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徐轻”。
第71章
申城的十一月没有北方那么冷, 但依然像屋子里融化着湿冷的冰碴,被风一吹好像硬生生的要同寒气一起晕开。程盈把脖颈间裹着的围巾向上拉了拉,两只杏仁似的眼睛露在外面, 脑袋上戴着一个小熊帽子,帽檐压在眉间,真的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小姑娘。
“我爸爸妈妈说他们在老家的车站等我。”她呼出的气息是温热湿润的落在围巾上,声音依然甜甜软软很好听, “谢谢你们送我过来。”
“没关系,我回家顺路。”徐轻摇头。
“嗯,一会儿我就进站了。”
“你跟公司解约了吗?”徐轻突然想起什么。
“解约了。”程盈点了点头, 抬头望向她, 眼神又很快低下来, “你, 嗯。”
“怎么了?”徐轻笑,“想说什么?”
“就是, 我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程盈的眼睛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手指停在行李箱上往里一弯,最后还是没有选择开口, 只是隐晦一提,“可能迫于舆论压力,或者别的吧。”
徐轻颔首, 程盈也便笑了笑:“我明白,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所以没什么稀奇。有了知名度,以后也可以做一些视频推广类型的工作。”
“嗯, 回去之后记得给网络上关心你的朋友报平安。”她给自己规划好了路, 徐轻没有太多过问, 只是把手中提着的另一个行李箱推过去,跟人挥手,“再见。”
“再见。”程盈往里走了一两步又回头,看着人流中这个穿着白色宽松针织衫的女人。
见她回身,女人双手合起来哈着气跟她做口型说再见,程盈的眸光在日色下微微动了动,她看到再往旁边电梯和檐台那侧还站着一个人,她知道这个男人,网上说他打官司没底线的一个律师。
明明帮她跟公司去谈解约的事,又让她不要在徐轻面前提。
“那个女孩看起来很怕冷。”徐轻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又隔着透明的玻璃往候机厅里看了一眼,各色的箱子和步履匆匆的人群混杂在一起,背影已经看不见了,于是又回过头来,她看见男人分明的下颌。
“天气冷了本来就应该多穿点。”顾明衍随意握了握她的手,里头有一个装了暖宝宝的小手握,应该是她从上学就开始用的,花纹磨得很光滑,让换也舍不得换,说这个是爷爷在哪年的时候买给她的。
“先回锦和吗?”二人坐进车里,顾明衍侧头问。
“先去给爷爷和爸爸妈妈挑一点礼物,嗯,我之前准备了一些,现在钱到账了。”意思是钱包厚了,可以换点儿更好的东西送到家里,“他们脸皮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薄,还不能直接给钱。”
顾明衍跟徐家父母有过几次接触,可以看出是那种生活上小康殷实,其实思想上仍旧保守的人家。不是刻板的保守,而是一种隐晦自持的中式保守,家里就这么一个小女儿,不说捧着也是非常疼的,有时候言语过激了些,或者说了反话,偏偏徐轻会信。
“再看看有什么可以挑的。”顾明衍颔首。
“我爸喜欢喝花雕酒,妈妈喜欢金项链,我爷爷喜欢收集名人字画,可是我没这个本事,最多给他提供一个用来裱字画的银相框。”
“那就买银相框。”
二人挑好了东西出来,顾明衍把后备箱整理出一半儿给她放,另外一边也是些大包小包的东西。徐轻问是什么,他说给她长辈的贺礼,还有一部分是给她的,放在家里。
后备箱的门关上,正打算走,她听到耳边男人低沉的音色问:“徐轻,你要不要戒指。”
“那你,”回过头,“为什么要问呢QAQ。”
“所以是要。”
“我可没这么说。”有这么突然又直接地问的吗,她还等着哪天自己吃饭的时候能从螃蟹壳或者蛤蜊汤或者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蹦出来呢。
“怕你不要。”
徐轻:“……”
对话不在同一频道直接over好吧,直接over。
“徐老太爷,福禄吉祥哇。”
“徐老太爷,吉星高照哇!”
“徐老太爷……”
附近的食客们拉着自己妻子孩子从屋外进来,见了徐爷爷的时候总是习惯性乐呵呵地说出一句吉利话,徐爷爷也捻着胡须一一笑过了,还有说“徐老太爷新婚快乐”的,被他爹娘揪着耳朵赔笑着连忙走了。
徐轻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各种汤水饭菜香还有热热闹闹的人声已经错杂了起来,一些有过交集的叔叔婶婶转头招呼说娅娅回来了,有问最近工作的,也有给自家孩子问学习方法的,旁边这个倒是没见过,瞧着样貌端端正正,带来的东西也一趟搬不下,于是乐见其成地凑过来东瞧西瞧。
有小朋友指着他额头上那道疤问的,那大人脸色都变了,伸手去揪他另一只耳朵:“让你新婚快乐!让你问不该问的!”
“很小的时候被磕的。”
“什么很小的时候?哇!!!”被揪得大哭。
“像你这么小的时候。”
顾明衍左侧手肘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抬眼间看到在收银台后边儿整理东西的徐轻。他们买的太多了,想藏都藏不下。而且刚刚何惠君在阳台上就已经看见了,偏偏还要拉着丈夫装作什么不知道的样子。
“真可怜,我过生日还得给你们买东西。”徐轻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上沾着的灰。
“也没让你买。”何惠君笑道。
“买买买,怎么不买,赚了钱不给你们花还给谁花。”徐轻心情很好地哄着小两口和一个老顽童,食客们哈哈大笑起来。菜什么的都上齐了,按照惯例来说他们宴请完之后才会和家里人一起吃,于是拉着顾明衍上楼去她之前在家常待的那个天台,张开胳膊吸了一大口气。
“我们以后也可以经常过来。”她透过大海天际望过去的眼中带着清澈的希冀。
“如果不忙的时候。”
“你有没有预设过会给我过生日呢?”徐轻转过头看着男人的侧脸,轮廓和侧面的眉宇,她看到法庭上姿态从容侃侃而谈的那个人,看到他蹲下来给小禾搭积木,看到很多很多的一瞬间,顾明衍从一开始就对她那么好,开始或许是因为一纸证书,后来的时候她也分不清。
“有,所以多买了些东西。”顾明衍点头。
徐轻嘴角忍不住上扬,忍不住再上扬,随后落到了耳根旁边。
“我,大概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收到了男生给我的第一封情书。”耳旁吹过湿冷的海风,徐轻打了个哆嗦,但是心绪跟着飞扬起来了,“那时候不知道,回家就给我爹揪起屁股打了一顿。后来我超级恨给我递情书的男生,每次看到就躲得很远,一直到了初中才稍微明白一点,但是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要等到高中之后了。”
顾明衍的小臂轻轻搭在栏杆上,闻言只稍抬了一下眉:“你觉得我很有兴趣听?”
“……”徐轻侧眸往那边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撅了下嘴巴不说话。
顾明衍一声轻哂,垂下眼看到她纤瘦白皙的两只小臂。明明没有过多的打理保养,阳光下显出几乎透明的柔软细小绒毛,但是明晰的线条和肌肉走向却非常好看。手腕很细,所以握的时候觉得没有骨头似的柔。
“回去的时候我教你做几个菜。”开口。
“我……起码会做一点点的吧。”
“那个烧鸡不难做。”她鬓边的发被风吹得有些乱,顾明衍伸手拨了一下,更多的头发便随之缠绕上来,环在手腕指间,像暧昧地勾勒风吹的形状。
会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徐轻转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依然不显喜怒的眉眼。
“我要是想吃,就去吃好了。”
“一顿烧鸡四百二十,”顾明衍哂道,“一只鸡二十,是觉得上次导演给得多?”
“那——我又做不出那个口味,”徐轻左脚一面向前摆动一面找借口,“有的人在一方面有天赋,在另一方面又没有,我不会做菜,你又不能强求我会做。”
顾明衍:“……”
下颚动了动,他启齿:“行。”
“欸,对我闺女处对象了已经,”楼下客人要走,何惠君一面收拾盘子一面回,“刚刚那个就是,一表人才吧?是是您女儿也会有这样的好福气,当然当然了。”
客套几句过后客人们才陆陆续续离开,小青小红在厨房里忙碌,时不时轮换着出门往楼梯边上探头看一眼,两个姑娘笑嘻嘻模仿栏杆前二人的动作,你握我一下我握你一下,眼里几乎溢出粉红泡泡。
“都机灵点儿啊,这批盘子新换的,这次打碎得让你俩赔。”徐志回把手背到身后,佯装板着脸来到后厨,见两个姑娘笑容凝在脸上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把背后切好的两块蛋糕拿到身前来,“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来来来,都擦擦手来吃我闺女的生日蛋糕。”
“哇!!”小青小红立刻欢呼着凑上来,各自拿了一份去吃。
盘子下面沾着红包,看起来鼓鼓囊囊的,小青一面吃一面溜须拍马道:“大小姐生日就是不一样。”
小红点头赞同:“大小姐带姑爷回家就是不一样。”
徐家开的只是一个路边的小餐馆,除了自己、厨师和两个姑娘忙活就没有别的长期员工,小青小红原先是在旁边的厂里给布娃娃做头发的一对双生姐妹,后来工厂倒了没有找到什么地方可以去,正好徐志回又打算修个二楼扩大点生意,就让俩姑娘直接留在了店里打杂。
后厨旁边还有俩人专门的房间,里面配备了专门的浴室,日子久了也有点像互相陪伴的亲眷。
“我刚刚看两个孩子,真的相处得蛮不错的样子。”何惠君拉过丈夫的袖子,往身后看了一眼,才压下声音道,“原先还以为这孩子是诓我们的呢。”
“真的不错——是吼。”
夫妻俩肯定地对视了一眼,何惠君说“我的直觉准没错”,徐志回说“年轻人果然还是得看一见钟情”,于是达成共识,乐颠颠地准备接下来小家自己的饭菜。
一顿饭下来徐轻肚子吃得圆滚滚,连一粒芝麻也塞不下,正打算站起来回家,看到家里几个长辈有些不悦的目光,吞了口唾沫都差点没把自己给噎道:“那,那个,住在家里不方便。”
“什么好不方便的?蛮好的。”何惠君一面叠着手里的围巾一面回道,“楼上还有个空房间,我上去给小衍整出来就好了。”
“我来我来。”
楼上是有一个空房间,跟她的房间挨得很近,里面几乎装满了她读书时候的杂物,还有她藏起来不让爸妈看到的不及格试卷,最重要的是,里面有她的日记本。
“我来吧。”
床褥被放在很高的柜子里,徐轻踮着脚跟拿不下来,顾明衍靠在他身后几乎一伸手就拿到了,一同下来的还有几张藏在门缝里的泛黄的作业纸,是用来掖柜门的,不是试卷,也不是日记本,但她没有来地一阵紧张,整个人跟着战栗了一下,后背贴在他的胸膛上。
“怎么了?”
手臂被温厚的手掌握住,心跳与肌肤的温度贴合,徐轻连忙抬头:“呃,这个没有晒过,但是每个季度都会翻出来洗,你先睡着将就一晚。”
“有个地方就行。”
“哎哟有个地方就行~”
她挤眉弄眼地重复他的话,温热的手掌最终将身子摆正,顾明衍垂了垂眸,掩去这瞬她显露出的娇憨。
次日二人吃过午饭才回到君恒的家,徐轻换上拖鞋啪嗒啪嗒走进卧室,把包包最底下的日记本拿出来藏好,封面花花绿绿的素锦风图案已经有了些许的黄褐色,里面全是她高中时期伤感非主流的文字,尴尬得她简直不想翻开来看,找了个带锁的抽屉藏好,想了想,还是打算有空弄个箱子埋了。
顾明衍几乎歇过脚就出门了,她听到玄关处传来一些动静,然后是关门的声音。徐轻最近没有要紧的工作,在房间里捣鼓了几个可以套用的文档排版,之后根据字数可以直接复制进去,稍微改改就行,可以大幅节省琐碎时间。
期间任逊过来问了她几个流程方面的问题,比如校对顺序之类的,徐轻都一一答了,那边静默了一会儿,问题从工作引到日常,问珍妮前辈有没有男朋友。徐轻乐见其成地笑了笑,先回了一些详细的喜好之类,随后补充一句:“办公室不能谈恋爱,小薛总规定的。”
【徐轻:小伙子,死了这条心吧。】
任逊:“……”
所以跟我说这么多是请君入瓮吗啊喂!
她笑着把手机放下,想着去厨房完成剩下的蛋糕,如果做得卖相不好还能送给人民公园那边的流浪汉。不是说她厨艺不好吗,有一种人喜欢没有结果就四处张扬,还有一种人喜欢默不作声惊艳众人,徐轻就属于后者。
她就不信以自己有机物之躯控制不好这种化学成分单一的糖油混合无机物。
古筝声清清泠泠响在耳廓,厅堂侧边的水流从切开竹口往下落,汇集成溪水积在透明玻璃的浅塘里,几条金鱼摇摇摆摆地游,刚刚点燃的香篆冒出炉子的镂空隐隐在空中消散。
“客人请问吃点什么?”身着旗袍的窈窕女侍应生微微侧身问道。
“上你们这儿——”张彦承十分阔气地把菜单册子往边上一摆,眼见着那美女侍应生就要甜甜笑起来,却听他话锋一转,“最便宜的两份套餐就好,谢谢了。”
女侍应生:“……”
“好的,客人,请稍等。”面带笑脸退下了,走出圆形拱门的时候恰好遇到刚从外头走进的顾明衍,被她同事牵引着进来,应该跟刚才那个先生是同行的。