荣雪的实习也就提前几天结束, 她从公寓搬回了宿舍, 每天除了忙着实习报告和学位考试,都会去医院看望谢斯年。
而那天在医院, 和邵栖说了想冷静一下,她就没再见过他。
“现在期末你也很忙吧?不用每天来看我。”躺在床上的谢斯年,看着荣雪将一束百合花插在花瓶里,病房里有一股清香弥漫着开来。
荣雪将花插好,转头看向他, 笑了笑:“你快出院了吧?到时候我想看你也不方便了。”
谢斯年笑:“后天就出院, 在家休养就好, 这么多年难得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
荣雪想到之前办理出科手续时,听科长说的话, 思忖片刻, 道:“科长说你已经申请转岗了。”
谢斯年点头:“准备去科研室, 反正我迟早是要从一线退下来的。这几年其实也挺累的,正好转个轻松的岗位, 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荣雪不会忘记,他那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趁自己还能做事就多做点。然而现在是却硬生生将他这点奢望都打破。
谢斯年看了看她, 道:“你和你男友还好吧?这件事是意外,谁也预料不到,我不希望你们因为这件事受到太大影响。”他顿了顿, 笑道,“其实第一次看到那个男孩子,我以为你和他在一起,是因为长得好看,而且有钱,以为你们之间,你是弱势的那方。但后来发现,他是真得很爱你。人一生遇到一个这么喜欢自己的人不容易,纵然他有很多缺点,但谁又能做得完美无缺呢?”
荣雪当然知道邵栖爱他,不管这种赤诚的爱是不是因为年少轻狂,又会持续多久?但至少在现在,那样的爱是再真实不过的,她找不出理由否认。
她还记得山石垮塌的时候,他牢牢将自己护住的场景。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什么才是呢?
她苦笑了笑:“是啊!没有谁能完美无缺。如果我多考虑一些他的感受,而不是流于表面的照顾和关心,也许他就不会这样,其实我是个特别不合格的女朋友,说起来他付出得比我多很多。”
谢斯年道:“这也不能怪你,虽然你比大部分同龄人可能更懂事一点,但也不过是个还没走出象牙塔的学生。年轻人谈恋爱,哪有那么顺利的。我年轻的时候,也犯过不少错误,也伤害过自己喜欢的人。”
荣雪笑:“是吗?”
“可不是么?那时候在国外上学,整天沉浸在学业研究,还喜欢满世界乱跑,毕业那会儿在非洲待了整整半年,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跟女朋友联系。等回到学校准备答辩,才知道她早就从我们共同的公寓搬出去了,而且已经和别人在一起。”
荣雪道:“你这算是被人劈腿,不是你的问题啊!”
“怎么不是?在一起快三年,我从来不是一个合格的男朋友,仗着对方喜欢自己,就完全不去想对方需要什么,生气了就买礼物哄一哄,换做哪个女孩子也受不了。这点比起来,我可比你的小男朋友差多了。”
荣雪笑:“这样说来,我跟你倒是挺像的。”
谢斯年道:“我的事你别放在心上,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总会好的。股骨头坏死的毛病,跟这次又没有关系。你加油,我相信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的医生。”
荣雪对上他温和的眼神:“谢谢你!”
谢斯年看着她,沉默了片刻,又笑开:“你好像对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
“因为我真得很感谢你。”
虽然和他相识的时间很短暂,但对她来说,他是良师益友,是一个榜样。她感谢他,并不仅仅是因为救了她和邵栖,而且也因为她从他这里收获良多,无论是专业知识还是一个人的素养。
谢斯年出院之后,荣雪就没再见过他。他家境优渥,想来在照料上不会有什么困难。
六月中旬,荣雪刚刚考试完毕,忽然接到叔叔的电话,说奶奶忽然不行了。
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老人家在杂货店理货时,从小板凳上摔了下来,当时就不省人事。
送到县医院抢救了一个晚上,终究还是没抢救过来。
老太太身体一直很硬朗,也不过七十出头,可是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可见生命从来脆弱不堪。
荣雪匆匆赶回家,没能见到奶奶最后一面。
丧事期间,她整个人浑浑噩噩,都忘了自己哭过没有。
奶奶这一去,好像彻底斩断了她与家这个词的最后一根线,真正成了没有根的浮萍。
奶奶下葬那天晚上,婶婶拿着一个本子来到她屋子里:“小雪,我知道奶奶这一去,你以后回家的次数肯定就少了。你读书好,将来做了医生,是要在大城市定居的,咱们这房子你肯定也不会要。你看你能不能在回学校之前,跟我们去把产权证弄一下。”
荣雪知道她的意思,这房子当初盖的时候,是写了爸爸和叔叔的名字,后来爸爸过世,她成为继承人,改成了她的名字。
小镇的房子不值钱,但毕竟是在镇中心,加上地皮,如今也有好几十万,日后恐怕还会升值。
她没想过要这个房子,因为她毕业后确实不可能再回来小镇,放弃产权理所当然。但奶奶刚过世,婶婶就来找她说这个,还是让她的心里有些寒凉。
她知道,她是真的没有家了!
荣雪没有犹豫,第二天就去和叔叔婶婶办了手续,将自己的名字从产权证上去掉。随后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回了学校。
虽然叔叔婶婶让她有空常回家,但她知道,往后大概也就是过年会回来祭拜一下。
因为这已经不是她的家。
在二十三岁这一年,她与她成长了十几年的家,和她的秘密花园,以及她的童年少年正式作别。
回到学校,她找到了系主任。
前段时间,他们专业本来有个学生申请了联合培养的项目,是流行病方向,但等申请通过后,他又临时放弃,因为最终还是决定从事别的领域。
当时荣雪交实验报告的时候,听几个老师在说这事,因为是联合培养,名额就在那里,不需要走平时申请的程序,只要提交英语成绩和研究计划,对方教授通过就可以。
因为荣雪之前说过自己没出去的打算,老师们就没问她,她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奶奶这一过世,她发觉自己已经没有留下来的理由,遂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系主任。
她运气还不错,那个名额还在。
因为想出去的早就已经申请,不想出去的也不会这个时候临时决定,就算临时决定,恐怕也拿不出英语成绩。
而荣雪当时在辅导班兼职的时候,为了测试自己的英语水平,顺手考了个雅思,七点五分的成绩,还在有效期内,申请任何学校都绰绰有余。
至于研究计划,虽然太匆忙,但她请教了谢斯年,两天就做了出来,而且看起来非常漂亮。
在一切都糟糕透顶的六月,唯有这件事异常顺利。
因为是公派,不用担心费用。
这个暑假她没有留在学校打工,也没有回家,而是加入了一个NGO组织,去了山区做志愿者。
*
一直到新学期开学,邵栖都没联系上荣雪,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没人回。他去过她的老家小镇,才知道荣奶奶过世。
然而她没有告诉他。
整整一个暑假,他都像是飘在半空中,完全没有着落,恐惧,心慌,却不敢多想。
对吃喝玩乐全部失去了兴趣,整天关在家里啃专业书,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一点存在的意义。
荣雪九月五号出发,那天她去了一趟学校,和院里老师道别,无意中看到大三的课表。
于是去了一趟实验楼。
她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看着。
此时临近下课的,实验楼前,空空荡荡。
她拿出手机,准备拨打邵栖的电话,但看着手机屏幕,却怔怔地半天没按下去。
邵栖在自己电话里的名字叫“天底下最帅的男朋友”。
她其实一直都是直接存他的名字,但他不满意,每次看到都抢过手机改掉,改过的称呼有“亲爱的”、“老公”、“最可爱的男朋友”、“我的宝贝”……诸如此类。
荣雪觉得太恶心巴拉,一般过两天就又改回来。
现在这个称呼是去四川之前该的,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也就忘了改了。
她看着那个长长的称呼,终于还是删掉。
可就在她正要转身离开时,忽然听到有人唤了一声“邵栖”。
其实也不过三个月没见,乍一听到这个名字,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转头朝实验楼看去,只见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生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就是邵栖。
这是荣雪第一次看到他穿白大褂,原来他穿起来是这么好看。
他好像瘦了点,明明还是那个自己熟悉不过的男孩,荣雪却又觉得他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她知道他本质是善良的,在震区发生的事,大概是会让他长大吧!
她也需要成长。
可这成长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她默默看了他片刻,将他此刻的模样记在了心中,终于还是转身离开。
课间休息,埋头做了一节课实验的邵栖,出来透口气。
这几天还还是没联系到荣雪,他们的宿舍已经调整,搬去了研究生宿舍。他没敢去那边直接找人,怕她还是不愿看到自己。
老付气喘吁吁追上他,给他递了根烟,他摆手拒绝。
“荣学姐不是没申请联合培养的项目么?怎么忽然又去英国了?”
“什么?”邵栖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付睁大眼睛:“你不会不知道荣学姐去英国了吧?”顿了顿,又试探问,“你们不会分手了吧?”
邵栖蹭地站起来:“你从哪里听到的?”
“院办宣传栏贴出来了啊!我早上去找辅导员看到的。我靠,你真不知道啊!”
邵栖没回答他的话,转身就往学院跑去。
他跑得太急太快,以至于在分叉路时,没有注意到另一个方向的那道背影。
本来十几分钟的路程,被他用中学长跑记录的速度压缩到了三分钟。
院办的宣传栏上,贴着很多公告,但那份联合培养的名单仍旧很显然。荣雪的名字在最后一个位置,想来是后来补上的。
是英国一所著名的大学。
辅导班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看到站在公告栏前的邵栖怔怔的样子,咦了一声,笑着随口道:“你们班以前的班导今天出国,你没去送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