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马补救:“谁这么不怀好意?说的这都是什么疯话?敢不敢到我面前, 跟我当面论一论!”
苏允白看他,“霍启年, 你是真的把我当傻子。以前是这样,事到如今了, 还是这样。”
这样冷静、冷淡、陈述性的语调。
霍启年抿住唇。
苏允白道:“霍董跟B市霍家的家主是亲兄弟,我听说B市霍家家主的父亲还在……也就是说, 你爷爷还在世。
“两家很亲密。可我唯一一次见到B市霍家的人, 还是两年前霍董生日宴会的时候。那边的人来去匆匆,却又的确处处表现得很亲近。
“我当时以为人家是工作忙,从来没多想。现在看来, 是顾忌方家, 所以不好在A市多待吧?”
霍启年没回答。
苏允白继续道:“满世界各地到处跑的你, 四年多来,一次也不曾踏足过B市。即便几乎每年都有会在B市开,你也是次次都避了,不论会议规格多高。
“年年清明、端午、中秋, 我们都是跟谭老师一起过的。我一直以为是你跟霍董关系不好所以凑不到一起去,一直没多想。现在想来,霍董是回B市了吧?”
苏允白笑了,“一家子亲骨肉,却不敢太过亲近,不敢过多交流。说实话,认识你这么久了,我还真是头一次见你这么怂。”
霍启年面色绷紧了一瞬。
他直直看着苏允白,还是没说话。
“至于你跟我……”苏允白闭了闭眼,“以我回国为时间线,今年是第五年。我回国第二年二月,我们正式相识,同年八月结婚。
“A市人人盛传,说你霍启年被我一个灰姑娘迷得不着北,说我手段过人,以至于不过半年而已,你霍大少就毅然决定结束多年的单身生涯,为我步入婚姻的殿堂。
“媒体对所谓的世纪婚礼大肆报道,对你霍大少的感情生活十分关注……前后几年,我一直活在A市八卦圈的最中心。
“没人问过我我愿不愿意被这么品头论足,没人问过我我是不是无所适从,更没人问过我,我是不是愿意锦衣华服地站在人群的目光里,被一次次提及我是妻凭夫贵,我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说我不愿意社交,那我倒要问问你,当你注定要面对一群对你有敌意的人时,当你注定要一次次被微妙地排斥,一次次被隐晦地逼问对这个流行、那个服饰怎么看,再一次次被礼貌地指出这里不得体,那里寒酸时……
“霍启年,你告诉我,我要怎么逼着自己去喜欢?!
“你霍大少一掷千金莲山购房,你霍大少体贴入微拍卖会替妻子拍下首饰……你金屋藏娇,你情深意重,你为爱情昏了头。
“可转过头来,我自己一个人守着偌大的莲山,面对着偌大的衣帽间、首饰间……权势富贵唾手可得,可它们真的太冷了,冷到我惶恐不安,冷到我不知所措。
“我甚至一度在夜里惊醒……”
苏允白闭上眼,深吸口气,收回自己这般怨妇的口吻。
再睁开眼时,她眼里寒光凛凛,近乎能刺疼人:“爱之则重之。对骨肉同胞,你们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可对于我——一个好用的挡箭牌,就可以编造一场盛大的谎言,全然不用管工具人自己该如何自处,是不是?”
霍启年下意识答:“不是。”
可能是太久没说话了,他的声音发哑,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涩然。
这实在很不霍启年。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不是。”
这一次,他的声音坚定多了,似乎终于做好了准备,似乎终于从那一连串的控诉中回过神来了。
他道:“允白,你听我解释。”
霍启年面色严肃,眉目沉稳,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仿佛十分可靠,十分有底气——这是他站在台上面对众人时才会有的模样。
是她曾经着迷的模样。
苏允白闭了闭眼,近乎厌恶地移开目光,“好,你解释!”
别说她不讲道理,她自己知道,从始至终,她都很冷静。
霍启年似乎没想到苏允白竟然还愿意听解释,愣了一下才道:“方家那位小姐的存在,我告诉过你的,就是那天我们聊起清音……聊起曲清音的时候。
“这件事我实在不喜欢,所以没有多说。
“方家……我承认,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家的确都在避免跟方家正面起冲突。所以你说的B市那边跟我们这边的情况,差不多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
“至于你我的事……允白,我从未想过,这些年你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你该早点告诉我的。如果我知道,我不会让你这样为难。”
苏允白看着霍启年,“没了?”
霍启年抿抿唇,“我以前,对你关心不够……”
苏允白都被气笑了,“你是真的会模糊重点。之前我就说过你的,可现在看来,你是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看着霍启年的眼睛,“你一直说我不够干脆,那这一次,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想听的解释不是这个,我对你所谓的忏悔更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我想知道的,从头到尾只有一件事——当年,你我之间的开始,到底是不是因为方家?”
霍启年张嘴就想回答。
苏允白却及时阻止:“慢着!我们做个约定。我不需要你费劲口舌来解释,这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但作出违背本心回答之人,这辈子长命百岁,却孤独终老,众叛亲离,一事无成。敢不敢应?”
霍启年面色一顿,“允白,你知道的,我没对你撒过谎。”
苏允白近乎一字一顿:“别跟我提这个!”
她深深吸气,勉强维持住了自己的声音:“你也许是从来没撒过谎,可你也从来不跟我说‘多余’的话——对你而言多余的话!
“谎言是为了掩盖真相,你多好啊,你直接就不说真相了。你甚至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理直气壮地跟我说‘我从来没对你说谎’!
“好一个从来没说谎!”
霍启年面色沉凝,“所以,你宁愿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誓言也不愿意相信我?行,就算我失了你信任,允白,你自己就是学理科的,我以为这种事,你应该嗤之以鼻才对。”
“你也说了,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誓言,根本做不得真,也没有任何约束效力。既然如此,你怕什么?你在忌惮什么?
“至于说我一学理科的为什么信这个……感情说到底,也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我当年就信了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自我感动这么多年,今日我为什么不能再信它一次?”
“我没怕,也没忌惮,感情更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霍启年皱眉,“允白,你太偏激了,你已经让愤怒占据了所有的理智。
“你现在的状态告诉我,你并不冷静。不是我有意回避,而是……你确定你现在所说的话,能清醒地代表你的意志吗?
“你确定我说的话,你能冷静地听进去吗?”
霍启年逻辑清楚,一副十分可靠的样子:“这样,你先告诉我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谁跟你说的这些?我们坐下来慢慢谈,所有这些事,我一定都给你一个交待。”
苏允白看着霍启年,以一种冷静的、审判的眼神。
这眼神太过于冰冷,以至于霍启年竟然觉得有点不安。
他下意识道:“好,你如果一定要纠结方家的事,那我就完完整整地跟你说一遍。我是当事人,你信我总比信那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强吧?”
“不用了。我已经看明白了。”苏允白深吸口气,“我是真的看明白了。霍启年,认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霍启年面色微变。
苏允白转身往回走,似乎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了:“明天上午十点,民政局,我们离婚!”
“慢着!”霍启年抓住她的手腕,声音沉沉,“允白,请你冷静一点。”
苏允白冷笑一声,“一个月之前我提离婚,你应得干脆。一个月之后我要履行这个约定,你说我不冷静。
“霍启年,道理都是你霍家的?”
“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霍启年抿抿唇,“这一次,我不同意。”
苏允白挣脱开他的手,“那关我什么事?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只等你到10点半,你不来,我就委托原律师起诉离婚。”
她轻声但清楚地道,“霍启年,当日众目睽睽……请你言而有信,也请你要点脸!”
第48章 他倒要看看,哪个傻逼敢……
霍启年重重拉上车门, 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静静坐了半晌。
他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冷静,冷静, 别跟她一般见识……
没有用。不仅没用,他心里的烦躁感反倒越来越盛。
霍启年仍然看着前方, 右手却像是已经认了路似的,自顾自去拉开中央手扶箱, 从里面摸出了烟和打火机。
他微微低下头。打火机撑开一点跳跃的火苗, 映亮了他阴沉的眉眼, 却不过一瞬就消失, 只留下一点红色的火星。
霍启年深深吸气后, 抬手接过烟。
昏沉沉的夜色里,那点红色的火星格外明显, 在他的视野里不住地晃啊晃——霍启年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在发抖。
他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继续抽烟,一口又一口, 凶狠而野蛮。
车厢里, 薄薄的烟雾弥漫开来,将所有的一切都遮掩起来,像是一场盛大的、突如其来的幻境。
夜色喧嚣, 可此刻, 霍启年心里却十分空寂。在这样的空寂里, 那些销魂蚀骨的话,仿佛自带魔力,无孔不入,甚至如加了回声特效一般, 在他的认知里嗡嗡作响——
“作出违背本心回答之人,这辈子长命百岁,却孤独终老,众叛亲离,一事无成。敢不敢应?”
“你也许是从来没撒过谎,可你也从来不跟我说‘多余’的话——对你而言多余的话!”
“我只等你到10点半,你不来,我就委托原律师起诉离婚。”
“当日众目睽睽……请你言而有信,也请你要点脸!”
“霍启年,认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霍启年眉眼一厉,失控一般,猛拍了一下方向盘。
汽车鸣笛响起,短促却高昂,在夜色里肆无忌惮地蔓延,硬生生拉出一种尖叫一般的气势。
霍启年深吸口气,掐灭烟,起车,一个甩弯离开了A大花苑。
他以为她冷静、理智、客观,讲证据,讲逻辑。谁知她气上头来,竟然也不管不顾,宁愿去相信所谓的誓言。
可笑的誓言!
誓言若是有用,这世上哪儿还来这么多分分合合的故事?
他以为她即便生气也有一个限度,不会作上天,不会不讲道理。谁知她竟然根本就说不通。
他以为她跟她们都不一样……他以为他们和好了的!
原来都是他高看她了。
还威胁他要起诉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