鹏鹏舅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大了些,他站起身来,声音苍老,却带着一股不可反抗的威严:“现在就是猜想,他们可能脱险了,正躲在哪个地方,我们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快点找到他们!”
“找到他们……”一位家长说,抬手捂住眼睛,无力地哭出来,“我就让他不要来了!不要来!偏不听!”
“现在说这些能有什么用呢!”许是一对父母,做父亲的痛切地说。
三对父母,六颗悲恸的、希望和绝望并存的心,这时候聚集在一起。
搜救行动还在继续,从早到晚。时典答应妈妈不做傻事不胡来,于是跟在爸爸身后,在该出去的时候出去,该坐下的时候坐下。
山里的天气多变,午后下了一阵瓢泼大雨,时典被爸爸掩护着在回到了面包车上,搜救队也暂时收队,大家都担心着山体会再次滑坡。
雨越下越大,时典看着被雨水打湿模糊了的车窗,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爸爸……”
“嗯?”时正声沉着声音应道。
“他会没事的。”
“嗯!一定的。”
“他一定会回来。他那么聪明,肯定也知道泥石流发生的前兆,也知道怎么躲避……他现在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平安!”
时正声没见过女儿这么出神地呢喃过。她仰头望天的模样,虔诚而无助。他坐到她的身旁,宽大的手掌扶住她的肩膀,像要给她力量,像要将她扶起。
“爸爸,等他回来了,你见见他,好不好?”时典转过头来,脸上散发出一瞬间的光亮。
时正声点了点头,果断而坚决地应道:“好!等他回来,爸爸一定去看看他!”
* *
时典做了个梦。梦境里,叶澄铎手拿着一根橄榄枝像她走来。一瞬间,时典想到从挪亚方舟里放飞出去的鸽子,回来时“嘴里叼着一个新拧下来的橄榄叶子”。
她猛地醒过来,摸了摸周围,是冰凉的皮革座椅。他们都在面包车里住宿。
时典轻手轻脚地将车门打开,走到外面的宽阔处,呼吸了一口清凉而新鲜的空气。
山里的夜晚很冷,她拿了件衬衫披上,看了眼熟睡中的爸爸,又轻轻地将车门阖好。
往前走几步,她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泥土乱堆之上。她走了过去,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可以辨认出那个人的背影。
一个等候爱子回归的母亲的背影。
时典鼻尖一酸,突然想起妈妈。只身在家的妈妈,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带晚晚去陪她呢?
她走了过去,怕突如其来的问候会吓坏林许榛,但还是低低地、柔和地喊了一句:“阿姨。”
林许榛的内心不再旁的事所占据,全心全意地想儿子在哪里的时候,她的身体和灵魂都仿佛进入了这座大山里。
她温柔地笑起来,月光下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和单薄的身影使她看起来像一个纸片人,大风稍稍一吹,好像就能把她撂倒。
看到时典的那一瞬间,她仿佛还看见叶澄铎出现在这里。每逢见时典面的时候,都有叶澄铎在场,这回应该也不例外才对。
可是空旷寂寥的夜色中,只有牵挂着同一个人的两颗心相依为命。
看着远方,寂寞无声。
老久老久,林许榛才开口道:“我总是安慰自己不要悲观呢。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他,地震时怎么逃脱、洪水来了怎么逃脱、龙卷风来了怎么逃脱、泥石流来了怎么逃脱……在这些灾难都还没来之前,我说得轻而易举,可现在突然来了,我就担心,他还记不记得我给他的那些措施。”
“他一定记得的,阿姨。”时典不知何来的笃定,只是在她的心里,叶澄铎仿佛无所不能,聪明胜过世界上的所有人,“他也教给我一些常识和技巧,他一向都说到做到,而且会以身作则。他跟我说得头头是道,他自己也一定能做到的。”
林许榛揽住时典的肩头,像母亲揽住女儿一般,蔼然的光芒现在她的面庞。只听她柔声道:“有你真好。”
时典愣怔片刻,捉摸不透意思。
林许榛摸摸她的脑袋:“因为你啊,就是我们的陪伴。当一个孩子出事的时候,最心痛的莫过于他的父母亲。可是典典,当我看到你哭的时候,我心里真是为澄铎感到值得。他喜欢了一个好女孩儿,你说是不是?”
“嗯。”时典鼻子发堵,随着点头的幅度,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他爸爸也知道了。他爸爸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感觉得出来,他的心里,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一定很触动。”
“我爸爸也知道了。我爸爸还说,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去看看他哩。”
“嗯。”
“阿姨,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他拿着一根橄榄枝回来了。我想起《创世纪》里,上帝降洪水在地上,挪亚一家在方舟里待了好久以后,挪亚放出一只鸽子到外面,鸽子看到新露出来的地面之后,就叼着一片橄榄叶回去了。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兆头?我觉得是哩。就像寒假那阵子,他陪舅舅去送物资,我又梦见他摘了颗星星回来,结果回来的那天,他就给我一片五角星形的树叶标本。”
时典说着,垂下了头,她不想再做总结说:“所以你看,他一定会回来的,这个梦是个好象征。”
林许榛耐心地、温柔地望着她,等到她说完了,不想再说话了,她把她紧紧地揽在身旁。
一个夜晚,无需再多说什么。
她们静默地,等候着。等候着天明,新的一天的寻找。
第109章 CHAOTER 109
搜救队的一个电话把所有人从熹微晨光中唤醒。
“人在医院……”
像一盆冷水把人从头浇到尾,又像末日看到天边一道可怖的闪电,直到电话那头又大喘着粗气解释道:“没什么大碍!身体比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