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泊舟一直半趴在购物车上,盯着她手里两块牛排看了半天,却是凉凉说出一句,“今晚做阳春面。”
“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清汤阳春面?”
梁月斜斜睨他,把两块牛排丢进购物车,转身就走,挪向下一个货架。“你家有醋吗?我吃面要配醋的。”
“你不是要牛排?”
蒋泊舟只推着购物车跟着梁月走,也没有把那两块牛排择出去。
梁月一抬下巴,“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我全都要。”
荤素配料买了一堆,结算时梁月瞄着那购物车里头的油盐酱醋,鸡蛋码在挂面上,明明白白写着烟火二字,她一瞬只觉得腹中空空,前胸开始靠向后背。车全速往蒋泊舟家里开。
蒋泊舟住的地方离“空大”并不算近,在西山区偏北,要是开车上班,得小二十分钟。公寓顶楼小复式,独立车库,电梯在里头,直接通到家门外。
蒋泊舟开门,把东西全都拎进去,放到厨房。梁月扶着玄关鞋柜脱了鞋,换了一双灰色毛绒拖鞋,在客厅中踱步,这边瞧瞧那边看看。
本职原是程序猿,蒋泊舟家里自然简约干净,像是最漂亮的代码。灰白黑的主调,阳台门开着,外头万家灯火齐亮,她所在这处,也是别人眼中那千盏灯火之中的一点。
梁月关上阳台门,把冷风隔绝在外头。
一楼的阳台连着客厅,直直能看见阳台。电视背景墙后头,楼梯蜿蜒向上,该是卧室书房工作区。
不知浴室里会否有两把牙刷,一蓝一粉,并肩站在漱口杯里。谁的香水,与他的须后水背靠背?
梁月往厨房走,把脑子里的想法屏蔽封锁。
电磁灶上正在烧水,蒋泊舟架着个平底锅在旁边的灶上煎鸡蛋,抽油烟机在头顶,将水雾烟气都卷上去。
“帮我把围裙戴上。”
蒋泊舟手腕一动,手中锅铲随着眼神动,指了指旁边墙上挂着的围裙。
梁月趿着双毛绒拖鞋,走过去把围裙勾下来,蒋泊舟站在灶前,等着她,微微弯下腰来,低下头。
他个子高,梁月得踮起脚。蒋泊舟转身,将平底锅上头的鸡蛋翻了个面,用锅铲利落切开。
围裙带子还没有绑好,梁月伸手从他背后将围裙的两根带子捉住,像是从背后将他抱住一样,只是她的动作也利落,剩下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一瞬间被厨房的烟火吞掉。
“你还真的只做阳春面?”
牛排被摆在旁边,梁月用指甲盖儿在塑封上弹了弹。
水开了,蒋泊舟撕开挂面,拢了一把下锅。
“我也想做九大簋,等我做好,你今晚能饿死,明天吧,明天做。”
旁边的锅里也没歇着,水撞进热油里,裹住煎蛋,调料加进去,香味早已经扑出来。
梁月歪着倚靠在冰箱上。
“明天?明天不行,我约了人,东西放太久不好,你自己吃了吧。”
蒋泊舟手指捏着透明锅盖,正要往平底锅上盖,顿在半空,缓缓放下去。
“推了。”
梁月一愣,旋即笑起来,那笑容里头三分惊讶四分戏谑,看得蒋泊舟火气隐隐蒸腾。
“蒋大少爷,我还得赚买房钱,你以为我是你。”
筷子伸进面与水之间,催着面条发胀变软,等着出锅。蒋泊舟头也没抬,说得一句句轻飘飘的,像是也跟食材一样,浮在水上。
“住下呗。是我让你留在国内的。住我这里。”
早就是开过了的玩笑,梁月当不了真,笑骂他一句发疯,转身去拿了碗筷。
葱花鸡蛋清汤,撞在面条上,蒋泊舟又煎了两个荷包蛋卧在上头。面被端到餐厅放下,吊灯被打开,灯光暖黄色,照着面碗里头的荷包蛋嫩黄,内里蛋黄流心,微微往一边倾斜,诱着筷子去把它戳破。
也是饿极了,梁月是吃了一半,等到蒋泊舟把醋拿过来,这才想起来,在面上加了几滴。
蒋泊舟看她吃得香,抽了两张纸,替她擦去脸颊上溅上的汤汁,眉眼都是软的,“别着急,要是不够,我再给你煎牛排。”
梁月将面巾纸从蒋泊舟的手中抽出来,抿走嘴角的水泽。
“够了,你真当我是大胃王,能做无底洞不成?”
她确实吃得不多,常年应酬酒缸子里泡着,还得节食健身保持身材,处处不能不留意。
风卷残云,刚刚放下筷子,梁月的手机就响起来。就放在桌上,不动声色地,蒋泊舟瞄了一眼,何绵绵。蒋泊舟垂眸起身,把碗端进去,冲干净食物残渣,放进洗碗机里头。
梁月接起电话,一面说,一面往阳台走去。
“喂,绵绵?是我……”
第15章 第15朵玫瑰
阳台门被梁月从外头带上,声音与冷风被隔绝在外。蒋泊舟在厨房,只看见梁月的背影映在阳台门上,模模糊糊一个轮廓。
蒋泊舟转身,把放在流理台上的食材挪进冰箱。西冷牛排两份重叠,进了保鲜柜,等着所谓的明天。
他这个厨房,从装修好了到现在,统共还没有开过十次火。蒋泊舟其实厨艺不错,从前在蒋嘉雪家住的时候,还时常深夜下厨,做一份夜宵,捎带也给梁月做一份。
可如今再不是无忧无虑少年十八。饭局酒局总不会停,即便是局停了,也还有约会。自己吃饭的时候极少,也懒得做,宁可抄起钥匙开个半小时车去觅食。大不了还有自家手下的饭店餐厅,轮着来给老板送餐。
打理好厨房,却还没见梁月进来。蒋泊舟走向阳台。
隔着玻璃,他看见梁月一双手肘撑在阳台栏杆上,手指间烟雾飘散,是他的烟。
蒋泊舟拉开阳台门,梁月听到响动,自然回头来看。手指间却是一松,烟被他抽走,空荡荡的。
“你烟瘾怎么这样大?”蒋泊舟在梁月面前,声音鲜少带怒气,此刻却不能免除。
蒋泊舟捻着烟,凑到唇边吸了一口,捏着滤嘴将烟头拧在栏杆上按灭。他回头来,目光对上梁月的双眼,里头暗暗一片,说不清道不明,叫人心焦。
“何绵绵说了什么?”
梁月转身,一双手肘抵上栏杆,将胸腔里头剩余的烟雾吐出,“没什么,说到以前的事情,没必要提了,又不开心,又过去很久了。”
蒋泊舟想问。梁月却将话抢先说出口:“行了,送我回酒店吧。”
半刻沉默,但有风声。
蒋泊舟说:“住下吧。明晚一起吃晚饭。”
他仍记着那通电话。
今晚她本该见谁?明晚她又会见谁?
不行。明晚她谁都不能见。
梁月脚步没动,眼中情绪一概凝固。
“蒋泊舟,玩笑不能开第三遍。”
“我没有开玩笑。”蒋泊舟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冰凉透骨,叫他倒吸一口气。
梁月只觉一瞬回到十年前。她在水中,将要溺死,蒋泊舟在岸上,丢出一根绳子,叫她抓住了,就舍不得放手,连上岸都忘了。
她舍不得挣扎脱离,蒋泊舟也没有放开她的,只将那冰冷五指攥在手心里,他的手心热,可总觉得,无论多暖,无论攥得多紧,总不能将她的手指捂热。
“阿月,搬来跟我住吧。”
他伏身,将她拥进怀里。
梁月歪了歪脑袋,抬眼看他,计算他眼中每一分变化。她想起那蜿蜒向上的楼梯,上头该有多少间卧房?主卧?客卧?蒋泊舟捧到她跟前的,应该是哪一间?
蒋泊舟领口吊坠露出来,梁月伸手就将那吊坠捏在手中,借着月光将它看清。
“你还留着这个?”
素白泛红的手指尖,将小小吊坠托住,原有的银色早褪去大半,透出里头的铜色质地来。荆棘玫瑰一朵,弯成开口戒指,被项链吊住,在男人颈间锁骨上晃。
蒋泊舟“嗯”了一声:“你送我的,怎么舍得丢。”他停顿片刻,尝试读懂梁月脸上情绪,又重复说:“这十年,都没舍得丢过。”
梁月一笑,语出讥诮:“不愧是蒋家少爷,还真是长情。”
她伸手攥住他衣襟,抬头。
“明早,送我回酒店吧。”
彼此的唇都带着烟火的余温,似乎不烧到尽头,不能罢休。
衣衫裤裙,散了一地,连那双灰色毛绒拖鞋都被丢在楼梯下面。
“你好冷,像是冰窖里头藏着一样。”
蒋泊舟这样说,梁月不答,只以吻回应,吻火热,算是能将冷淡草草急切掩埋。
蒋泊舟的吻缠绵在耳后,呼气吸气间暧昧撩人,梁月睁眼闭眼间,眼中只有卧室吊顶上那盏已经被按灭的华丽吊灯。
月光隔着窗纱涌进来,把灯又打亮,落进她的眼里,破碎着摇晃。
得偿所愿?梁月只能想到这个词,但词总不能达意。得是得到了,偿?恐怕未必。
最后总让她想到狼狈和不过如此,蓦地让人想起鸡肋。她身上沾着汗水,不过是他的。蒋泊舟侧身拥着她,脸颊贴着她的耳朵,下巴抵着她的肩窝。
他心跳声渐渐平和,透着后背,让她感知到。
“阿月。”
蒋泊舟声音带着哑,透着餍足的惬意。
“以后都跟我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床上的承诺大多不可信,何况如此奢侈的一个。
梁月反身压在他身上,栗色卷发乱着往一边拢,月光打在她侧脸上,融进那浅色的眼眸里头,猫一样发亮,叫蒋泊舟看呆。
“蒋泊舟,我不缺人陪我吃晚饭。”
她的亲吻和抚摸同时落下。
亲吻与抚摸,倒不如说是撕咬和抓挠。将恨意卷挟,小兽一样。
那夜最终停歇时,月光已经悄悄黯淡下来,吊灯上散出来的光斑被铺在墙上,一个个光晕炸开,像烟花一样。
梁月窝在蒋泊舟的怀里,难得感到一丝丝暖意。他的呼吸声悠长沉稳,该是沉醉好梦中。连这一点都要叫梁月羡慕。
她听着蒋泊舟的呼吸声,双眼看着那摇摇晃晃的光晕,一眨一眨,整个人都放空。
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