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启年微微挑眉,“你是说……”
苏允白道:“我只听过吃了教训所以要避开的,没听过万事顺风顺水却想要换一条路走的。你姑姑这么强调所谓的体面,阶级……也许是因为,她吃过这种苦,所以不想若澄重蹈覆辙呢?”
苏允白抿了一口酒,“外人看来,生活就是一个很线性的公式,结果无非那么几类,过得好,过得不好……很直观。
“可我们都知道,生活其实很复杂。外人看来光鲜亮丽,可内里如何,除了当事人,谁也不知道。
“婚姻是结两姓之好,霍家和郑家相差那么多,你姑姑即便再高傲,倘若真替郑总考虑,总得去迎合郑家的生活。
“低就高是一件辛苦的事,高就低想必也如此。
“这世上的观点千奇百怪,要压抑自己的本性去迎合一些本来十分看不惯的人和事……我这种适应得比较好的尚且觉得吃力,你姑姑这种个性强烈的,恐怕是吃足了苦头。
“倘若郑总家里人再因此看不惯她……婆媳压力,千古难题……”
霍启年的眼神微微变了。
这算是……感同身受吗?
苏允白虽然不需要面对婆媳压力,可霍曼英的存在却是一个她绕不过去的坎儿。
而霍女士的杀伤力,可不比一般的“恶婆婆”。
苏允白继续道:“也许霍女士就是吃过这种亏,不想再让自己的女儿经历一次呢?
“当然了,除了当母亲的心疼女儿之外,我觉得可能还有一种……更加微妙的心理吧。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过这么一种感觉。很多时候,我总觉得走到今天这个样子,其实不是必然,多多少少都带着点偶尔的成分。似乎来时的路,哪一个岔口一念之差选了别的了,现在都不是这个样子。
“这似乎是一条不必然的路,所以后来人沿着这条路走,未必能走到相同的结局。想必你姑姑是有点怕了。”
霍启年看着苏允白,眼神有些深,“所以,这才是你当日跟若澄说的,我们之前的事,不是一个有价值的参考案例?”
苏允白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很放松、也很潋滟的笑。
她握着酒杯,半靠在椅子上,神情有些慵懒,“你还记得这件事啊?没错,这就是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故事不具备参考价值的原因。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相识的过程……这么说吧,如果那天我不曾去看彗星;如果我不曾去听你的宣讲;如果后来,我没有听你那段关于腊梅和梅花的科普;如果我没有接过你的咖啡……
“你说,假如所有的这些事,甚至也不需要是所有,只需要其中的一些。假如它们走向了另外一条岔路,我们还会走到一起吗?”
霍启年觉得这个话题多少有些危险了。
他控制不住地想,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想到的这些“如果”?是当年他们走向陌路的时候吗?她反思于过往,开始感到后悔,所以才会耿耿于怀另一种选择?
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霍启年就觉得如芒在背。
此刻他就像是走在绝壁边上。他清楚地知道,只要越过去,不远处就是他想抵达的终点,那里有他想知道的答案。
可在这个过程中,他还是不受控地注意到几尺之外就是悬崖万丈,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并把现在已经建立起来的优势毁得七零八落。
霍启年的神情因此称得上是警惕:“你是在说蝴蝶效应吗?我们在讨论的是一点微小的变量能引起多大的质变?”
苏允白一怔,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她道:“狡猾的回答,是不是?就当我们在讨论蝴蝶效应好了。你说,在感情里,有没有所谓的蝴蝶效应?”
霍启年道:“应该说这世上的事,本身就是偶然和必然的结合体。从这个角度上说,我得敬畏时间,它是个从来不倒退的东西。所以我们现在谈论的都只是‘如果’,而如果是没有意义的,人生不能重来。”
苏允白轻声一叹:“是啊,人生不能重来。”
霍启年又道:“正如你刚才所说的,我们看我姑姑,觉得她活得恣意自在,可也许她内里也有别人不知道的心酸。
“从这个意义上说,别人看到的你的人生,其实是他们自以为看到的。所以,外人的看法其实无关紧要,到头来最重要的,只有你自己。
“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里的主角。该怎么生活,完全是你自己的事……”
苏允白又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忽然发现,跟你聊天还是一件挺愉快的事。”
霍启年往后靠了靠,似笑非笑道:“你说的好像我只是个脑袋空空,只有满身铜臭的暴发户。这算什么,属于知识分子的清高和自傲吗?
“如果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我们走到一起还真不是偶尔,而是必然。毕竟,我们很相似,都很高傲。”
苏允白以手撑着额,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吧,我们都很高傲。不过启年,你觉不觉得我们的话题有些搞笑了?我们是在进行……我不知道,思考生活?思考人生?
“我们是不是太抓马,太自命不凡了?你知道的,就是那种自认曲高和寡,自以为自己在谈论的是了不得的哲学,阳春白雪,无人能懂什么的……”
霍启年慢条斯理道:“既然这样,那你要不要做点比较下里巴人的事?”
苏允白抬起头来看他,眼里闪动着莫名的光彩,问道:“比如呢?”
“比如……我能邀请你跳个舞吗?”
霍启年说着,走到苏允白身旁来,对着她伸出了手。
整个客厅只开了餐桌上的一盏灯。暖黄的光晕下,霍启年眉眼低垂,神情专注,带着一种深沉的魅力:“May I?”
苏允白又忍不住笑了:“看来你今天还真的精心准备了不是吗?这算什么?两个人的庆功宴?”
舒缓的音乐声响了起来,霍启年的手仍然伸着,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苏允白伸出手,放了上去:“Sure.”
她站起身来,脚步却一个踉跄,整个人有种微醺的感觉。
霍启年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苏允白揉了揉脑袋:“你今晚开的酒度数是不是有点高了?我记得我才喝了两杯?”
霍启年叹气:“我带了两种香槟,一种是开胃用的,一种是佐餐用的。我没想到你会把它们都当成饮料喝……
“当然,我也没想到我们会聊这么久的题外话。现在这个环节本该是在半个小时之前进行的……”
苏允白又想笑了。
她道:“很抱歉,破坏了你精心准备的晚上……”
说是这么说,但很显然,她毫无诚意,甚至还有点恶作剧得逞的洋洋得意感。
音乐声里,霍启年带着苏允白翩翩起舞。
气氛正好,遗憾的是,这一场舞跳得实在有些乱。倒不是两人的舞技不好,而是苏允白的状态有些不对。
她还没到喝醉的程度,但脑子里就是有股醺醺然的念头,带得她的情绪格外亢奋,很想跟霍启年对着干。
是喝了酒的缘故吗?她为什么觉得今晚上的霍启年格外地……秀色可餐?
第二首曲子放到尾声,苏允白半抬起头看着霍启年,眼神在他的喉结上停留了很久。
第三首曲子刚开始,苏允白就老实不客气地按住了霍启年,把人往客厅的书桌上一推。
霍启年似乎有些惊讶,人半靠在书桌上,一手还护住苏允白不让她摔了。
他低头看她:“怎么了?”
苏允白一手撑在墙上,一手抵着霍启年的胸膛,给他来了个实打实的壁咚。
霍启年人比她高,即便被锁在角落里,可也比苏允白高了半个头。
虽然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知道了苏允白的意图。
老实说,有点新鲜。
霍启年的眼神顺着苏允白困住他的手臂慢慢往前移,落到她脸上,看入她眼里。
他缓缓道:“允白,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苏允白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么你呢?烛光晚餐,酒……你想干什么吗?嗯?”
霍启年慢吞吞道:“我想,庆祝你得奖。”
苏允白眼底又开始闪动着莫名的笑意了。
她的手抚上霍启年的脖子,按住掌心下疯狂跳动的脉搏,轻声道:“You are such a liar.”
说完,她低头,吻上霍启年的喉结,轻轻啃了啃。
霍启年的身形瞬间绷紧。
他一弯腰,把苏允白拦腰抱了起来,大踏步走进卧室。
他把人放在床上,呼吸已经乱了,但还是分出了一丝清明,直视着苏允白的眼睛。
他再次确认:“May I?”
苏允白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霍启年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
这是最好的鼓励。
窗外夜色渐深,屋内春光正好。
作者有话说:
咳。
——
第108章 苏允白X霍启年
七月的天亮得比较早。上午不过六点多, 阳光已经迫不及待地透过百叶窗往屋里蔓延,驱散了一室昏黑。
霍启年的眼神在半明半暗的天色里闪闪发亮。
渐渐亮起的天光里,他视野中心的那个人的眉眼随之清晰起来。
她拥着被子躺在他身旁, 倦倦地睡着, 长长的眼睫安静地合着, 模样看起来十分恬静。她的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开,有几簇落到了她的脸上,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着。
霍启年看了半晌, 没忍住伸出手来, 将那几簇扰人的长发拂开。
她似乎有点感觉到了,往被子里蹭了蹭脸,小懒猫一样,人却还是没醒来。
霍启年无声地笑了笑。
时间渐渐接近七点, 闹钟响起来之前, 那一对黑压压合着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睁了开来,露出主人一双十分漂亮的眼睛, 犹自带着点茫然。
好半晌后,那双眼睛终于清明起来, 聚焦到霍启年脸上。
苏允白轻轻抽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