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确实牙齿很亮,苏然被他逗笑,不再生气,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刘景明呢?”
“他本来和我一起在这里的,后来实在嫌远看不见,去了前面。”
“你不去?”
“不去。这里视野好,我也不近视。”
“对哦,从来没有见过你戴眼镜,”苏然羡慕道,“很难得了。”
“你近视吗?好像也没见过你戴。”陈焕庭问。
“轻微的,100多度。有眼镜,但可以不戴。晚上视力会糟糕有点,比如——刚刚就没有发你。”
陈焕庭无奈淡笑。不知是不是因为不近视,他的眼睛在夜晚也很明亮,眼神转动的时候像远处忽明忽暗的星星。他递给苏然一个果子:“当做是赔罪?”
“这什么?”
“树上刚摘的,当地的青果。”陈焕庭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很甜。”
苏然接过来,也在衣服上擦了擦,送进嘴里。
“不怕有毒啊?”
苏然一脸无所谓,“要死一起死咯,反正你先。”
陈焕庭又笑起来。这时,苏然的电话响了,是沈睿。她跳到矮墙下,回头对陈焕庭说:“山里信号不好,我找信号去了啊。”
陈焕庭点点头,见她短俏的马尾辫在后脑勺调皮地蹦来蹦去,消失在黑暗的转角处。
第16章
“梅远基金”其实是一个非常好的团建活动。没两天,基本上所有的同学都熟了。大家一起干活、一起烧菜、一起看电影,不分学院、不分年龄,打成一片。这里的生活很容易就让人放下城市里的拘谨,乡间放歌、坝上嬉水,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到利索地淘米蒸饭剥土豆,A大的同学们很快完成了从学院书生到农村小能手的转变。这样的活动对于苏然来说当然也很新鲜,虽然每天晚上她都会在宿舍和陈倩抱怨自己又黑了一个色度,但是第二天仍旧是兴致勃勃地田里河边的跑。
有天晚上陈倩神秘秘地过来告诉苏然,有人在打听她的电话。苏然愣了下,说山里信号不好,要电话干嘛,我每天都在团队里,有什么事可以当面说啊。陈倩别有深意地朝她挤眉弄眼,苏然忽然反应过来,两个人对视着哈哈大笑。苏然问那人是谁。陈倩说是生物学院的王壮壮。苏然想了半天,问是不是那个瘦瘦高高白白的男生,戴个眼镜,淘米一丝不苟。陈倩连连点头。两人对上号,又心知肚明地笑起来。
第六天的时候,连日来的太阳翘了班,早上一起来天空中就淅淅沥沥地飘着小雨。远处的山上弥漫着白白的雾,好似仙境。苏然伸出手,雨丝很细很细,不需要打伞。她找村民借了一个斗笠,扯了个大的塑料袋做披风,再将相机用塑料袋包起来,出了门。
细雨并没有阻挡A大同学施工的进程。苏然到河边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拆卸搭建的设备。她走到一颗高大的绿树下,取下相机塑料袋,正准备将就外表已经打湿的袋子塞进包里,身旁有人说话:“我帮你拿着吧。”
苏然抬眼一看,正是那位高高的、瘦瘦的、白白的王壮壮。
“谢谢,没事我自己来。”苏然说道,心想王壮壮是后勤组的,怎么来这里的。
还未等她问,王壮壮便自己解释道:“今天中午做焖饭,比较简单,上午都没什么事儿,正好给前方的兄弟们送点水。”他的脚边确实放着一件矿泉水,他像是想起什么来着:“哦,我叫王壮壮,生物学院的。”
“我知道,”苏然笑道,“你好。”
“你叫苏然,我也知道。”王壮壮似乎有点局促,饶了饶后脑勺,仿佛对苏然的单反很感兴趣,“你这个相机看上去很高级哦。”
“还行吧,”苏然回道,佳能5D,比普通好一点,比高级差一点,不上不下。
“我不太会拍照,但我看你拍的都很好。”王壮壮继续说道,“昨天的‘梅远基金’微博转发量很高,不少人点了赞。”
“谢谢。”苏然笑了笑,低头摆弄相机,树间一滴雨水滴下来,顺着她的脖子流进T恤。
“拍照是不是很难?”王壮壮锲而不舍,“构图、色彩什么的,是不是很有讲究?”
“嗯,是有一些。学校有开设摄影的课,也有摄影协会,你可以关注一下。”
“本科我选过那个课,太难了,选不上。我可能天生比较愚笨,自学也比较难。”
苏然侧目看了王壮壮一眼,没说话。又有一颗雨水顺着叶间滴到她头上,她不舒服地摸了摸头发。
几乎是同时——
王壮壮:“要不加个微信,以后方便请教……”
苏然:“这里老滴水,我先撤了哈……”
-
苏然直接奔入细雨里。前面几步正是陈焕庭和刘景明在拆卸机械装置,陈焕庭在上面,刘景明在下面。苏然装模作样地拍了几张桥梁细节,假装不经意地瞄了瞄后面,王壮壮没有跟上来。
刘景明问道:“你干嘛呢,跟做贼似的。”
“没有。我采风呢。——来,冲着相机笑一个。”
刘景明:“雨天不会把您昂贵的相机淋坏?”
苏然歪头说道:“它贵就贵在防水。是不是没见识过?倒是模特质量太低,会影响相机寿命。”
刘景明瞪她一眼,“昨天你发的微博上面有我,我还没问你要肖像权呢。”
苏然不甘示弱:“转发300,评论100,点赞500,你就要火了啊,我还没找你收推广呢……”
“你……”刘景明正要说话,苏然忽然举起相机,黑色的镜头对着刘景明。
刘景明索性背对他。
苏然心里得意,对着他猛拍几张。拍完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幼稚,便换个角度,抬头一看,陈焕庭骑在拆卸杆上,细雨把他的头发淋得黑漆漆的,一撮一撮地立着。朦胧的细雨里,他遥遥看着下面,和苏然的目光不期而遇。
他笑了笑。
“这个角度有点帅啊。”苏然迅速举起相机“咔嚓”一声。
可就在这当下,苏然忽然一把扔掉相机,往刘景明一侧扑去。
刘景明本站在靠近水边的浅滩上,被苏然一扑,两人齐刷刷地掉进了清河。
岸上顿时大乱。
好在此处河水不急,两人很快被拉上了岸。刘景明莫名其妙又气愤之极,正要发作,听见旁边有人急急地问道:“你没事吧?”
刘景明吐了两口水,还未说话,那人便又说:“太危险了!太危险了!不是苏然推了你一把,这铁钩子就冲着你脑袋去了。”
陈倩听到响动也急急忙忙跑过来,扒开人群见到苏然一身湿哒哒地坐在岸边,忙问道:“苏然,你没事吧?这……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掉到河里了?”
苏然抹了抹脸上的水,说道:“我没事儿。”又对旁边的刘景明说道:“不好意思啊,刚刚我见到那个挂钩忽然甩了过来,一时性急把你一推,没找准方位直接推到了河里。你还好吧?”
刘景明有些呆,盯着苏然的脸半天才说:“没事。你……你……呢?”
苏然瞧着他神情,暗自发笑:“我没事。”
刘景明仿佛还没回神:“真……真没事?”
“再不回去换衣服就有事啦,”苏然站起来,“一身都湿透了。”
刘景明也跟着她站起来,“没事就好。”跟才想起来似的,“刚刚……真的谢谢你了。”
“客气了。”
“还还有……对不……”刘景明话还没说完,有人在前面喊道:“苏然,你的相机捞起来了!”
听到这话,苏然本还笑着的脸顿时垮了下去,“完了完了!”
刘景明问道:“什么完了?”
苏然欲哭无泪:“相机完了。”
刘景明忙急急问道:“你不说它防水的吗?”
苏然哭丧着脸说:“逗你玩儿的你也信?”
-
虽然有惊无险,但带队的秦玲老师还是吓出了一身汗:无论是被吊钩砸到还是掉进河里,哪一个事情都让她感到后怕。她召集A大的同学又反复强调了安全问题,并且停止了雨天的作业活动,等到太阳放晴了再说。如果实在无聊可以村民家里走走,帮忙修下窗户、拾点柴火,反正河边是禁止再去了。
苏然回来之后便在陈倩的照顾下快速换了衣服。这个时候最好是能冲一个热水澡,但是村里条件有限,同学们夏天洗漱一律都是用的凉水。苏然把湿透的衣服扔进盆子里,听见门口有人敲门。她俩对视一眼,陈倩走到门口,问道:“谁呀?”
“是我。”陈焕庭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
“门口有两瓶热水。”
苏然往角落躲了躲,陈倩打开房门,门口果然放了两瓶热水。陈倩冲陈焕庭的背影遥遥喊了声“谢谢”,陈焕庭招手示意不用。
苏然用两壶热水洗了个头。虽然洗不了澡,但是热水头还是让她舒服了很多。她溜达到院子里,大黄摇着尾巴跑过来,翠翠喊道:“苏姐姐!”
“你怎么来了?”苏然蹲下摸了摸大黄的头,问翠翠。
“我来给你们送点姜。”翠翠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一捆刚刚从土里挖出来的姜,“听说你掉清河里面了?这个老姜煮水喝可以防止感冒的。”
“这你也知道?”苏然笑问。
“嗯,”翠翠点头,“之前爷爷淋了雨感冒,我就这样帮他弄的。”
苏然抬头看着翠翠,她的脸泛着农村孩子特有的黑红,讲话语气陈定而成熟,大大的眼睛偶尔闪现出不易察觉的敏感。她拉翠翠的手,说道:“谢谢你。我这就去熬。”
小妞无心地问她:“你会熬吗?”
苏然脚步顿了顿。说实话,她可是真一点没有下过厨房,她瞧了瞧这个姜,还带着土,心想冲洗干净就可以了吧,于是嘴上说着,“当然会了。”
翠翠和大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苏然把姜干净,正准备扔进沸水中,翠翠疑惑地看着她:“你要这样煮吗?”
苏然端详她的表情,忽然哈哈一笑,“当然不是了,哈哈,我就是……”
“要不我来。”
苏然转头一看,陈焕庭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看戏一般瞧着苏然。苏然脸上一红,又哈哈一笑,说道:“不用不用,哈哈,对了你来的正巧,煮好了给刘景明带一份去。”
“好啊,”陈焕庭不动声色地走进来,“我来也正是想煮姜汤。”
苏然又“呵呵”干笑。在陈焕庭、罗翠翠以及大黄的注视下,她把姜上面的苗暴力一摘,正要把两坨姜扔进锅里,陈焕庭终于开口——
“你确定要这样吗?”
“什么?”苏然停住。
“我说——”陈焕庭一脸无语地找东西,等他转身时,一抹锋利的刀光在昏暗的厨房一闪。
“给我。”他说。
“给你就给你,”苏然立马把姜扔给他,“有话好好说。”
“我说,你是不是没见过生姜?”他手起刀落,切掉姜上面的苗蒂,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苏然,“姜是长地里的,知道吗?你洗的也不是很干净,煮出来的姜汤可能非但不能御寒,还会闹肚子。”
他说的慢条斯理,旁边的翠翠不由睁大眼睛——她不是惊讶陈焕庭的科普,而是觉得难道苏姐姐不知道这个常识吗?
陈焕庭换了一把小刀,蹲下身子,把姜的皮一点一点刮掉,用水冲了冲,又说:“我虽然刮皮也比较马虎,但是聊胜于无,”他直起身子,把姜切成一片一片,用刀一铲,将姜片倒入水里,问道:“这样对了吧?”
他问的不是苏然,而是翠翠。翠翠连连点头,然后又对着苏然不怀好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