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从一个无名小卒,变成了一个能主宰别人的人。我有了一点点的成就了……
“不论如何,被讨好总归不是一件坏事,不是吗?
“当然了,一次两次我还觉得新鲜,次数多了以后,我就觉得有点烦了。
“很奇怪,当我还在比较低的位置时,我以为我会很享受能支配别人、能被别人讨好的感觉。但事实上,我厌倦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所以我很快就再也不喜欢打台球了。不,应该说不是不喜欢,而是对外,我得表现得我不喜欢了——假如你不想要合作方都以这种方式来招待你的话,你总得想办法主动把这个窗口堵上。因为你会发现,拒绝他们的接待有时候反而会让对方觉得诚惶诚恐,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
“慢慢的,我不喜欢的东西就多了起来。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
“但生意人嘛,有时候你太过高高在上,毫无喜好,其实会让人觉得很难接近,尤其会让合作方摸不准你的态度。
“这其实不难理解。当你我的地位不太对等,交流起来总难免有些战战兢兢。而当我经由一些方式,能拉近跟你的距离,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对未来的合作更有把握,这是人之常情。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外没有任何喜好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别人不知道该这么靠近你,怎么跟你拉关系。
“他们为了摸准你的脉,会进行各种尝试……你会发现,他们的花样真是多得超出你的想象。
“我不想面对这种奇奇怪怪的惊喜招待,于是换了个角度做事。与其总让别人这么猜测我,我还不如主动入场,彼此都省事。
“所以我又开始‘喜欢’很多东西了。会所,美食,赛车……总之,就是那些应酬的东西。”
苏允白眼神微动。
霍启年看着她,“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什么,但……这么说吧。假如你跟那位X大的教授要合作,而此前你们完全不熟悉,你们甚至连合作的基础都不会有,是不是?
“所以,必须得有一个场合,至少你得先让他知道你,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合作才算是有了一个基础。
“我就是给出了这么一个基础。
“然后兜兜转转,我发现我的生活成了一个怪圈。我还是个无名小卒时,我得靠着一些社交技能去打开局面;而当我已经拥有了一些东西时,我还是得靠着这些社交技能,来让别人打开我的局面……
“当然还是有差别的。至少这一次,选择权在我。”
霍启年揉着苏允白掌心的软肉,继续道:“但……人的性情是很奇怪的东西。有句话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在我这里,混久了那些社交场合,我渐渐发现,我对有些东西……失之敬畏。
“逢场作戏久了,我开始不相信,甚至是看不起很多东西。当然了,有可能我一开始就这么傲慢,不过是后来的经历放大了这种情绪……”
霍启年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向苏允白。
他眼里的情绪有些深,好半晌后才道:“那些时日,那些我们分开的时日,我一直在想,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尤其当我在整理你的照片时,我发现,我们其实有很多愉快的、难忘的经历……
“而令我感到有些惶恐的是,我竟然得一直到被这么提醒了,才能想起来过去曾经拥有时的那种心情……”
苏允白抿了下唇,几乎是有些紧张地蜷起了手指。
霍启年把她合起的指节轻轻揉开,继续道:“是我先招惹你的。这段感情的开始,明明是我主动的。可到头来,我抽身得那么快,对比起来,这一切似乎都成了你的一厢情愿……
“当年你肯定特别失望,觉得我变了心……
“曾经我也觉得我是变了心。倘若不是变了心,我又何至于对你这么不闻不问,近乎冷漠地对待你,完全想不起当年我们刚在一起时的心情……
“我甚至于还总是提醒自己,别变成跟老爷子一样的人,别受所谓的爱情蛊惑,失去了冷静的头脑……
“可笑的是,最‘病入膏肓’的时候,我甚至自得于自己跟那群寻欢作乐的人不一样,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
“其实都是假的。
“我是被惯坏了。很多东西得来的太轻易,太过顺遂,以至于我视之理所当然。
“尤其是在这段感情上。你给我的,远比我给你的多。我傲慢到以为你对我有所求,于是整个人的心态开始失衡,分不清逢场作戏与自己的真心,以为这一段感情,不过是另一次我自己立起来的给别人看的‘喜欢’,是我给别人的一种接近我的途径……
“我忘记了太多事了。也是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麻木,多浑浑噩噩,连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塌糊涂……”
苏允白听懂了这些话。
她近乎是有些怅然地说道:“可启年,你早晚是要回去的。”
他早晚得回到那个名利场里去,回到一次又一次的社交应酬中。今日情深,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又渐渐忘了呢?
别说不可能了,人是很容易变的。都不用说霍启年了,只说她自己。她已经想不起来很多过去的事了。那些她曾经觉得永远也不会忘了的人和事,如今想来,也仿佛隔了一层漫天大雾,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轮廓,完全激不情多少情绪。
她尚且如此,霍启年这样要面临更多诱惑的,又谈何容易?
霍启年笃定道:“不会。我不是对自己太过有信心,而是……允白,我已经从那个困局里走出来了。
“我之前陷入了一个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误区里:我费尽心思地往上爬,终于不用混迹在那些我不喜欢的场合里了,我终于抓取到了更多的话语权,可我竟然还得去迎合别人,这不是很荒谬吗?
“弱者顺从规则,强者制定规则。我为什么要替那些人考虑呢?既然是他们有求于人,不得他们自己想办法吗?
“退一步来讲,我已经是霍总了。我手底下有那么多人,又何必要自己事事亲历亲为?我总不至于混到这个程度,还得亲自上阵去跟人逢场作戏吧?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现在要按全新的规则来。”
霍启年握住苏允白的手,跟她十指相扣,“你知道疫情让我明白了什么吗?”
苏允白抬眼看他。
霍启年道:“人应该把握住最重要的东西,除此之外,剩下的都可以妥协。我不想掌握权势富贵,在生意场上呼风唤雨,可一回家就得面对一间空荡荡的屋子……那太可怜了。
“物质生活再丰富,无人共享,就像是衣锦夜行一样毫无意义。
“我已经知道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是什么了。”他看着苏允白,“事实上,我一直是个很好的学习者,鲜少重蹈覆辙……”
苏允白轻笑起来。
她道:“我已经答应要相信你了啊。”
刚说完,她忽然发现自己手指上忽然一紧,似乎被什么东西箍住了。
苏允白下意识看过去。春日阳光正好,一痕闪着明亮白光的东西正套在她右手的无名指上,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一枚戒指。
这枚戒指是很低调的款式,仿藤曼相扣。整体的造型十分精致,虽然并没有什么镶嵌,但戒面上细细镂刻了花纹,栩栩如生,手触上去,又丝毫没有痕迹。
想也知道,霍启年能看上的东西,必定价值不菲。
霍启年戴完戒指,抬起头来看她,眼底闪着过分明亮的光:“口说无凭,这是凭证。右手无名指表示热恋中……我只是稍微宣誓一下主权,不过分吧?”
苏允白一怔。
难怪霍启年今天忽然对她的手这么热情,原来是应在这里。
霍启年将苏允白的手拉起来,对着阳光比了比,道:“我眼光不错,这个戒指很衬你。”
他很是感叹的样子:“你阑尾炎那年我就买好了。时隔三四年,我今天终于能送出去……之一了。”
之一?
苏允白承认自己有点没见识:“什么叫之一?”
霍启年没正面回答,只道:“等你再次愿意嫁给我的那天,我就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第107章 苏允白X霍启年
七月对苏允白来说是个幸运月。这个月里, 她与X大教授合作申请的项目得到了批准,为期三年。也是在这个月里,她已完成的一个项目得到了业内一个不小的奖项认证, R大的官方网站还特地单独放了一条相关新闻。
苏允白到L州去领奖。正逢疫情, 主办方虽然特地举行了授奖仪式, 但除了获奖人以外,现场并没有观众到场。大部分相关的报告都在线上举行,比之往年冷清了很多。
领完奖回来, 正遇上一个雨天。飞机刚落地, 苏允白从机场走出来,在门口等着的人里一眼看见了霍启年。
两人都带着口罩,周围人流往来,可彼此还是第一眼就看清了对方。
细雨纷纷, 两人没有多耽搁, 直接开车回了家。
苏允白洗完澡收拾完出来, 发现客厅的大灯都被关上了,只剩餐桌上的一盏, 在昏昏的天色里撑开一室暖黄。
霍启年人正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两瓶香槟, 朝着苏允白举了举, 笑道:“庆祝你拿奖。”
苏允白看着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几个大菜,有些惊讶:“你上哪儿弄的?”
霍启年那三脚猫厨艺她早就看穿了,这一桌可不是他的水平。
霍启年清了清嗓子, “这个不重要,先过来吃饭。”
桌上的菜都是中餐, 最中间的一道是水煮肉片, 苏允白夹了一筷子, 入口后,微微挑起了眉。
她对吃的要求不高,但品鉴能力还不错。她能吃得出来,这道水煮肉片的味道极正。
最关键的是,她总感觉这味道有些熟悉。
苏允白更好奇了,“哪家的?”
霍启年虽然有一摊子事要管,但可能是改变了管理方式的缘故,他看上去更加游刃有余了。不仅能按时按点上下班,甚至还有那个功夫上各种地方寻摸好吃的。
苏允白已经习惯他动不动就从外面带饭菜回来了。
霍启年支着下巴看她,慢悠悠道:“咱们家的。”
苏允白:……
行了,这就是不想说的意思。
她于是不再问。
霍启年又开始给苏允白夹菜了。
人大概是有所谓的重新认识的说法的。在以前,苏允白从来不觉得霍启年会是那种热衷于在饭桌上表现中式热情的人——比如说,给人夹菜。
现在看来,她多少是有些片面了。霍总其实很喜欢给她夹菜。他们刚和好那会儿他还做得有些小心翼翼,可现在,他似乎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
偶尔苏允白甚至会觉得他在故意借此为难她。
就比如现在。
苏允白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夹着蒜末的肉片,抬眼看霍启年。
霍启年一脸无辜:“怎么了?”
他似乎想起来问题出在哪儿了,又慢条斯理道:“苏老师,挑食可不好。北方人都觉得吃肉不吃蒜,营养减一半的。”
苏允白倒也不是不吃蒜,只是人的喜好总有偏差,她自己是不会想起来要去吃的。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霍启年有些不对劲。
苏允白把夹着蒜末的肉片放到嘴里,慢慢嚼着,等咽下去后,又喝了口香槟压压味道,这才问霍启年:“你这是怎么了?”
霍启年微微一挑眉,“什么怎么了?苏老师,我这是敦促你记得营养均衡,你可不要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